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官吏垂首掩面,从两位丞相公廨中出来,逃一般匆匆远离。
费薪摇摇头,幸灾乐祸,“裴大人回来了,这群尸位素餐的,好日子没了。”
文清内敛许多,“攀权附势,我自有去处。裴大人在一日,我便知勤勉做事亦升迁有望。只是裴大人近日时运不好,不知道这次能待几天。”
费薪拍拍文清肩头,“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圣心岂会永照?走了。”
两个小吏渐渐走远,右相也捻着胡须从公廨里离开。
闻丹辞收回视线,隔着竹帘望向公廨里渐次熄灭的灯火。
文冕也不知哪里来的习惯,分明有奴才,临出门时还是要一点点灭了灯。不知不觉中,他眼中带出几分笑意,看向打帘出了公廨的清瘦人影。
下一瞬,却又兀地攥紧了案沿,目眦欲裂。
裴文冕今日胃口不佳,没用多少膳,又处理积压的公务,心力交瘁,下台阶时眼前一黑,只得定住步子,抬手覆上额头。
沈有容阔步走近,手搭上裴文冕肩膀,关切道:“文冕,你怎么了?”
裴文冕摇头,不动声色挪开了,“病没好全,小事罢了。”
“怎会是小事?”沈有容唇色发白,声线也有气无力,语气却不容置疑,“穆神医入京,我已经送上了名帖。等休沐日,一定要到你府上,为你瞧瞧。”
裴文冕心中划过暖意,抵唇笑道:“我若病了,陛下会派御医。倒是你,看起来比我还不好,穆神医就留给你自己吧。”
“酉时了,我还有故人相会。就此别过。”
送走沈有容,裴文冕环视公廨,将未灭的烛火一一吹灭,又亲自锁上议事阁的大门,这才预备离去。
却冷不丁撞见高回乐。
高回乐面向东厢,“裴大人,请。”
裴文冕瞧见窗纸上一个模糊的人影,甫一抬步踏入,就被两只铁掌摁在墙边,脊背抵上冰冷的墙体,发出一声闷哼。
她想问他发生了何事,但一张唇,他灼热的气息便覆下来,钻入她口中,纵情攫取,让她连喘息都艰难。
闻丹辞不舍分离。文冕同沈有容站在一起,比同他站在一起,更自在开怀。
可分明他比沈有容更俊美、更健壮、更有权有势。
只有这样紧紧拥着文冕,让文冕染上他的气息,闻丹辞才能确认他拥有文冕的事实。
可渐渐地,文冕抵着他双肩的手无力垂下。一抹冰凉滑过闻丹辞唇畔,带来微咸的涩意。
闻丹辞堪称惊慌失措,伸指去揩裴文冕脸上泪痕,被裴文冕冷淡着偏头躲过。
文冕一向内敛,极少在人前失态,更遑论不言不语泪流满面。
他有心低头认错,可触上裴文冕虚虚的眸光,又恍惚觉得,文冕此时并不想听他说任何一句话。
因而当裴文冕推开闻丹辞,背对着闻丹辞走向长案,跪坐在案边时,闻丹辞非但没有出声阻拦,就连追了几步,也只是停在裴文冕三尺外,望着她的背影。
裴文冕不知此刻是失望还是惶惑,总归有些郁郁的。闻丹辞根本就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裴文冕,裴文冕分不清,究竟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他只是借机逞凶罢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摩擦声,料想闻丹辞或许已等到极限,裴文冕抬袖擦干泪水,缓声道:“你太冒昧了。”
闻丹辞驻足。
还好,文冕不愿意打破现在的局面。
他若无其事,故作轻松地问:“你待沈卿,似乎别有不同?”
裴文冕呼吸一窒,想明了关窍,不禁觉得嘲讽,“泛泛之交罢了。我帮过许多人,但很少有人,会反过来帮我。”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她付出过最大心力去帮的人,就在她身后。可也正是他,让她万劫不复。
闻丹辞感官敏锐,绕到裴文冕身侧,很自然地递上一方帕子,“擦擦泪。我记得你曾说过,翠湖山水美极了,稍后我们去泛舟,可好?”
“我今天累了,不想去。”
“那就明日,文冕。”
裴文冕艰难应道:“好。”
应付这样的闻丹辞,显然要花费更多心神,但裴文冕依旧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局面,比起待在他死水一般的后宫中,在他身上与他翻云覆雨,还是要好得多。
即使他步步紧逼令人生厌。
“我派人送你回去。”
从宫里到裴文冕府上,下马车时,何老妪和老周叔已经守在了门口,御厨也带着徒弟殷殷切切巴望着,显然早已得了消息。
御厨小心翼翼问:“大人可要在府上用膳?清淡些还是浓烈些?”
裴文冕道:“家常些的。”
御医欢天喜地去了,何老妪关切地望着裴文冕,不知从何问起,“大人,我去给您收拾屋子?”
裴文冕颔首,“他送的东西,都堆到库房,不要留在我屋里。”
语罢,裴文冕看向坐在院内斟茶自饮的白发老翁,略微诧异,“穆神医?”
穆神医笑笑,捏着茶杯将裴文冕上下打量,拎起药箱,“裴大人,经年不见,身子愈发差了。”
老周叔紧张起来,“还请神医为我家大人仔细瞧瞧。”
穆神医轻哼一声,“看你家大人表现了。找个地方来,老夫看诊时,只许病人在内。”
老周叔无不应是,很快就将两人领进间壁里,奉上茶盏瓜果糕点,遣散了众人,亲自守在外面,不许人靠近。
两人隔案对坐,穆神医道:“伸手吧,裴大人。”
裴文冕无奈一笑,“麻烦了。”
穆神医摇摇头,“小皇帝非要我过来。”
裴文冕一僵,笑意渐消。
“别生闷气,别伤心,”穆神医道,“心绪放平稳些。”
他闭眸感受脉象,眉尖小山一般蹙起,“这么多毛病,所幸底子不错,还能慢慢调理。但你这心胸要开阔,遇事莫往心里去,不然我也拿你没辙。我当年就不该从皇后娘娘那里接过你这个麻烦的病人。”
裴文冕神色微黯。
那真是许久之前了,裴文冕刚来这个世界,茫茫然一无所知。梅姐姐找来穆神医,在裴文冕懵懂莽撞之时,就张罗起裴文冕女扮男装事宜。
和宫里通风报信的御医不同,穆神医是可信赖的。
穆神医叫道:“欸,说你呢,怎么又忧心上了。你这心精亏损,连老夫七八十岁的人都比不上。”
裴文冕打起精神,倾身靠近,低声道:“你再帮我瞧瞧,我可是……有身孕?”
穆神医捻断一根须,整个人呆住了,顾不得疼,忙重新坐下,并指搭在裴文冕腕上,“我瞧瞧、瞧瞧。这脉象,似乎是没有的。多久了?”
“近一个月。”
“这也太近了,难把。十之**是没有。”
裴文冕垂下眼睫,“那你……能否给我几副药?”
“什么药?堕胎的啊?还真是。堕胎?你、你、你不想要?你不想要你跟人家这样那样?稳住,稳住,别生闷气,别伤心,心放平。”
裴文冕亦觉难以启齿,“你给我就是。”
穆神医沉默着拿出两副药,“只给两副,不能再多。是你朝廷里的人?”
裴文冕颔首。
穆神医屈指敲敲案面,“你别缩头缩脑的,叫人家欺负你。你找小皇帝告状去,多少年情分,你人品又是这样出挑,小皇帝还能不帮着你?”
裴文冕愈发心梗,“他岂会收着他自个?别问了,我心烦。”
穆神医险些跳起来,两股战战,“那个,给了药,我要走了。我心小,还等着寿终正寝,干不了杀头的大事。”
“药你留着,别多用,伤身。”
裴文冕捏着药包,怔怔看着,塞进衣袖里。
老周叔守着门,忽听到脚步声,瞧见穆神医推门出来,忙追上去问:“神医先生,我家大人如何?”
“不大好,”穆神医摇摇头,“造孽呐。”
老周叔紧张极了,一路小心陪侍着穆神医,“求您多上心些。”
穆神医道:“老夫也没招,治标不治本。那本哪里是老夫能治的?”
“回去吧,你家大人找不着你又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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