“抱歉，让您久等了。”易佑安打开门，勉强弯起嘴角，欢迎先前在酒店大堂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进屋。
原来男人和蔺恒认识。易佑安在心里庆幸，刚才在一楼没有对蔺恒直说男人好像是变态。
“没事儿，哎！”男人大度地原谅他开门迟缓，突然惊叫一声，“小美人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说着就要上手来摸他的脸，似乎是想仔细看看。被他偏头躲过，男人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谢谢您关心，我没事。”
易佑安懊恼自己的反应太快。没办法重新来过，他只能硬着头皮笑。脑袋里仍然不时传来钝痛，让他想不出更妥帖的话术。
男人自称是蔺恒的朋友，是蔺恒让他来的，还给他看了证明，他才开的门，现在自然也不能得罪对方。
幸好男人并不在意，随意地收回手，“没事儿，我就上来陪你待会儿，免得你无聊。”
男人自我介绍道：“我叫周耀，是蔺导这部戏的编剧，你叫我周哥就行。”
易佑安点点头，“周哥好，我叫易佑安。”
听到那声“哥”，周耀就满意地朝屋内走去，似乎并没有把后半句放在心上。易佑安眼睫微垂又掀起，压下内心的不适，将门合上，跟着周耀回到屋内。
他没动过房间内的其他东西，不知道要用什么招待蔺恒的客人，在周耀落座沙发后无措地站在一旁。
一通电话掐着点拨打过来。
“喂，蔺先生。”接通后，易佑安先开口。
“嗯，是我。”蔺恒应道，却没提到自己邀请来的周耀，而是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不好意思地冲周耀笑笑后，易佑安背过身找地方听电话，过程中蔺恒报了几个菜名，易佑安回：“都可以的。”
他主动提醒：“周哥在，需要把电话给他吗？”
“周哥？”
“嗯嗯，我这就把电话给他。”
蔺恒阻止他，并冷下声音：“不准叫他周哥。”
易佑安刚转向的脚尖停下，握着电话的手指收紧——“周哥”这个称呼是周耀的要求，为什么要凶他？
太阳穴一跳一跳，附近的血管快要爆炸。他应下“好的”，接着从浆糊一样的脑子中挑选出安全选项，“那需要我问周先生吃什么吗？”
“和我一样？”
“什么？”易佑安不懂蔺恒为什么说的是问句，下意识回问。
电话里的人没有解释，他只能调动运转卡顿的大脑思考。很快他明白了：不是菜品，而是“周先生”和“蔺先生”格式一样。
想通之后，易佑安有些丧气地问：“那我应该称呼他什么呢？”
“自己想。”
蔺恒是个无情的出题人，不愿意帮助他解题，好在愿意给他延长作答时间，没有逼他立刻交出答案。
电话里的人继续念了一些菜名，让易佑安挑选。他不得不应付着点了一些，对面像是嫌弃他点得太少，追问他的饭量。他有问必答，简单举例介绍自己平日能吃多少。
手机听筒里沉默半分钟后，通话被挂断。
易佑安将手机揣回口袋，抬起头才发觉自己刚才不小心走进了厨房。
没来得及问哪些东西他能动，现在再去问多半会撞枪口上。可和周耀一起在外面干坐着也不像回事——他想不出周耀来找他的理由，但既然是蔺恒让对方来的，他就想尽量给人留下不错的印象。
打开冰箱，易佑安愣住。里面东西不多，但都分门别类，十分整齐，没有因为空间充足而随意摆放。
中间层有两个用保鲜盒装起来的苹果，他犹豫半晌，想着这种水果他赔得起，就算犯错，也还有机会弥补，就拿出一个。可打开锁扣，见到那个恰好适配盒子空间、又圆又红的苹果，他顿住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苹果。
就算他跑遍全市的水果店，大概也很难买到一样的。
易佑安将盖子扣回去，换了一个盒子。然后就发现：他认为整个A市都可能绝无仅有的完美苹果，在蔺恒的冰箱里就有两个。
五分钟后，他端着一杯温水回到客厅，将水杯放在周耀面前的茶几上。“周哥”和“周先生”是不能再用了，而周耀的自我介绍很短，给他的信息有限，于是他说：“编剧先生，请喝水。”
弯腰时视野变低，眩晕感再次袭来。易佑安眼前的地板猛地旋转几圈，让他不敢动弹。等最凶猛的那阵劲头过去，才慢慢直起身子。
周耀没发现不对劲。他听到“编剧先生”后一愣，觉得有趣，就向后倒在沙发上捧着肚子笑。
易佑安笑不出来，便坐到角落的位置，低下头，做到至少不扫别人的兴。
周耀果然没记住他的名字，一直叫他“小美人”。他希望对方不要这样叫他，但这个建议不仅没有被兴高采烈的男人采纳，还让他被男人反过来教育不要害羞。
他笑了笑，点头应下，没有再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是周耀说，易佑安听。
偶尔周耀问，易佑安就答。要是答不上来，他就说“对不起”，周耀就会自问自答，总之将对话进行下去。
他感激周耀一直活跃气氛，可他太累了，累到张嘴都成为一种困难，内心暗自希望蔺恒能快点回来终止这一切。
“叮、叮——”门铃再次响起，对易佑安来说仿佛天籁。
周耀止住话头，易佑安说了句“我去开门”，便起身朝门口走去。迈步速度很快，只差没小跑起来。
可惜，门外不是他想见的人。
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小餐车，他注意到不止自己点的那几份，终于找到合适的借口，站在门边就掏出手机给蔺恒发消息：[蔺先生，客房服务送午餐来了，请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呢？]
蔺恒回得很快，但不是他想看到的。
aL：[不回来，都是给你点的]
一句话里包含两个坏消息。
小简：[我一个人吗？可是您点前问我，我没有选择这么多……]
小简：[我吃不下这么多，会很浪费……]
他希望蔺先生能回来，也不想吃这么多。能说出口的只有后半句。
aL：[我不喜欢太瘦的]
易佑安的视线从屏幕上的文字飘到自己旁边细瘦的手腕上，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小简：[对不起……]
小简：[我会努力全部吃掉的！]
不再有回复，易佑安又将手机收好。
蔺恒说这些都是给他点的，意味着里面没有周耀的份。他一边将碗碟摆放到餐桌上，一边询问客人：“编剧先生，您不回房间吃饭吗？”
“我早上起得晚，才吃过，”周耀没读懂他的言外之意，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而且我看着你吃就饱了，这就叫‘秀色可餐’。”
说罢，周耀还朝他眨了眨眼。
易佑安仍旧配合地笑了笑，坐下开始吃饭。
其实蔺恒给他点的份量并不多，是他吃得太少。碗里米饭过半时，胃里就达到了八分饱。他一般不会超过这个量，因为……
但是既然承诺过会“全部吃掉”，在确定做不到之前，他就不会放弃。
或许是留意到他夹菜和吞咽的速度就变慢了，周耀劝他：“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别勉强自己，吃不完就算了。”
易佑安摇头，继续夹菜，“没事，能吃完。”
对方是蔺恒的朋友，自然有不吃完的自由。但他不行。
终于，碗盘内的食物都被消灭，易佑安满意地放下筷子。胃部完全被撑满，让他无法移动，只能坐在位置上等待胃酸工作。
对面的男人不知道在做什么，憋不住脸上的笑意。没一会儿，又冷哼一声。
易佑安低垂下眼，捂住肚子静静地坐着。
突然，他浓密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一下。
几秒后，“哇——”对面的男人惊呼半声，又赶紧捂住嘴。
他装作没听见，连眼皮也没掀起——周耀刚才偷拍了他。他对这样的镜头无比敏感，即使只用余光，也能察觉。
是蔺恒的授意？还是？他不敢细想先前男人在一楼的行为，也不敢细想蔺恒明明也知道，但还是让男人来找自己的原因。
不幸的是，身体对情绪的反应速度比他用理智去控制更快。何况他本就是被称为“情绪器官”的胃难受——钝痛立刻露出尖锐的真面目，将主人疼得头脑一片空白，眼前发黑。
易佑安闭紧眼，咬牙忍耐着。
“小美人再见。”耳中嗡嗡作响，模糊地让他听见一句道别。他意识到是周耀要离开。
不可以坐着。要起来说再见才行。易佑安费力地劝自己睁开眼。
浓厚的黑色渐渐淡化为零散的黑影，最终消失，露出——
蔺恒的脸。
“……”
以他和蔺恒的接触程度，目前绝无可能想象出如此真实的幻影。醒悟过来后，他短暂地吸入一口气，积蓄起力量，和不知何时回屋的男人打招呼，“蔺先生好。”
“嗯。”
男人不咸不淡地应答，看了他几秒，问：“你怎么了？”
易佑安看到他皱起眉，像是不开心。意志力发挥极大的作用，让他即使气若游丝，还能完整说出：“对不起，我肚子有点疼。”
甚至一句之后，他又担心蔺恒觉得他是个麻烦，还能补充道：“您不用管，一会儿我自己就会好的。”
蔺恒闭紧嘴唇，大概率没信。他单手将椅子转向，弯下腰拉开易佑安虚置于肚子上的手。
宽松的短袖受外力向内收拢，最终紧紧贴在那截只略宽于他一掌的腰上。他用拇指指腹在易佑安刚才捂住的地方附近向下用力，“这里？”
易佑安摇摇头，他便继续向周围探索。直到按到一处，易佑安明显地闷哼一声。
“看来是这。”蔺恒确认道。
易佑安下意识又去捂那处，却将自己软绵绵的手按在了蔺恒的手背上。
读懂他的拒绝，但蔺恒没有收回手，而是说：“帮你揉揉。”
“不用……”了，他话没说完，蔺恒的手指又开始用力，这次变成打着圈揉按。
忍耐力的临界值被暴力突破，易佑安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着的神经猝不及防地断了线。喉咙不受控制地想要发出古怪的声音，抢夺了他说话的能力。
“你……！”
蔺恒的瞳孔放大，只来得及仰起脑袋——还没来得及被消化的食物残渣与一些奇怪液体形成的混合物猛地倾泻向他的胸口。
始作俑者泪眼汪汪，抓住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或者说全身都在颤抖更为合适。
“对不……”道歉没说完，易佑安“哇”地又是一声。这次倒是不算完全失败，没忘记要朝地上吐，成功避开对蔺恒的二次污染。
只是吐完后，强撑了许久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正常的运转。头一垂，直挺挺地就要朝地上栽去。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想到自己肯定完了。
连苹果都要完美的蔺先生本人，被他弄脏了。
醒来以后，自己会在哪里呢？垃圾堆吗？他希望蔺先生能把他的行李和他扔在一个地方，因为那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预料之中的坚硬感击中脑袋，易佑安却不敢相信——他枕着的不是地板，而是蔺恒的肩膀。
他彻底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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