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又下起了小雨，气温骤降，所幸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的多，两人只用了半个小时便到了约定的地点，老杨已经驱车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白日里沉迷于山坡的风景，到了晚上，所有的疲惫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头疼的有些厉害，晚饭也没吃下多少，白棠早早的就回了房间。
昏昏沉沉间，房门被人推开，白棠看到苏行秋拿了个杯子走近自己，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冰凉的触感令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还好，没有发烧。”苏行秋松了口气，“除了头疼，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白棠如实回答。
“诺，把这个喝了。”苏行秋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她，“冲的头痛粉，味道不太好但是很有效。”
白棠恹恹的应了一声，接过来，感觉温度刚好，轻轻抿了一口，面部表情瞬间失控。
她有些嫌弃的看了看苏行秋，又看了看杯子里泛白的浑浊液体，终于还是认命一般，一口气灌了下去。
一股难以忍受的酸涩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白棠抿着嘴缓了好一会儿，那股子令人痛苦的味道总算是慢慢褪了下去。
不得不说，良药苦口这句话多少还是有些道理，没过多久头痛的感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白棠正惊讶于这药的药效实在是神奇，便见到苏行秋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盒泡面。
“要吃吗？”苏行秋转头炫耀般的冲她晃了晃。
“诶！”白棠的眼睛亮了亮，“你竟然带了这个！”
“怕你吃不习惯这里的东西，特地带的。”苏行秋说着，拆了包装，“再等一会儿，我帮你弄。”
“谢谢苏哥哥。”白棠嘿嘿笑了笑，这两日在老杨家里，只觉得孩子们口中“哥哥”这个称呼听着越发顺耳，于是她也跟着改了口。
苏行秋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和不自在，慢慢地便也接受了，甚至很多时候白棠都觉得，自己这么叫他的时候，他的心情好像会明显的变得更好些。
她盘腿坐在床上，等得有些无聊，拿起手机想刷点帖子，一眼就看到了锁屏上一条来自《DOME全息》官方的讯息：
【《DOME全息》首个原创机器人通过审核，机器代号：破晓。】
“天！”白棠忍不住惊讶出声，不等苏行秋询问，她就迫不及待的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DOME官方发通告了，要以破晓的名字命名他的原创机器人。”
苏行秋眉毛动了动，却并没有十分惊讶，似乎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DOME职业联盟正式通过提案，关于机器人“破晓”的制作方法将和原理会在之后的更新中加入到机械师的职业数据库中，各位机械师们可自行进行学习。”
白棠自顾自的又往下读了一段。
“意思是这个机器人以后只要是个机械师就能学会了吗？”
她抬起头问苏行秋。
“嗯。”苏行秋点点头，他打开盖子又往泡面里加了点水，然后坐在桌边，看向白棠，“和行秋相似，新的小机器人一旦用出来一次，其方法基本就相当于世公开了，只是这个是官方出面，直接把方法写进了程序里，相当于变成了每个机械师的必修课，不需要大家花时间去记忆了。”
“能这么办估计也是因为破晓机器人的内部逻辑比较简单，玩家也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叠加创新。”
“听起来还挺方便的。”白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那为什么行秋没有被写进程序呢？”
“因为行秋不属于特定职业，而且它本质上来讲其实并不是一个由某种特定的方法从而完成的技能，而是基于同一原理下不同方法产生的相同效果。”苏行秋道。
“有点复杂，能不能说人话？”白棠说。
苏行秋早就已经习惯了白棠这种“粗鲁”的说话方式，也并不觉得生气。
“简单来说，行秋的本质其实就是瞬移，只要你速度够快，在游戏中就能达到瞬移的效果，这个效果可以由暗杀者独立完成，同时也可以由你我配合完成。”
“你我用的方法和暗杀者用的方法肯定是不同的，不同的暗杀者或许也会有不同的方法。所以官方不可能像小机器人那样，直接写进程序里。”
“懂了。”白棠点了点头，忽然有些欣慰的叹了口气，“嗨呀，这么想的话，破晓岂不是比行秋厉害一点？它以后会成为机械师的一个常驻技能吧，而且这可是第一个由名字的机器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的只有编号吧。”
“从某些方面来讲，确实是这样，以后每一个机械师都会知道破晓的名字。”
苏行秋说着打开盖子搅拌了一下，泡面的香气一下子就溢满了整个房间。还没等他说什么，白棠就迫不及待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搬了个椅子坐到了桌边。
“不枉他赌这一次，也不枉XK-D其他人陪他冒这一次险了。”
苏行秋帮她把泡面盖子又多撕开了一点，将勺子递了过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白棠嗦了一口面咽下去，空空的胃里终于舒服了一些。听到苏行秋这么说，捞面的动作又是一顿。
“你先吃。”苏行秋道，“边吃我边给你讲。”
“真的呀。”白棠眨了眨眼，“苏教练讲课的时候还可以吃东西吗？”
“不可以。”苏行秋面不改色，“但并不排除有学生快要饿坏了的情况，可以网开一面。”
“奥，这样。”白棠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又埋头嗦了一口面，转头却见到苏行秋撑着脑袋在看自己。
“快索呀。”她鼓着腮帮子催促道。
苏行秋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无奈的开了口。
“你觉得破晓的进攻流机械师玩的怎么样？”
“很好啊。”白棠想也没想接了话，“难道还会有人质疑这一点吗？”
“是。”苏行秋点点头，“那既然他的进攻流机械师玩的这么好，甚至有自己的原创机器人，为什么早不拿出来，非要等到绝胜局了分差这么大的时候才拿出来孤注一掷呢？”
白棠愣了愣：“因为……”她有些迟疑，“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成功？”
“嗯。”苏行秋应了一声，“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虽然已经完成了这个新的机器人，但是可能自己私底下的多次测试没有成功。”
“XK-D现在的教练林生我也曾经打过交道，从XK-D的打法其实也能看得出来，他本人十分保守且求稳，不可能在测试不成功的情况下让破晓去孤注一掷。”
“所以那最后一局，应该是破晓违背了林生的指令背水一战，而从XK-D其他队员的配合程度上来看，他们也都是帮凶。”
“这种行为，如果是在以前的MOOD，不论比赛结果如何，我都会在比赛结束之后第一个把罪魁祸首换掉。”
“为什么？”白棠问。
“因为比赛场上最害怕的不是资质平平，而是不停指令擅自行事。”苏行秋的声音冷了下来，与方才温柔的开玩笑的样子截然不同，“这是个团队游戏，而不是他一个人的战场，哪怕是他确实能做的很好，但队友是否能配合，接下来要怎么做，以及失败的后果谁来承担，这些问题谁能给一个答案？”
“那如果其他队员不同意呢？”
“那就都换掉。”苏行秋回得很快，“电子竞技这个行业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总会有人替补上来，而且永远只会更好。”
“那……”白棠急急忙忙将嘴巴里的面咽了下去，“像破晓这种的换掉，也能找到更好的？”
苏行秋看着她急急忙忙反驳自己的样子，面上的表情总算又柔和了一些，他伸出手帮白棠把额前的头发理了理，才不紧不慢的继续说：“找不到。”
“所以我说，他赌赢了。”
“他确实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的实力，它是独一无二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苏行秋嗓音低沉而平稳，这种胸有成竹的冷静，白棠想，她也曾在破晓的身上看到过。
她想起那天在五区的工厂外，颓唐的气息里，她质问那个少年，成功和自我难道一定冲突？
当时破晓说了什么。
他说，不一定，但是对他而言，是的。
他说，在这个圈子里，大多数人都并非不可替代，想要留下，只能不断改变自己，适应版本。
他想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遇到贵人相助。
而今天，苏行秋却说，他是独一无二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所有人都会这么说，所有人都在这么说。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破晓是一匹没有遇到伯乐的千里马，但他却依旧凭自己的力量，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年纪，让所有人看到了自己的价值。
一个不可思议的年纪。
白棠忍不住瞥了苏行秋一眼，苏行秋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恰好收回略有些游离的目光，与她对视。
“怎么了？”苏行秋问道。
“苏老师。”白棠思忖了片刻，冒出来一句有些没头没尾的话，“其实那时候，我本来是已经意识到破晓想干什么了，所以我是想尽快摆脱以图远离那里的，但是他不顾一切都要拦下我。”
“嗯，我看到了。”苏行秋点点头，“这很明智，医师从来都是一个能创造无限可能的职业，在那种情况下用暗杀者换医师很划算。”
白棠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将剩下的一点点泡面吃完。苏行秋站起来，帮她把桌子收拾干净。
“以图也成长了不少。”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行秋，“你还记得吗，之前综艺的时候他磨磨叽叽的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是吗？”苏行秋道，“其实有点记不清了，我并没有记住每一个选手的习惯。”
白棠也没说什么，她坐了一会儿，又爬上了床。时间已经不早了，苏行秋照例吃了药，熄了灯，房间里陷入了沉寂，交错起伏的呼吸声越发明显。
高原的的月光似乎比城市里的更加浓烈一些，透过窗子落到男人微微侧过的脸庞上，平日里柔和的面容倒被勾勒的多了些清冷的易碎感。
白棠侧着身子，看着身边的人，久久不能入眠。
她还有没有说出口的话。
那时候她转过头，暗杀者的那双眼睛，令她内心震撼，久久难以平息。
或许这正是全息游戏的特别之处，玩家之间面对面的交互，不再是简单的兵刃相接，操作博弈，还有眼神与表情的交汇，情绪的碰撞，气势与意志的较量。
他的眼中没有没有即将为了队长的成就而牺牲的不甘与愤怒，有的只是将溢未溢的兴奋与激动。
而这些浓烈的情绪，并非是因为什么一换一绝对不亏这样的专业话术，而是源自他对破晓无条件的信任，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他愿意追随他的队长，支持并信任他的一切决定。
“我也一样。”白棠低声开口道。
那时候，她看着以图，恍惚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人眼中的自己。
疯狂而坚定。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
或许是在那场大雨中，在林夏夏的墓碑前，他告诉自己，如果感到遗憾，那就用这个领域所有的荣誉来弥补；也可能是在他邀请自己加入WHY的那天，他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到这条路的尽头。
窗户的缝隙里透出来一点微风，苏行秋的睫毛轻颤了颤。白棠没有注意，只是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来，靠在窗边，一转头便能将外头的满天星河尽收眼底。
又或许更早。
白棠想。
早到他们在野外初见的那天，她从这个名叫【MOOD.Autumn】的驯鹰人的身上，看到一颗隐忍又厚重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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