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晚了,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空的,看来周学恺已经出门。
今天是周六,但因为清明节调休变成了工作日。我起晚了,心情也很糟糕,不太想去上班,今天也没什么事,就干脆给老板发消息,用掉一天年假请了假。
因为工作日变成了休息日,我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举着手机,反复刷新平台站内信。
我在想,明天开始是三个休息日,如果今天没收到短信,那岂不是要等到清明节之后了?又要多煎熬三天,真的很令人不快。
我又打开我的那一套画稿,盯着人物的头身比好一阵发呆。我听说这个平台很看重人物比例是否合理,忽然觉得自己的画似乎本来还可以更精准一些的。
在床上多赖了一小时之后,我才终于起床。
走到洗手间,却看到水池里留了一盆没放下去的刷牙洗脸用过的脏水。
我跟周学恺说过很多遍很多遍,用完水池要把水放干净,因为我不想把手伸进他用过的脏水里去碰那个水塞子。
我只好拿了牙刷,将牙刷握把那端戳向水塞子,放了水。
因为实在心烦,刷完牙我才想起来今天忘记让小情侣见面了。算了,晚上再说吧。
回到书桌前,我打开平板,想要改画稿。尽管审核员还没给我发消息,但我已经心灰意冷,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肯定通过不了。我讨厌这种无能为力,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但打开画稿,画笔几乎游遍所有线条,我也找不出可以从哪个地方下笔改动。
就在这时,我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敲门声很重,很急,我心下猛然一惊。
直到“顺丰!”“快递!”的喊声响起,我才放了心。
尽管已经不是独居女青年,但曾经独居三年的记忆还是让我养成一个人在家时对门外走动极其敏感的习惯。
我没开门,只对门外喊:“师傅,就放门口吧,谢谢!”
听见快递员下楼的声音,我才打开门。看到门口放着整整四个大纸箱,我一下懵了。
直到把纸箱挪进屋,看到箱子上头的品牌标志,我才猛然想起,这都是我前天下单的纸巾。
前天晚上跟一个上海的同学聊天,她说每天早起抢菜抢不到,他们那种全是租户的公寓也没社区的人管,现在我朋友就只能和男朋友在屋里,两个人把手里仅有的旺仔小馒头数着吃。
我人在北京,但上海疫情以来,各种段子看过许多,没想到这种事真会落到我朋友身上。
刚跟朋友聊完天,我就收到妈妈的消息,她有些担心,说北京也是大城市,万一也出状况怎么办,就劝我囤些菜在家里。
我想跟她说,我都多久没做过饭了,囤了菜又有什么用。可我没说,只答好。
退出微信之后,我点进网购软件,因为我想起家里的纸又快用完了,就随意下单了些。不囤菜,囤些纸也能多少增添点安全感。
可如今看着堆放在门口的四个大纸箱,我才察觉,因为想着家里有两个人,我便把卷纸抽纸都下单了双份,可似乎一下不小心买得有点多了。
我家里收纳纸巾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厨房里的一个柜子,另一个是榻榻米底下的一个柜子。客厅的那方榻榻米是房东原来设计给家里小孩睡觉的,如今改成周学恺办公坐的地方。
我把箱子拆开,将纸巾一卷卷拿出来,把厨房的柜子塞满,可完全放不下,就接着去塞榻榻米底下的柜子,等榻榻米底下的柜子也塞满了,还有两大箱纸没拆。
我开始思索对策,想到有一个榻榻米柜子里装的是房东没带走的旧衣服旧被子,心想不如把那个空间腾出来,毕竟这个家现在两个人住,之后东西只会多不会少的。
我看上了房东打在过道里的几个高台,就是几块很高的板子,上边可以储物。家里有一把高脚椅,想来就是房东以前往高台上放东西用来踩脚的。但那些高台太高了,我一个人住的时候还没出现过东西不知道往哪放的情况,所以之前从没想过启用高空储物的法子。
我把房东留在榻榻米柜子里的一床被子跟两件袄子拿出来,一看就是小孩用的东西,估计房东想着孩子大了用不到了就干脆留在了屋里,但没征得房东同意,我不好轻易自行处置。虽然其实我完全可以发个消息问问房东还要不要,不要就直接扔掉,但我却没这么做。
能自己解决的问题,我绝不会轻易把包袱丢给别人。周学恺总理解不了我这种万分自虐的社恐属性,理解不了明明找人说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我却宁可自己费劲,也不愿意对别人开一声口。我知道这是我的毛病,工作的时候为了团队效率,我已经尽力去改了。但在这种生活的事上,反正不会影响别人,我还是会按照自己舒服的方式来。
我找了几个大塑料袋,把一件袄子塞进去,然后提着袋子站到了高脚椅上。但我离那高台还是有一大段距离,只有踮脚才能够到。
我刚一踮起脚,却感觉脚下的椅子不太稳。这吓得我心脏一阵乱跳,连忙不踮了,先尝试站好,然后从椅子上下来。在地面站稳后,我还在后怕,心想刚才要是摔下来,摔断个胳膊腿什么的,那之后还怎么上班。
所以,我只得放弃了高空储物这个想法。因为东西放在上边,用的时候还得往下拿,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我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我想起上回搬家还剩下几个折叠收纳箱没用,干脆把收纳箱拿出来装那些被子袄子,然后把收纳箱堆到厨房窗户外头去。
拿收纳箱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周学恺的行李箱。我知道那个行李箱里满满都是衣服,而且是春夏的衣服,因为不熟悉我家里,他没自己收,我也一直没管。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看衣柜里秋冬天的衣服,心想我也是时候该把衣柜腾出来换季了。
干脆一块干了吧。
于是,等我收纳归置完一切,再次直起腰来时,再看一眼手机,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我这才感觉腹中涌上一阵强烈的饥饿感。我这一天竟然就早晨草草吃了个面包,午饭晚饭都没吃。
而周学恺也发来消息,说他今晚有应酬,会晚点回来。
我放下手机,十分疲惫地重新做到书桌前,解锁平板,屏幕重新亮起,还停在我的那幅画稿上。
而手机里,插画平台的站内短信还没来。
所以我用年假换来的一整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收纳物品中荒废过去了。
明明胃里仍在猛烈收缩,警告我该吃东西了,可我此刻一丁点食欲也没有。
明天就是清明假期的第一天,我却毫无一丁点临放假的欢乐。因为对我来说,我真正的假期正在一点点的流逝,距离周学恺回来,还有不到几个小时就没了。
明天放假,也意味着我跟周学恺要待在这个不到五十平米的一居室里四目相对整整三天。
光是想想我就头皮发麻。
也许说出来很奇怪,但对我来说,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自从周学恺住进我家,我的工作日跟周末就彻底颠倒,我变得一点都不期待周末,因为那再也不是我可以完全独处的自在周末了。
自从周学恺住进我家,我的社恐症状有增无减,因为以前我还能在下班后,通过独处的方式得到一些释放,而如今就算下了班我也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白天我为了生存得直面这个世界,穿着各式各样的伪装直面各式各样的人,下班和周末,我又要穿上另外的面具面对周学恺。
我爱周学恺,而这就是我不得不戴着面具的原因。因为面对我爱的人,我还没有那种自信,没法做到完全的不去伪装,拿我自己都不太喜欢甚至有时无法接受的本来面目坦诚相待。
所以同居之后,我再也没有可以脱掉衣服,赤.身.裸.体,全然忘我,纯粹为自己而活的时间跟空间了。
在书桌前呆坐了不知多久,我终于还是点了个外卖。
晚上九点多,我问周学恺什么时候回家。
他却回答我,他就在家附近吃饭。
我在心底怒道,我问的是你几点回家,不是你在哪。
可我只打字道:[给我个确切的时间,我只想知道你大概几点回来]
我想知道的只有行刑的具体时间。
天知道对于一个明知道会断头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断头的死囚来讲,等待的煎熬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周学恺回答得也干脆:[10点20]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9点20,他的意思就是一小时后了。
这一小时里,我洗了澡,然后刷了刷B站。到10点半,手机亮起。
周学恺:[抱歉亲爱的,这帮大老爷们开始吹牛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暂时回不来了。
而且从这句话我也能判断出来,他今晚肯定没少喝。
我没有回复他,继续刷B站。
什么才能对抗惧怕死刑的痛苦呢?我只有用那些搞笑视频来不断麻痹自己,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数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十二点,手机又亮起。
周学恺:[亲爱的我错了]
手机暗了。周学恺没做解释。
这情形我无比熟悉,这代表,他真的喝高了。
我扔了手机,没回复,转身去床上睡了。
然而我睡不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很讨厌看见周学恺的道歉,每次收到他的道歉,我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他饲养的宠物,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方式就能安抚。
我刷到过好多类似“哄不好了”的男生哄女孩子的视频,但那些完全不能取悦我,反而让我反感男女关系中对“女孩子”加诸的刻板印象。
因为在这些视频里,女孩子无论嘴上多么生气,却是真正离不开这段关系的人。
因为他们都搞错了!不是被道歉的人是强势的一方,而是有权道歉,有权一遍又一遍被原谅的那个才是强势的那方!
因为只有强者才从来不用担心犯错成本。因为他们永远付得起犯错的代价。因为道个歉,服个软,哄一哄,就能把天大的事一笔勾销!
我努力闭上眼。终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开门的声音吵醒。
周学恺回家了。我能听出他动作很轻,怕吵醒我。但我睡得浅,无论他怎么注意都没用的。
不一会儿,我听见他爬上床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浓重的酒气。
我知道,如果我假装没醒,那么不到三分钟,我就会听见他的呼噜声。
但我开口了。
“周学恺,我们还是分开住吧。”我用无比清醒的声音说道。
周学恺似乎没有对我醒着这件事表现出任何惊讶,对我说出的话,也似乎有所预感。
“亲爱的我错了。”他躺下用双臂环住我,哼哼唧唧,用撒娇的可怜语气对我说,“你不要不要我。”
我很喜欢他对我撒娇,以前喜欢,现在同样喜欢。
周学恺是北方人,在外人面前永远维持一副说一不二、从不展示半点软弱的硬汉形象,我知道除我以外,任何人都见不到他撒娇的这一面。
而以往,但凡他使出这招,我的心情便会立马变好。
见我不吭声,周学恺又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接着道:“你看我都为你戒了烟,我保证以后喝酒也会节制的。”
黑暗里,我们互相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不然我不能保证,周学恺会不会被我突然变白的脸色吓到。
“先睡吧。”我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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