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柔被送回将军府的时候人已经快不行了,她胸口的血大团大团地涌出来,无论怎么堵都堵不住。沈韵瑾用白纱布包裹住她的伤口,不出片刻,纱布就被鲜血浸透,沈韵瑾又换下一块,如此反复。她面无表情,麻木又倔强,周遭的人苦口劝她,她都充耳不闻。
心柔想叫沈韵瑾别费力气了,可她一张嘴,就感觉有很多风灌进她的胸腔,继而又从她身体各处逸散出去,她喘不上气,很用力也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嚯嚯”声,她抓住沈韵瑾的手,像一片枯叶落在雪地上那么轻。
“我.....不......箫.......箫恒。”一句话她说得断断续续,要凑得很近才能听清她说的什么。
沈韵瑾终于回过了点神,她转头大吼:“大夫呢?快叫大夫啊,快点啊。”她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哭腔,又害怕又绝望。
大夫其实早就在等候着了,他从人群里走出来,沈韵瑾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眼睛里满是哀求:“你快救救她,你快救救她。”
大夫又轻又慢地摇摇头。沈韵瑾身体一颤,差点跪下去,旁边的丫鬟及时托住了她。
沈韵瑾哭着对大夫说:“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了,你快想想办法。”
大夫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夫人,老夫已经看过了,箭刺穿心脏,箭头又染有剧毒,现在毒性已贯穿五脏六腑,无力回天了,不拔箭她还能撑一会儿,一拔剑就会立即气绝。”
沈韵瑾终于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大夫看看心柔,又看看沈韵瑾,沉痛地摇摇头,他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药喂到心柔嘴边:“吃了这颗药你暂时会舒服一点,趁还能说话,有什么要交代的,现在赶紧交代吧。”说完抚额而去。
心柔艰难地吞了药,身上漏风的感觉缓解了些,身体也找回了些力气,她扯了扯沈韵瑾,轻声说:“别怕....”又看向大门的方向,喃喃念叨着“箫恒”,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进云鬓。
沈韵瑾慌张问众人:“大少爷呢?大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管家急忙回答:“大少爷不在大理寺,已经派人去找了。”
沈韵瑾握住心柔的手说:“你再等一等,箫恒马上就回来了。”
心柔眼睛直直地朝门口看了一会儿,又转回来对沈韵瑾说:“帮我擦擦脸吧。不要让箫恒见到我这个样子。”
丫鬟打了热水来,沈韵瑾亲手一点一点帮她擦拭,血污擦净后,那张脸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再也没有往日的水润柔光,可眼角偏偏泛起最温柔的笑,她替沈韵瑾拭掉眼角的泪,哄她:“不要哭。”
沈韵瑾泪如泉涌:“是我害了你。”
心柔说:“不怪你,都是命。”
在心柔的生命一点一点消逝的时候,箫恒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在珠宝店订购一套金面镶玉首饰,他幻想心柔戴上它们会是何等地明艳。平日里心柔打扮太素净了,总是被沈韵瑾抢去风头,可箫恒不甘让他的珍珠被埋没。
回去的路上想起心柔爱吃糖栗子,又专门绕道去买了一包。
他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可才刚刚拐进将军府大门的那条林荫道,守在巷口的门童就飞也似地跑过来,差点撞上箫恒,箫恒刚要训斥,门童着急忙慌地说:“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快去看看,柔姨娘出事了。”
箫恒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手上的那包栗子掉在了地上,热气腾腾的散发着甜腻香味的栗子滚了满地。
箫恒急匆匆地走进西院,只见丫鬟小厮全都围在院门口,随着一声“大少爷回来了”,那些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箫恒看他们个个眼睛红红的,心中愈加感觉不妙。
他几乎是冲进房门的,然而眼前的场景让他赫然停住了脚步,他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心柔躺在床上浑身是血,沈韵瑾跪坐她床边,满脸是泪。
心柔唤他:“箫恒......”
箫恒一步一步蠕动到床边,颤声问:“你怎么了?”
有丫鬟回答说:“柔姨娘遇到了刺客。”
“刺客抓到了吗?”
“刺客死了。”
箫恒看着心柔胸口插着的那把剑,眼里漫起一片血红,额头青筋暴起,他捏紧拳头,骨头被捏得咔嚓咔嚓响。
心柔向他伸出手,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箫恒满身的戾气褪去,他蹲下来,倾身往前,脸贴上心柔的手掌,眼里布满浓重的雾气,染得心柔手心一片潮湿。
心柔强撑着笑容说:“别哭。我以后不能陪着你了,你答应我,要照顾好自己。”
箫恒眷念地蹭着心柔的额头,哑着嗓子说:“你说什么胡话,你要一直陪着我,哪儿都不许去,我请最好的大夫来,我把整个太医院都搬来,一定会治好你的,我们还有好多好日子要过呢,你还没有给我生孩子呢。”
心柔说:“这一世情深缘浅,等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去找你,再给你生好多孩子。”
箫恒拼命摇头:“我不要下辈子,我就要这辈子,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箫恒大叫:“去给我把全城的大夫都找来!”
可周围的人只是抹眼泪,没一个人行动。箫恒愤怒地砸了一把椅子,心柔拉住他:“我没多少时间了,你听我说。”
心柔把目光转向沈韵瑾,她轻唤:“少夫人.....”
沈韵瑾爬到心柔身边,心柔用另一只手抓住沈韵瑾的手:“我把他交给你了。”
沈韵瑾也摇头:“我不要,他是你的,我不要。我以后不会跟你抢了,我保证,我会离开将军府,我会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插足你们的感情了。”
心柔说:“你要把他照顾好,就当你欠我的。”
沈韵瑾一下子无话可说。心柔执意把她的手和箫恒的手放在一起,箫恒想甩开,被心柔强拽住了,她看着箫恒:“以后对少夫人好一点,她也不容易。”
箫恒的手覆在沈韵瑾的手上,心柔的手从他们手中抽了出来,她又叫魏婆子拿来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是一对绣着鸳鸯的香囊,是当初沈韵瑾想用来勾引箫恒的那一对。
心柔说:“这是你们当初丢掉了,我收起来了,这世上有些缘分你强求也求不得,有些缘分你想断也断不掉,不如遵从老天的安排吧。”
她把两个香囊分别放在箫恒和沈韵瑾手中,“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祝大少爷和少夫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一口血涌上心头,从她嘴里吐了出来,箫恒扶住她,她倒在箫恒的怀里,最后说:“箫恒,我很高兴我死在你还爱我的时候,如果有来生,我再还你这一段情。”
心柔的手滑落下去,她身子一歪,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箫恒抚着她的脸应道:“来生我们做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把心柔搂在怀里,久久不愿放开,好似根本没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与他天人永隔了。
院子里的人来了又去,很多人说了很多话,箫恒定格成石头,听不见看不见。有人想把心柔抬去安葬,被箫恒一掌劈开,他不让任何人靠近。
管家看不下去,劝道:“大少爷,节哀吧。”
箫恒微微抬了抬眼,眼神似千年寒冰那般冷,他只说了一句:“滚!”
沈韵瑾缓缓站起身,对众人说:“都走吧,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遣走了丫鬟小厮,沈韵瑾轻轻关上门,她站在门外,也未离去,空气中还残留着心柔的气息,沈韵瑾感觉得到,那缕幽魂在静静地看着他们。天空又下起了雪,覆盖人间的哀思。
隔了很久,屋里传来箫恒撕心裂肺的哭号,只有经历了最极致的痛才能发出那样的哀鸣。
箫恒在屋里待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谁去叫他都不应。
没人敢去打扰箫恒,连老夫人也只敢隔着门唤几声,命人布些饭菜在门口,后面又原封不动地撤回去。
因为挂念儿子,老夫人又病了一场。
府中的事务都是沈韵瑾在操持,管家一次又一次请示她,人死了这么久了,该下葬了。
这种时候沈韵瑾是个很尴尬的存在,作为主母她必须维持将军府正常运行,哪怕她也很难过,哪怕她刚刚经历了第二次刺杀仍心有余悸。
她不能表现得太伤心,那样看上去像是故作姿态的假慈悲。她又不能表现得太冷静,是她间接害死了心柔,她有罪。尤其是在箫恒面前,她无论怎么做,似乎都是错的。
第三天清晨,沈韵瑾强硬地闯进屋子,对箫恒说:“逝者已矣,你不让她安息,她怎么去投胎?下辈子怎么遇见你?”
箫恒不理会,沈韵瑾去掰箫恒的肩膀,箫恒一抬手把她推倒在地,沈韵瑾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说什么,箫恒指着她道:“那刺客要杀的人是你!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她!”
说到后面箫恒是咆哮着的。两天没有合眼,他双目充血犹如烈焰熊熊燃烧,新仇旧恨一起袭来,他的愤怒遏制不住,看沈韵瑾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沈韵瑾能够感受到他眼底的那股恨意,她知道这次她与箫恒彻底是仇人了,她高仰着头平静地说:“是啊,本来该死的人是我。那就杀了我,偿心柔一命。”
“你以为我不敢吗?”
箫恒果然伸出手掐住了沈韵瑾的脖子,力道慢慢收紧,沈韵瑾细白的颈上出现一道於痕,然后她的瞳孔开始涣散,箫恒再用点力,她的脖子就要断了。
不要小看病秧子要杀一个人的决心,沈韵瑾在心里自嘲地想。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箫恒手上,那样将军府要办两场葬礼了,妻妾同亡,不知传到外面又是一段什么样的故事。
然而她没有死,是箫慕及时赶来,把他失去理智的哥敲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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