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和顾晏清所住的房子是外滩边上的大平层，一百四十多平。
由于基本只有两个人住，所以显得格外空旷。
那天尤其。
顾晏清拿扫帚和地拖简单收拾了下凌乱的客厅地板，散落的玻璃渣不多，更多的是血迹。
楚宁的，沈叔叔的，她的。
楚宁在说完那几句话后就神神叨叨地走回卧室休息了，顾晏清的经验告诉她，这时候还是让她母亲独处比较好。
收拾完客厅，顾晏清熟练地回到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碘酒和棉签，手脚利落地给自己的创口消毒。
主要伤在手臂，小腹上也有一些划伤，但不深，过不了几小时就会完全结痂。
任由谁看到顾晏清身上的伤都难免会觉得吓人，划痕深浅不一，瞧着像红细血管一样密集。
看来明天得穿春季校服了，春季校服是长袖，可以盖住，顾晏清垂眼。
绑完最后一圈绷带后，她极其安静地呈笔直状仰躺在地板上，没有做多余的动作。
床单沾上血不好清洗，所以要躺在地上。
绑上绷带可以加速血液循环，促进伤口愈合，所以要绑绷带。
顾晏清满脑子都是她母亲念念有词的画面，她母亲的精神状态本就临近崩溃，如果说辱骂和殴打自己是她母亲泄恨的手段，那她不确定今天这场闹剧是否能生效。
出轨，死了，这几句话对顾晏清而言信息量挺大的。
在顾晏清的整个成长阶段中，父亲这个角色都美美隐身，所以她没什么大的印象。
只记得是一个不怎么帅气的男人，身量倒高，身上有很重的烟味，每周会来家住几天，随着顾晏清长大，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
很神奇，顾晏清居然不难过。
她对自己这位生物学上的父亲没什么感情。
顾晏清闭上眼，她有些累，晚上还得写完周末作业，所以她选择提前睡一觉。
大脑昏昏沉沉。
顾晏清苏醒的时间是傍晚。
推开门，落地窗外是火红的云霞，黄浦江上轮渡照常在开，上面的人组成密密麻麻的黑影，船上人头攒动，像极了蚂蚁迁巢。
顾晏清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正在结痂的伤口有些瘙痒，她强忍住不挠。
她有点饿了，想点个外卖吃。
顾晏清敲响了母亲的门。
“我可以点个外卖吗？”
仿佛又回到平常的日子，楚宁没收了她的手机，不允许她吃外面的东西，她还是不敢随意称呼楚宁为妈妈。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没人有力气烧饭，也没人有力气出门，她们只能吃外卖。
门内很安静。
“我可以点个外卖吗？我饿了。”
顾晏清认为可能是她没表达清楚。
门内还是没有回复。
“……妈？”
顾晏清试探地又敲了几下门，直觉不对。
她转动了一圈门把，流畅顺利，门没有锁。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要打开这扇门。
顾晏清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用一只眼睛微眯着朝里看。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抱着兔子玩偶，从门缝里怯生生地问楚宁，妈妈，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意料之外，顾晏清没有看见人影。
她走了进去，地上还是原样，无数物品被楚宁摔打得支离破碎。
顾晏清没走几步，抬头一看便定格在原地。
楚宁的卧室有个很大的阳台，直面阳光，装配了最新型号的晾衣架，承重能力非常强。
顾晏清看见了楚宁的背影。
楚宁像一件刚洗好的衣物一样，两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整个人在阳台上悬挂，飘荡。
真瘦啊，看起来就像纸片那么薄。
顾晏清跌坐在地上。
她的母亲死了。
是自杀。
隔了不知道多久，顾晏清用座机拨通了沈昊家的电话。
“喂？”接电话的是沈若岚。
“小岚，帮我叫一下沈叔叔。”顾晏清没有废话，她没多少力气了。
“晏清姐，你找爸爸有事吗？爸爸还在书房呢。”沈若岚的声音青春而有活力，“我们今晚吃了大虾，还有茄汁鱼，还有……”
“小岚，帮我叫下沈叔叔。”顾晏清轻声重复，“快。”
她的理智正在崩塌。
沈昊父亲来的很快，同时到来的还有警察和医务人员。
顾晏清望着沈昊父亲右手手腕处的绷带，一度哽咽：“沈叔叔，对不起。”
沈昊父亲眉头紧皱，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遮住了顾晏清泪如雨下的眼睛。
“没关系，你没有错。”
医务人员在简单的抢救后就抬走了楚宁，明明楚宁已经失去呼吸和脉搏，让这段抢救也显得有些可笑。
他们只是在做给沈昊父亲看，证明他们已经尽力了。
楚宁死得异常决绝，连封像样的遗书都没有，只在纸巾上用钢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
——我真后悔嫁给他。
这句话和顾晏清无关，主角只有楚宁和她的丈夫。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连带关系的话，那顾晏清勉强算是这个错误的衍生品。
仅此而已。
……
顾晏清凝视着楚宁的遗像，面色苍白。
她又一次站到了她母亲面前。
“我把他扬到沙漠去了。”顾晏清盯着遗像自言自语。
“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想出轨也没办法。”
顾晏清没开玩笑，她高中毕业后就独自去了撒哈拉沙漠，没跟团，没去任何景点，把骨灰扬完后就从摩洛哥坐飞机回了上海。
如果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魂尚存，那她生物学上的父亲此刻应该很孤独，很无助。
就像楚宁活着的时候一样。
楚宁的遗像温柔地笑着，仿佛对顾晏清说的话很满意。
顾晏清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楚宁死后，顾晏清有一周左右没去学校。
沈昊父亲给他讲述了她父亲的事，她需要时间消化。
“你爸应该在你妈怀孕的时候就有人了。”沈昊父亲努力斟酌着措辞。
还挺早的，顾晏清沉默着坐在沙发上。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爸，后面做生意联系多了，他喝醉了和我说，他有好几个很漂亮的……女朋友。”
听起来像是种炫耀。
“我劝过他，也以为他改了。”
出轨对象不止一个，顾晏清磨了磨后槽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的死因对外公布是恶意商业竞争，相对而言合理一些，对你的影响也会比较小。”沈昊父亲说得很慢，“实际上他死于心脏病发，具体原因是，吃药过量。”
“心脏病药？”
“不是。”
“安眠药？”
顾晏清问完就后悔了，像他这种无所谓他人感受的人，怎么会自杀。
“不是。”沈昊父亲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是，那种药。”
哦，那一切都合理了，顾晏清陷进沙发里。
自作孽，不可活。
那之后沈昊父亲临时指派了自己的律师团队给顾晏清帮忙，在遗产继承这一块他们很有经验。
经过全套调查后，律师团队的所有成员都很惊讶，顾晏清父亲居然没有留生前遗嘱。
按照继承法规定，顾晏清合理继承了所有顾家的资产。
“这太奇怪了，在我们接触过的人里，别说你爸这种级别的富豪，就连一些中产阶级也会提前立好财产分配遗嘱。”带头的律师分析道。
“很像他的作风。”顾晏清倒不意外。
一是他可能根本不觉得自己会这么年轻就死去，二是这个自私的男人可能根本不在乎他的身后事，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真狡猾啊，到死都这么不负责。
楚宁的墓碑旁种了很多白色桔梗花，映得画像上的脸更显清纯。
她和顾晏清长的很像，但五官比顾晏清更温和，在后者印象里，楚宁一头黑发长达腰间。
顾晏清对楚宁的感情很复杂，爱恨交织。
随着时间的推移，恨远比爱更多。
顾晏清看过很多书，几乎所有评分高的心理学书籍她都阅览过三遍以上。
她很清楚自己的问题，但她改不了。
她只能清醒地痛苦。
大多数时候顾晏清能在人前克制住自己的症状，做一个优秀的正常人。
所以她不敢来见楚宁，怕她控制不住。
她害怕她也成为一个疯子。
如果说楚宁的精神支点是她的丈夫，那顾晏清曾经的精神支点就是她的母亲楚宁。
她希望楚宁快乐。
可她死了。
顾晏清和楚宁一样失去了支点，只不过她可以凭借理智形成一套基础的逻辑自洽，而非任由自己随命运漂泊。
外因是不可控的，那就回避。
爱情是不一定可靠的，那就回避。
秦宛州的出现打破了顾晏清生活的规律，她甚至开始渴望能与其发展一段深度关系。
以为自己会幸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如果秦宛州不是个好人呢？
如果秦宛州也会离开自己，那她该怎么办？
她还能承受住第二次失去支点的痛苦吗？
顾晏清疲惫地坐在楚宁的墓碑旁，鼻腔中闻到阵阵清淡的花香。
——是她不够爱楚宁吗？
不，她尽力了。
也许是她的爱贫瘠、破碎。
所以楚宁才抛下了她。
也不要她的爱。
从母亲身上，顾晏清深刻明白了爱是一个人的事情，被爱的人是无法被约束的。
从母亲身上，顾晏清也明白了长久的两情相悦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楚宁不疯的话，绝对是很多人眼里的完美情人。
温柔，美丽，传统。
这样的人都得不到爱，何况他人。
“妈。”顾晏清失魂落魄，一动不动，宛如被丢弃在墓边的精致玩偶。
“你为什么没有给我写一句话？”
你对生命没有留恋的时候，有想到过我吗？
你后悔生下我吗？
你也曾为我的到来而感到高兴雀跃吗？
楚宁的死为顾晏清留下了数个难以解开的谜题，顾晏清无法用单纯的理性去思考这些问题，只能眼睁睁被困。
“妈，我好累。”
顾晏清不间断地自言自语，她其实有很多话想和楚宁说，眼皮却越发沉。
腿边的一株白色桔梗花轻微摇晃，温柔地磨蹭了几下她脚踝处裸露的白皙肌肤。
她好想楚宁。
本章内出现的的“完美情人”一词特指旧时世俗传统意义上给女性框定的的完美概念，不具备参考意义，不必效仿；
每个认真做自己、好好生活的女孩都足够完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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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楚宁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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