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月光,平躺于床的宇文明渠睡得正香,眉头舒展,酣睡若醴。屋外脚步声靠近,天正眼前残影一阵,却也咬牙起身。
“公子……公子……”
微弱急促的呼喊从廊外传来,推门而入的是手提木桶,抿嘴皱眉的言蹊。天正从她手中接过重物,“我来……多谢你了,言蹊。”
“都怪我,太慢了……”言蹊喘着气摇头道:“东厨没有柴火,耽搁了好些时间。公子……少庄主怎么样了?这热水……热水还用的上吗?”
天正放缓语气说:“命魂稳定,元神慧根均未受损。瘀血已化,并无大碍。你来得很是时候,热水自然是用得上的,不必自责。”言罢,他又简单复述了番方才的遭遇。
少女听得胆战心惊,却故作镇定安慰道:“公子,你们安身便是最好。况且,你和少庄主都受不住的严寒,那贼人未必能全身而退。公子放心……我……我是不会将此事告诉庄主的。”
“不必姑娘费心,此事之错在于翼,翼会亲自向庄主认罪。只不过……”天正将焱炩收起,将宇文明渠褪下的白衣扔入了盛满热水的木桶之中。
言蹊不解,“公子,这热水是用来……”
“水生之处阴阳衡平,灼热之物克其寒性。正义道之所以善于度化,与他们心法中的虚静来源于水,有很大关联。所以……我……我想尝试一下度化。”
言蹊似懂非懂,眨了眨明亮纯然的眸子,而后真切问道:“公子,那我能做什么吗?”
“姑娘乐意助我?”天正喜出望外。言蹊不语,但轻轻点了点头。
“那不知言蹊姑娘有无修过风影道心法?”
“嗯……有是有,二当家曾经传授过我一星半点,以修身养性。只是公子……我……我没什么天赋,灵力很低的……”
“没关系,请你助我一臂之力。”说着,他盘腿坐于木桶左侧,且伸出了一只手,道:“言蹊,嗯……我担心自己一人容易失衡,所以需要你伸出一只手为我守恒阴阳,其余的交给我便是。”
亮眼明星之中藏着紧张,言蹊却乖乖地坐下并伸出了她温热的右手。只是,在与比她大上一圈的手掌合十之际,她的紧张,清晰可见。
天正望向她那双胆怯又清澈的眼眸,“言蹊,你默念心法护身就好,我会保护你。”
“信我。”
短短二字,铿锵有力。
四目相对,言蹊轻轻点头,嘴角依旧微微勾起,而这次,绝非苦笑。
屏息凝神,轻念仙咒,桶中水面瀚起波澜。而后中衣依旧沉在水中,纯白的道袍散发着微微青光,徐徐升起。时而平静,时而躁动。
“邪祟,原来你藏在这儿了!”
那抹青光刚刚蚕食过宇文明渠的精神,如今还欲藏在他的衣袍之中脱身。天正洞若观火,干净利落,很快,邪祟便被他的灵力逼了出来,只能翻涌于那桶热水上,拼命挣扎。
然而,天正也是头一回度化,并无这等经验。在逼出了邪祟后,他只犹豫了一刹,那狡猾的怨灵竟一头栽进了滚烫的热水之中。
怨灵能掀起诡事,但并无实体,看得见、抓不着,可它却能以自身灵力击起盛满热水的木桶。
不详的预感占据了天正的心头。
果不其然,下一秒,狂放的怨灵“咚”地一声放倒了木桶,热水滚烫又无情,全然泼洒向了束手无措的言蹊。
“言蹊!!”
热水打湿了言蹊的衣摆衣袖,更有甚者还溅在了她暴露在外的肌肤之上,少女被侵蚀的皮肤霎时变得红一块、白一块,犹如纯白的雪地多了好些坑坑洼洼的窟窿。
“……啊!!”
言蹊疼得失声尖叫,本能地脱开了与天正十指相贴的手——
怨灵目的已达,不顾天正阻挠,一阵青光在天花板上疯狂盘旋,翻越无数到炎阳之气,最后竟直直钻进了言蹊毫无防备的肉身中。
少女本就柔弱,又负伤受痛,如今,却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从地上迅速爬起,原本可人的笑靥也变得恐怖又渗人。
天正心道:这下遭了……!
怨灵操控着言蹊的身体,它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径直冲向屋外。天正拔剑而侍,瞬息移动至房门,并将其拦了下来。
“滚开!你又不是宇文家的人,少来烦老子!”
附于言蹊肉身的怨灵按捺不住愤恨的情绪,便以言蹊又细又脆的嗓音对着天正大呼小叫。天正本就因其伤害了无辜的少女而不满,如今它竟还用她的身体行粗鄙之举。
……真是被它恶心到了。
“你识相的话就给我躲开!老子被宇文轻舟镇压了快百年,头盖骨都被压得变形了!好不容易把他给熬死了,你快放我走!否则连你一块儿杀了!”
镇压?百年?熬死?
莫非……眼前的怨灵来自宝林旧国?是宇文轻舟将其镇压的?所以它只想讨伐宇文氏族人?
只是……“熬死”是什么意思?
天正持剑厉声呵斥道:“你强取她人肉身,还妄想就此逃离?别做梦了!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你若不想魂飞魄散就乖乖回答我的话!”
天正当然不惧它,可是……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你难道不怕我毁了这具肉身?哈哈哈哈!”
果不其然,怨灵这东西很是擅长洞察人心。它操控着言蹊的身体取下挂在墙壁上的象牙,锐利的牙尖当即对准了少女被灼伤的创口。
邪祟指使着言蹊发出尖锐恼耳的笑声,天正强压怒意大骂,“混账东西……你真卑鄙!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下手,你算什么本事?”
此言一出,那怨灵便将象牙离得更近了一些,它毫无底线地让一贯仪静体闲的言蹊再次发出了诡异的笑,似嘲弄,更似笑话他的无可奈何。
“小子,这小丫头片子不会是你的相好吧?只可惜,要被我棒打鸳鸯喽!哈哈哈哈!!”
言蹊的眼神空洞得无底的深渊,嘴里却不断吐出不属于她的秽语,怨灵将她的身体玩弄于股掌,它一步步朝天正靠近。
锐器紧握在手,天正只得被迫后退。
怨灵透过透亮的象牙制品瞥见了言蹊秀美的脸庞,不忍啧啧摇头道:“这小丫头长得还是挺俊的,只可惜了……她是宇文家的人!杀!”
天正蹙眉,不予理会。他一边与被附身的言蹊保持距离,一边思考着对策。
孰料,只是一瞬间,言蹊的身体像是被抽了魂魄一般定在原地,而下一秒只闻“噗通”巨响,她毫无征兆地双膝跪地。
天正大惊失色,连忙上去就要将她扶起,可跪地之人突然阴冷地抬起了头,恶狠狠地以那把象牙朝天正击去。
发起进攻的绝非言蹊,可……她为何突然就倒在了地上呢?
莫非……莫非是言蹊正在以自己的力量与它抗衡?
天正不敢思虑太多,怨灵缠身时间越久,越难与本主的魂魄剥离。他冲上前欲夺下对方手上的利器,可言蹊又直直将尖端对准了自己。
“前辈……嗯……咱们有话好商量,你若是想要自由我可以助你投胎转世,但是,请你务必不要伤害这无辜的姑娘……好吗?”天正好言相劝道。
言蹊与怨灵均不答。
天正猜测或许是正中了怨灵的心愿,乘胜追击,“你有何愿望说出来便是,我不是宇文氏的后代,还请你相信我。前辈,可否回答我,你从哪里来?”
“宝林……”
言蹊低着头缓缓道出了两个字,天正猜得不错,它是宝林人。只是,吞吐出来的二字没了方才丧心病狂的恙态,反倒更像是言蹊本身的语气。
“是宇文轻舟镇压的你,所以你才对宇文氏抱有敌意的,对吗?”
对方不语,天正便当默认。
“前辈,为了让你早日投胎转世,你不妨告诉我,这么多年以来你是寄附于何物之上的?宇文轻舟又是如何镇压你的?”
“以肉身祭天化为乌有,以意念为咒封印鬼魅……”
什么?
天正一怔,这就是宇文氏后人费劲心思也找不到宇文明渠遗骨的缘由?
“啊——”
言蹊的惨叫声响彻在整个屋子里,天正被迫袖手旁观,自责感狠狠地揪疼了他的心窝,即便言蹊再痛苦,他依旧无能为力。
只能待她的意识压制住怨灵的意识,天正才有把握把它剥离出来。
不远处的少女以跪姿而立,天正能感受她周身的恨意与怨气在加重,兴许是自己方才所言刺激了它,令它回忆起了不堪的过往。
天正焦急不已,他亦是与宇文明渠有所约定、有所羁绊,可是言蹊……
“啊——”
“言蹊!!”
就此一瞬,天正始料未及,言蹊握住象牙的双手猛得使劲,将那头锐利的尖刺生生扎进了自己的大腿中,而后不假思索,她又决然将之拔了出来。
鲜血随之喷涌,登时染红了少女湿浸的裙摆,虽是娇弱,却好似一朵赤边白兰,圣洁而不可亵玩。
言蹊大口大口地喘息,大颗大颗的泪随着血迹一同涌出,她呜咽着慌乱地丢开那把利器,用自己尚未打湿的衣袖堵住自己渗血的伤口。
“公子!快……快……!制服它……!”
明洁如星的眼眸哪怕是挂有泪珠也是那样叫人难以拒绝。
天正知道,奋力使出这一击的人并非怨灵而是言蹊自己。
她那么怯生胆小,却敢以这种自损的方式与怨灵争夺这具本就属于她的身体。
天正大悟,随之坐立端正,准备念咒度化。本是精疲力竭的天正见言蹊也在苦苦支持,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辜负眼前人的信任。
焱炩重新出鞘,天正重振旗鼓。
此次,为保万无一失,他坐在了言蹊身后,就如方才替宇文明渠运功一般。炎灼之气再现,焱炩正在无所节制地抽取他的灵力。
极限再即,但是无妨……
唯有以这个法子,他才有万全的把握、逼迫怨灵现形,待它腾出言蹊的肉身,再一剑将其斩断!
“言蹊,坚持住……”
眼前景象恍恍惚惚,念咒空暇,他也时刻着提醒言蹊不要小憩,焱炩汲取着他的灵力,他的手脚逐渐丧失知觉,但是,一听言蹊亦在默念风影道心法,天正哪怕牙关渗血,也不敢懈怠分毫。
不知这样过了几炷香的时间,二人周身已是燃起了层层炽热的金光,天正大汗淋漓,他亦知晓自己再也无法继续——
“它不见了……”
言蹊微弱的呼唤声响起,天正虽是没有发觉到那抹幽色青光的身影,但是他却能清晰感受到独属于言蹊的气息、充满生机的鲜活气息。
已是寅时,窗外已然破晓,取而代之的是晨曦。
天正深深地一口气,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为言蹊运功也达到了阴阳平衡的地步。潜移默化间,二人竟把那只旧国宝林的怨灵给度化了。
真是幸运,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言蹊见天正运气而收,下一刻,她便瘫软了身子捂住自己腿上的伤疤呜咽难忍。
天正贪婪地呼吸了几口凉气,稍稍定神,便立马去找药品白纱替言蹊疗伤。
“好了……好了……言蹊……还疼吗?”
不止是大腿,言蹊的颈上、手上,甚至是胳膊上都满是热水烫出的水泡。天正的头隐隐作痛已久,却依旧耐心地处理好了言蹊的每一处伤口。
怯生的少女心欢至极,她似已把天正当作了值得自己信赖的人儿了。
她甜甜一笑,冲他摇了摇头。
天正虽疲倦不堪,可再次见到这如花朵般笑靥却还是倍感舒心。
言蹊被扶回卧房,如今安然地坐在了床沿歇息。天正替她收拾好了一切,而自己撑着门框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言蹊嫣然一笑,明媚道:“公子……谢谢你……原来我……原来我也能施展出风影道的灵力……”
“我与那怨灵争斗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记忆,只不过他的视野仿佛被一层青绿色的光笼罩住了……我看什么都不是本来的颜色,好生可怖……”
“不过还好,有公子你……多亏了你……我……我想好了!如果我……我有生之年能够离开苍……”
“咚——”
“公子!!”
言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只是她的话还未毕,天正撑着身子的胳膊忽然失力,整个人毫无知觉地砸在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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