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羽翼刚丰的乌鸦幼鸟立在最破旧的墓碑前，红喙迎风绷起一个可怜的弧度。
来旁边墓区扫墓的人忌惮瞪他，恶狠狠挥动扫把威胁：“别过来！晦气东西！”
手掌大点的小鸟无助地缩了缩脖子，因寒冷蓬起的羽毛跟着轻晃，像团无害的毛绒球。
许繁颂本来就没打算动，这下摇头的幅度都显得拘谨。
他又冷又饿，又不想转头与墓碑上的自己对视，只好再次问脑里的系统。
“还没等到他吗？”
“这已经是第二十一个拿扫把吓我的人了。”
【宿主放心，任务目标马上出现！】
【他是专门为你来的！】
同系统激昂的机械音相反，许繁颂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爪子也缩进羽毛里，像滴悲伤的眼泪，在风中摇摇欲坠。
没人会为他来这。
系统刚告诉他，这是一本真少爷团宠文。
而他作为病弱假少爷，唯一的作用就是以死提醒他身边的人珍惜主角。
要不是本书的最大反派，在许繁颂死后，没按照原先结局对真少爷示忠，使得小世界崩坏。
系统也不会找上他。
系统怕他不信，说了很多他爹不疼娘不爱的过往，没说完，语音板块先累冒烟了。
许繁颂终于能插上话，慢吞吞回：“我知道的。”
第四次被下病危通知时，病房外咒他早死的声音格外响，比他日渐衰竭的心跳响得多。
而他变成了一只乌鸦幼鸟，即使系统伪装出他本体变成植物人的假象，那也是活下来了。
可他的病房都无人在意，别说这个提前买好的墓。
扫墓的人终于移开视线，许繁颂啪叽一个前仰滩在地上，重重叹了口气，乌黑透蓝的尾羽跟着抖了抖。
全是糟心事，他更饿了。
他甚至想问系统，他会不会成为第一个还不知道任务对象是谁就饿死的宿主？
忽然，墓园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姿挺拔，温润如玉，细长的桃花眼恰到好处弯起，亲和力拉满，让人瞬间放下所有防备。
他轻晃着手里的袋装鸟粮，像来找走丢的小鸟，视线却定定锁在许繁颂墓碑上，晦暗不明。
【宿主你看！这不有人来了！】
许繁颂目不转睛盯着鸟粮咽口水，瘪平的肚子恰好发出一声抗议，催促他迎上去。
他咻得一甩头清醒过来，忍痛回答：“……就这个不算。”
这是他的死对头齐封言。
两人关系差到哪怕在合力就能脱险的世界末日，也会选择先弄死对方。
许繁颂皱着脸猜。
他变成这样，齐封言该高兴坏了，都来他墓上找乐子了。
除了不干人事地放炮庆祝，他还能干嘛？
齐封言越走越近，许繁颂回神往周围藏，想待会趁乱啄他两口泄愤，但抬爪时，他脑海里闪过扫墓人悲伤执拗的眼。
许繁颂稍一犹豫，低头躲在了自己墓碑后。
算了，啄两口也完全不够。
他画圈圈诅咒这个混蛋赶紧走。
墓碑后杂草丛生，散发着阴冷腐烂的恶臭，很凄凉的场景，但当许繁颂看到避风处有个小坑，仍是嘟囔了一句好幸运。
他亮着眼睛倒车入坑。
新生的绒毛顿时挤挤挨挨堆在坑口，如实传递着暖意。
这个姿势还刚好卡住了肚子，和勒裤腰带一个效果，抗饿。
鸟儿就这么聪明。
许繁颂瞥见翅膀上沾到的碎土，又开心了一个度。
多蹭点，以齐封言的洁癖程度，用不着诅咒就能吓他个落荒而逃。
·
齐封言在许繁颂的墓前站定。
他身后跟着两排人高马大的保安，每人背着满背包捕鸟套装。
顷刻，墓园封锁完毕。
无人机起飞，立刻锁定了昂着脑袋傻乐的许繁颂。
像他们这样顶尖的捕鸟团队，以驱赶为主业务，效率极高的同时能让鸟群永不再出现，更别说对一只毛还没长齐的幼鸟。
想必，这就是齐总选择他们的理由。
“齐总，都准备好了。”
一片寂静中，向来沉稳寡言的捕鸟队队长头一次突兀催促。
他是母亲一人含辛茹苦养大的，如今好不容易能带母亲享福，母亲却先得了极罕见的心脏病，至今都没找到能做手术的医生，勉强用昂贵药物吊着命。
钱如流水般逝去，榨干了他多年来所有的积蓄，而马上，缴费的时间又要到了。
他麻木的脸上闪过几分深入骨髓的惊悚恐惧，却怕眼前温和过头的齐封言同过去那些冷酷的雇主一样，让他连这次捕鸟机会都没了。
他也是队长，不能让兄弟们跟着挨饿。
许久，他用紧攥到抽筋的拳头重重垂了下自己，眼底最后一丝光也灭了。
可就在此时，洁白烫金的名片随着修长的手指闯入他世界，像破出一束新光。
齐封言习惯性勾起了笑，见面前人没反应过来，耐心地维持递名片的动作。
“先不劳烦你们，辛苦跟我走一趟，尾款我已经让助理打过去了。”
“另外，我这有份外出补贴，一起给你。”
看清名片内容那刻，一米九的壮汉瞬间落下眼泪，手抖得不成样，他身后，队员们已经小声欢呼起来。
他倾家荡产没换来的母亲生的机会，昨晚翻来覆去不知如何开口的请求，就这么毫无代价送到了自己面前。
连心理负担，都被一句玩笑似的补贴抹去。
队长接过名片，深深一鞠躬：“齐总，太感谢您了……”
但齐封言已经看向了墓碑上的黑白照。
眉眼如画的男人一板一眼坐着。
他像个精致但毫无人气的BJD娃娃，面无表情，双眼空洞，嘴唇习惯性下撇，若非透着几分病弱，简直能冻死人。
齐封言脸上的笑渐渐落下去，透出点与皮相割裂的锐利，恍若冰山突现的水下一角。
队长一怔，下意识退回队伍。
齐封言并未理会，他不是善人，也看腻了感恩戴德，这个医生是他从别人那抢来的，他抢太晚了，放着也浪费。
他只在意许繁颂。
许繁颂冷漠，孤傲，游离在外，永远居高临下地仰视他们在夹缝中敬酒赔笑，为一点转机摇尾乞怜。
许繁颂那时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杀人，仿佛将他们分文不值的尊严重重踩进尘埃。
让人情不自禁，也想把他也拽入泥潭。
让他痛，让他哭，让他再不能摆出这副表情。
但没人真的敢对许繁颂动手。
因为齐封言厌他。
他会清理掉所有闲杂人等，直到许繁颂主动落到他手里。
可许繁颂先成了植物人，他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像幅被尘封的画。
而此时的许繁颂好久也没听到动静，突然想起了那些无聊的应酬。
爸妈忙着带小他一岁的弟弟社交，他除了发呆无事可做，他的心脏也不许他多做什么。
可即使这样，他又成了众矢之首。
有纨绔光靠骂他，就能拓宽好几条向上的人脉。
许繁颂尾羽重重一点地。
过去他还挺不在意的，任何情绪波动都会刺激到他脆弱的心脏，他宁愿全折寿在高兴上。
但已经很久没有让他高兴的事了。
“许繁颂。”
突然，熟悉的声音把他从情绪中拽了出来。
许繁颂浑身羽毛一抖，叫名字没什么，但从齐封言口中说出，说不出的奇怪。
他们都不太叫对方名字。
见面时，零帧起手互呛用不上，不见面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口中唯一的代称指的谁。
无人机的触控屏幕上，缩成一团的小鸟球疑惑歪头，动作里的嫌弃却毫不掩饰，颇具故人样。
齐封言抬眼看墓碑，又盯回屏幕，像在判断什么。
许久，他微微一挑眉，嘴角挂上更温和的笑意。
“许繁颂，半年前你的发财树突然暴毙，不是你浇了太多水，是我请它喝了壶特浓龙井。”
许繁颂愣两秒，对着空气狠狠一啄。
该死的齐封言，连他的墓都要挑衅吗！他还没进去呢！
算了，反正他当时装得毫不在意……
“后来，你半夜偷偷回公司，守在发财树旁边道歉，天亮时眼睛哭得比日出还红。”
齐封言回味似的停顿。
“反正你不在这，我把照片贴你遗照上怎样？省得你天天跟我装瞎。”
许繁颂脑子里名为理智的线咔嘣一声断了。
他忍无可忍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满身绒毛迎风炸开，就这么毛茸茸地扑到齐封言鞋上，一个劲往上蹭身上沾的土。
薄底黑皮鞋瞬间多了几个清晰的小鸟爪印，不少碎土牢牢卡进鞋身与鞋底的缝隙中。
这双鞋在齐封言这，肯定废了。
许繁颂满意点头，还想做点什么，却突然看见齐封言身后两排的大汉。
他愣了一下，一扭身飞快向外跑，两只爪快挥出残影，还不忘跳着躲开周围墓碑。
但一看距离，人迈半步就能赶上。
捕鸟队齐齐疑惑：一只鸟逃跑不用飞的，人教版也不至于这时候当走地鸡啊？
齐封言看着黑团子逃窜的身影，冷不丁又喊了一句许繁颂。
但许繁颂只顾着跑，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复杂的目光。
一旁，总助派人送来了新的皮鞋，齐封言不着急换，长腿一迈，挡在许繁颂面前。
许繁颂刹车不及，一头撞在自己弄脏的鞋上，晕着脑袋滚了两圈才停下。
不等他缓过神，清脆的啪声传来。
齐封言戴好白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松抓住了他，一下下把他摁在鞋上擦土。
后背摩擦生痒，许繁颂卖力扑腾，却只帮齐封言把鞋擦得更干净。
动也气，不动也气，气坏鸟了。
等到小鸟爪印都消失，许繁颂眼里已经能喷出火，爪刚着地就要往齐封言手上啄。
齐封言慢条斯理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圆滚滚的脑袋，有恃无恐断定：“扯平了。”
“听说乌鸦都很聪明，你是想我放你走？”
许繁颂紧紧盯着晃在眼前的手指，一个气沉丹田，一个蓄势待发，一个流畅快速的——
“嘎！”
对！
他还要等任务对象呢，谁有时间在齐封言身上浪费时间。
就算系统装神秘不告诉他，这个人也肯定比齐封言好一万倍。
等恢复人身，他有的是时间和齐封言算账，光动动嘴怎么够？
让齐封言赶紧滚才对！
齐封言盯着他不服气翘起的呆毛，冷笑一声反问。
“哦，是想跟我走吗？”
许繁颂啪一下捂住脑袋，把头甩成拨浪鼓，扑腾着爪子倒退。
这能看不出来？他刚才就不该收嘴！
可小鸟惊恐的表情中，越来越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许繁颂被齐封言握在手里，成了个严丝合缝的热冰激凌球，挣扎都不知道往哪处使劲。
齐封言翻转手套，把许繁颂圈在里面拎着晃。
一月大的鸟宝宝哪哪都是软的，就算啄人，比疼痛先来的也会是暖烘烘的小鸟味。
齐封言隔着手套颠了颠他，意味深长笑。
“走吧，谁让你不会说人话的？”
·
上车后，齐封言把许繁颂扔进准备好的鸟笼，又扔了袋鸟粮，自顾自带上眼罩补觉。
许繁颂爪子都挥麻了，才找到手套的突破口。
他这会浑身燥热，拍着翅膀跳到食盆上，狠狠往下一啄，仰头把瓜子嚼得咔吧响。
任务目标没等到，还让齐封言捡了，简直当头两棒。
他得赶紧找个机会逃跑。
许繁颂转着脑袋观察起锁扣，正要问系统能不能脑内指导撬锁，系统先桀桀桀笑起来。
许繁颂木着表情吐瓜子壳。
悲极生乐吗？还是经历少了统子。
【太棒了宿主！齐封言就是你的任务目标啊！】
许繁颂剥好的瓜子直直从嘴里掉下去，他还没把自己当鸟，此时受了吓，下意识用爪去捡。
但更坏的消息没因此停下。
【只要你阻止他破坏真少爷原本的剧情线，就能得到健康的身体！】
【所以哪怕你再讨厌他，你也得先亲手帮着他一步步远离惨死结局，才能有报复他的机会，并且所有报复难度都是你自己加的哦~】
咔嚓。
瓜子被捏碎在许繁颂爪下。
许繁颂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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