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尸体的是一名钓鱼佬。
根据他的证词,他今天早上八点就在依阑江边支起了钓椅,甩竿、打窝、调漂,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可惜运气不佳,浮漂像是焊死在水面上,纹丝不动,偶遇的几名钓友叼着烟叹气,骂骂咧咧地收竿走人,到了下午三点,他终于按捺不住,拎起渔具包往下游走去。
下游地势低洼,岸边淤泥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像踩进黏稠的沥青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折腾了半晌,总算找了个还算平整的落脚点,刚把钓竿架好,眼角余光就瞥见水面漂着一团玫红色的东西。
“我当是塑料袋呢!”男人摘下遮阳帽,黝黑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粗糙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这年头江里啥垃圾没有?饮料瓶、泡沫板、破鞋……我压根没当回事!”
他咂咂嘴,又点了支烟,烟雾混着唾沫星子一起喷出来:“结果邪门了!换地儿不到一个钟头,连上四条鱼!我在这片儿钓了五年,从没碰过这种好事!”
烟灰簌簌落在泥地上,他忽然压低声音,眼珠滴溜溜转着:“我就琢磨——该不会是‘那个’吧?老话说水鬼找替身,会先拿鱼当饵……”
他猛地一拍大腿,溅起几点泥星子:“我抄起竿子往那红玩意儿上一戳——哎哟我的娘!是个人呐!”
作为案件的第一发现人显然让他十分兴奋,男人将那个场景反反复复讲了很多遍,不时配合激情洋溢的手部动作,许昂见他已说不出什么新的细节,吩咐詹小雨仔细记录下来后便转身离开,朝位于岸边的现场走去。
他先是去打捞上尸体的岸边探查了一番,鞋底在那片泥地感受到一股微微下陷的重力,许昂反应过来自己没穿鞋套,刚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踩吧,早烂透了”,痕检员头也不抬地拍照,“昨晚那场雨,加上报案人在这来回折腾,鞋印都成抽象画了。”
许昂盯着裤脚溅上的泥点,眉心抽搐,还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双崭新的鞋套。
他怕脏,这是全局都知道的事。
爱干净的许顾问趴在泥巴鞋印遍地的水岸边看了好一会,又喊来旁边的痕检对着木墩旁拍了几张照,终于直起身,朝距离岸边不远的尸体走去。
那具女尸以一种非常狰狞的惨状躺在湿润的草地上,看上去因为发现及时,尸体尚未巨人观化,可附近的警员无不眉头紧皱。陆钊站在尸体旁,神情严肃的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昂蹲下身时,法医蒋木正用镊子从腹腔取样,金属器械与腐肉摩擦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这案子疑点很多啊”,蒋木头也不抬地说。
确实疑点很多,许昂打量着那些红白相间的肌肉组织,浅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女子穿着一件玫红色的连衣裙,从款式来看,应该是睡裙,那件睡裙因为水流的冲刷几乎是半挂不挂的卡在她的腋下,被打捞上来之后尸体仍旧以这种下身**的姿态被放在草地上。
一般来说出于人道主义,负责打捞的民警应该会替她拉下衣裙,或者起码找件塑料布遮挡一下,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是——女子不止下身、整个腹腔内的血肉脏器全部都是暴露的状态。
她被人剖开了肚子。
腹部的裂口平整光滑,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呈现出一种接近靛蓝的惨白,女子身形纤细,腰部却像葫芦一样鼓起,越发显得那只空空如也的肚子怪异可怖。
许昂觉得奇怪:“一个脏器都没有?鱼不可能吃得那么干净。”
“这就是疑点之一”,蒋木的镊子探进腹腔深处,“啃噬的痕迹集中在下脂肪层,也没有任何脏器被一同打捞起来,我们怀疑在抛尸前就已经被取走了。”
“凶手不会无缘无故剖开受害者的肚子,里面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许昂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叩,“或许他在死者死前给她吃了什么东西。”
蒋木也有相同猜测,并为凶手的智商感到担忧,“那得等毒理结果出来才能知道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凶手未免太蠢!毒物代谢痕迹在骨骼、毛发里能留存数月。除非他把整具尸体……”
“煮了?”许昂接话。
两人同时沉默,都因为这个宛如冷笑话似的推测打了个激灵。
“我目前只能看出这些了,我很好奇,从现场和尸体来看,你从心理学角度有什么推断吗?”蒋木问。
许昂沉吟片刻,刚想说些什么,一旁的陆钊不声不响的接过话头,“她穿着睡裙、赤足,说明被杀死时人极大概率在家中,熟人犯案的可能性很大,第二,这个地方位置偏僻,附近最近的公交站在十五分钟路程以上,凶手应该有驾驶执照和运输工具,是本地人或者至少熟悉这边的地理环境,第三,尸体除腹部外没有明显外伤,说明死前几乎没有反抗就被一击毙命,考虑到分尸和运输尸体的困难性,凶手大概率是男性,且应该体格强壮,力量远在死者之上。”
许昂从地上站起身,与抱着胳膊的陆钊目光平视。
蒋木拿着证物袋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出来打圆场。
陆钊朝对面的人扬扬下巴:“你呢?”他在等许昂发表意见,或者说是犯罪心理特聘专家发表意见。
“我同意你的看法。”
陆钊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勉强控制没有露出明显的自得之色。
许昂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这场陆钊自顾自开启的竞赛上,河岸边湿气浓重,草腥虫鸣四溢,如今天色将暗,仿若将他濡湿的睫毛也染上青绿。
“但我有一点想不通的地方,凶手如果要抛尸,为什么不干脆把尸体用重物沉入水底,就算因为**效应尸体最终浮出水面,也可以尽量拖延时间”,许昂指了指那件睡裙,“但他却让尸体穿着颜色如此显眼的衣物飘在岸边,就像是故意要让人发现一样……”
“或许是因为这片区域的礁石以及河床杂物太多,阻挡了尸体继续飘远吧。”陆钊不假思索的反驳。
许昂戴着橡胶手套的食指轻点手肘:“我不认为是这样,岸边有个木桩底下有段明显磨损过的绳结、配合尸体身上这件几乎拧成麻绳的贴身衣物,凶手故意将尸体绑在岸边的可能性很大。”
陆钊没有注意到绳结,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蒋木的搜集任务完成,他将证物锁进证物箱,跟旁边的人知会了两句,过了会,两个护士从远处抬着担架走来,将尸体合力放上了担架,准备送回检验中心。
这具尸体死状太惨,詹小雨鼓起勇气来现场看了一眼,就直接拿记事本捂着脸逃开了。
玫红色的睡裙重新包裹住这具曾经散发着温暖的馨香,但如今已经彻底失去温度的躯体,“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冰冷、疼痛、或是屈辱,安详的沉睡于蓝色的医疗尼龙布上。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七嘴八舌的争吵声。
随着夜幕降临,来江边散步消食,还有骑车遛狗的居民越来越多。魏斌声嘶力竭的维持着秩序:“不要靠近警戒线!警察办案请不要打扰我们执行公务!”
前面那个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脚步一顿,后面的人也被迫停下,担架上的尸体震动了一下,海藻一样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的头发散落下来,露出女人泡胀惨白的侧脸。
詹小雨刚吐完,喉咙里的酸味尚未散去,一只手扶着胃一只手捂着嘴,还要故作镇定的汇报道:“师父,目击者的笔录做完了,我们现在是回局里,还是直接去受害者家里?”
问完之后她便瑟缩在许昂身后,闻着他身上清冽的高级香水味,以此勉强压制自己随时可能翻滚的呕吐欲。
过了好一会也没听到耳边响起回答,詹小雨觉得有些不对劲,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师父,你……”你是不是也想吐啊?
没等她问出那句话,就被许昂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小昂哥……你怎么啦?”
从詹小雨的角度来看,许昂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一样,可明明他刚刚还好好的,戴手套的动作优雅利落,看见那具腹部大开的女尸更是眼都不眨的走上前。
现在这是怎么了?
而许昂此刻根本听不见詹小雨紧张中带着丝害怕的呼唤,他的大脑被刚刚发现的可怕事实全然占据,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拦住了准备将尸体送上后车厢的两人。
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严肃,但如果仔细看去,他戴着手套的指尖正在微微发抖。
许昂伸手将遮住女人脸颊的湿发尽数拨开。
那张脸实在不算好看,没有装饰的皮肤上岁月的痕迹无处遁形,又因为长时间浸在水中**肿胀,眼下有一枚芝麻大小的泪痣。
许昂的瞳孔骤然紧缩,太阳穴内响起机器过载般的轰鸣声。
……怎么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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