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了？”落叶走到窗边，将床下的椅子拖出来坐下，半开玩笑道，“奇观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Autumn竟然会这么耐心的教别人复盘。”
“我当教练的时候，这也是工作之一。”苏行秋道。
“培养接班人也是工作之一？那你的接班人未免也太多了点。”落叶打趣一般的发问，“反正他们明天也会过来的吧，到时候一起复盘不是更省事儿？”
苏行秋沉默了一会儿。
“她现在或许不愿意见我吧。”他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想我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面对她。”
“行吧。”落叶双手一摊，“我以为你会很生气，至少不会这么和善，毕竟小朋友的作法还是有些冲动而且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她自己也可能出事。”
苏行秋有些消沉的垂下眼。
他的面色本就有些苍白，室内白色灯光的映衬下越发没有血色，他的眉眼本是平和中带了些古朴，做出这样一副表情的时候，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显出几分颓唐。
“我不能指责她为了自保而做出的牺牲，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他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万千情绪，都随着这一声叹息散入到空气当中。
落叶脸上的笑意散去，他意识到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对如今的苏行秋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沉重。
“也是，就你俩这性格，还是别见了，见了也尴尬。”他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副较为轻松的表情，“别耷拉着脸啊Autumn，至少现在情况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不是吗？以WHY现在的状态，打进总决赛并不难。”
“不过你还真别说啊，你们队的那两个新人还真的有两下子，我原本还想着你们这战队又穷又新估计也只能捡别人剩下的，没想到还真能挖到两匹千里马呢。”
“就是大赛经验确实不足，周六前两局失误还是蛮多的，倒也是多亏乌鸦这么一闹。”
“嗯。”苏行秋没有否认。
尽管规模依旧不大，但如今的WHY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依靠着他才得以建立起来的战队，哪怕没有他在，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大家依旧能定下心来，仔细规划和打磨，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他并不怀疑这样一支队伍拥有能够闯进总决赛的实力。
“唉，这两匹千里马跟了你还真是可怜啊，还没长大就毫无准备的被你拉出来打这种世界大战。”落叶装腔作势的感叹了两句。
苏行秋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十分生硬的换了话题：“你看起来很闲。”
“还好，不过我之后的五天确实没有解说任务。”落叶又一次笑了起来。
“困了，先睡了，晚安。”苏行秋丢给他一个白眼，伸手去摸放在床头的控制床铺抬高和降低的遥控器。
“诶，别啊。”落叶连忙扑过去把遥控器抢先抓在手里，“跟乌鸦说两三个小时都不困，跟我说两句就困了，重色轻友啊？”
苏行秋也并不生气，只是淡淡的问他：“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是来问问你这个驯鹰人的事儿。”落叶一面说着一面将遥控器抛到空中把玩，“瞒的这么死，连我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你真是不够意思啊！”
苏行秋的眼中划过一丝狡黠，淡淡的语气里添了一丝无辜：“这局比赛我不在场，也不是我的安排，我也不知道她会上驯鹰人。”
“别敷衍我。”落叶道，“她那个打法一看就是你教的，跟你当年的风格如出一辙，别人看不出来我还能不知道吗？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苏行秋问。
“什么时候开始练的，为什么练驯鹰人，看MOOD的反应，乌鸦训练赛也没用过驯鹰人？瞒得这么死准备直接上场？真不怕临场出什么意外？”
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一样从落叶口中吐出来，苏行秋微微皱了皱眉。
“你既然都猜到了训练赛没有上过场，那有没有可能在原本的计划里确实没有安排她的驯鹰人上场？”
“呃……”落叶摸了摸下巴，“但是如果不上场的话，你为什么要特地教她？是因为觉得单一职业不太能适配现在的竞技环境，所以想找个备用方案？可是我觉得并不是很有必要，她的打法比较特殊，发展的潜力也很大，而且不好模仿，在战队中的定位也比较模糊，对于现在的WHY来说，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了吧。”
他说着，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眨了眨眼，而后压低了声音，紧张的、试探一般的小心问道：“难道是因为那次……”
“不是。”苏行秋微微摇了摇头，“那次受伤的后遗症确实还有遗留，但是这段日子以来，正常训练强度下很少会发作，仅有的一两次头痛，睡一觉也就好了，没有大碍。”
“那就好……”落叶长舒了口气，“那既然你不担心这个，为什么还……”
“是她要求的。”苏行秋靠在床榻上，慢悠悠地开口。
“虽然身为医师她的作战能力目前已经是独一无二，但这个职业的各方面属性上确实有很大的不足。最开始她想尝试的是暗杀者，但暗杀者对注意力和反应能力的要求极高，一些高速度高精度的操作会让大脑负荷过重，我不希望她这么做，更何况我们队伍里现在已经有了一位足够优秀的暗杀者。”
谈起这类话题，哪怕是他如今神色倦怠，依旧是游刃有余，侃侃而谈。言语间依旧能透出的力量，令人控制不住的愿意去倾听。
“所以我建议她尝试驯鹰人，一方面确实能突破一些固有的限制，另一方面我也能给她更多的帮助。”
“哦？”落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讶异，“我看她从前的比赛，感觉她对医师这个职业应该还挺有执念的，没想到这么豁达吗。”
“嗯。”苏行秋没有否认，“最开始我也担心她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对自己不自信而产生这种想法，但我确实是多虑了。但她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想明白之后，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她也能说服自己让步。”
竞技场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打法各异，有的异曲同工，有的独一无二，但归根结底不过两类。
一类人渴望探索职业的极限，为此他们藐视强度，挑衅规则，他们想要证明能力，哪怕在逆境中亦能有一片自己的天地；而一类人，他们希望获得游戏的胜利，因此他们选择追逐强度，适应规则，最终也确实比他人更为便捷的赢得了胜利。
“她说曾经是前者，但是现在，当她开始渴望胜利的时候，那些坚持与追求也就成了她需要放弃的东西，而当她一心一意追逐胜利，这些代价对她来说并不难付出。”
“很聪明的小姑娘。”落叶说。
从不屈从于既定的安排，却也明白利益与代价的对等。
“嗯。”苏行秋唇角微抬，或许就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何等温柔，“她总是能令我意外。”
落叶看着苏行秋的模样却觉得有些许微妙，他稍加思索：“你们俩……”
“是你想的那样。”苏行秋没有犹豫什么只是大大方方的承认，唇角笑意更甚。
“啧啧啧……”落叶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忽然又瞪大了眼睛：“那你之前和那个谁……”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忽然“啊”了一声。
“对！清清！XK那个唐朝暮，你之前不是和她……”落叶抬手胡乱比划了两下，不用说什么，苏行秋也能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落叶，我以为你作为一个自身解说，会对这种谣言避之不及。”
落叶嘿嘿笑了两声：“我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那会儿网上传的还挺真的，作为你的好兄弟，我当然也要跟着吃口瓜不是？”
“本来当时就想问问你的，不过后来一忙给忘了，忙完了这事儿也没了声音，我也就没在意。”
“所以你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过啊？”
“没有。”苏行秋深深叹了口气，“我和唐朝暮都没有见过几面，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行吧。”落叶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但很快他又调整好的心情，“哎，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竟然就这样被你骗到手了，我原本还担心你会孤独终老呢。”
“确实是我得了便宜”苏行秋听得出落叶话中的玩笑，也并不在意。
“你知道就好。”落叶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苏行秋的肩膀，特意压低了声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有什么别的什么藏着的不，悄悄给兄弟我透点，我也好早做准备到时候给你们吹得漂亮点。”
“没有了。”苏行秋微微摇头。
“真的？”
“不然依你之见，你觉得我们还能有什么藏着的？”苏行秋反问。
“唔……”落叶眼珠子转了转，有些狐疑的盯着苏行秋看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犹豫。
“虽然确实想不出什么来，但依旧觉得你很不可信。”
“算了。”他站起身，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苏行秋地肩膀，“懒得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来。时间不早了，你还是个病人，早点休息吧。”
“快点好起来，可别人家好不容易进了总决赛，你还搁这儿病床上摆烂。”
“哥，嘴也不用这么毒吧。”苏行秋笑得有些无奈。
“我可是等了你十年了，你总不能再失约吧？”落叶故作轻松的寒暄了两句：“走了！”他披上衣服，冲病床上的人挥了挥手，而后没有再停留，大步出了门，关门地时候还顺手帮他关了灯。
病房内陷入一片黑暗，清冷的月光照进来，洒在洁白没有一丝灰尘的被子上。苏行秋微微转过头，看向窗外。
大部分建筑都是黑漆漆的，只有空旷的大马路两侧，昏黄的路灯映照着茁壮的香樟树，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落下一片片斑驳的树影。
如今已是深秋，但香樟是常青的树，一年四季都有枯叶落下，亦有新叶生长。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他忽而想起那天，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安静地夜晚，背手走在他前面的女孩在路灯下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眼底一派清明。
“苏老师，你不用担心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说，“我确实是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而放弃原本坚持的的骄傲，但我觉得这并不可笑。明明想要，自知能力不够却还自命清高，最终与所求失之交臂，那才是真正的小丑。”
“我只是在利用规则，既没有违规，也不卑劣。”
“所以，请你放心的教我吧。”
“苏老师，我一定会成为你最优秀的作品。”
他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苏行秋想。
鹰乘风而起，亦携风而行。
若那阵名为白棠的风愿将他这只折翅的鹰托起，他亦会拼尽全力，带她冲出厚重的浓雾，去往云端与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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