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搜寻无果后,洛书棠连夜回到了浮生居空置的后院,尽管秋日风凉不影响尸体存放,但师父的后事已然耽误不得了,这些年洛书棠随师父云游各地手头还算有点积蓄,留下日常开销的银两后便全拿去置办葬礼行头了。
安葬地选在岐山,请了当地最好的送葬队伍,昨夜下了一场雨地面有些湿滑,便连此刻也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洒向地面,空气中微微浸透着寒意,晕染了夜色的一抹不堪,冰冷沉重得像是要将荒唐往事埋葬。
送葬队伍抬着棺木,在锣鼓喧天中落入墓穴中,她看着棺木一点点被土壤掩埋,旧土盖在新坟上只留下一捧黄土,一方墓碑,以及香烛纸钱,画地为牢般困住师父也囚住她。
她没有哭,她所有的痛苦与无助都被埋葬在师父身亡的孤冢上。
坟前灵幡飞扬,白烛飘动,里面涓涓流淌的灯火忽明忽暗,拉长着众人身影,天色已经很黑了,寂静的黑夜在夜风中滋生一种令人冰冷的恐惧。
“我想单独和师父说两句。”她的眸光掩藏在昏沉夜色里,似乎连那白衣也像是堕进了黑暗里,被蒙上了阴霾。
“好,我在后面等你。”顾义辞觉察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可思虑片刻担忧的话还是化作一句等待。
洛书棠在坟前摆弄着白烛香纸,一簇簇香纸燃烧着升起嗳嗳墟烟,又化作火焰模糊着她的视线,她垂下眼眸,轻颤的眼帘在烛火映照下宛若两尾蝶翼。
她苦笑着俯下身拿出一壶酒,轻轻叹了一声,“师父最爱喝的寒潭香,以前我总拦着不让你喝,怕你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本来就有旧疾要是再染上嗜酒的坏毛病,那可就……”
“现在师父没有顾虑了,就喝个痛快吧。”
洛书棠撕开层封,凛冽酒香顷刻间便从酒壶里溢出,弥漫在空气里,带着些许雨后初歇时绽放枝头的浆果香,她将酒倾洒了半坛在坟头,烛火飘忽倒映进她眼里。
剩下的半坛酒,洛书棠便抱着它轻呷了一口,饮进喉间的酒是冰凉的,初时尚觉有些苦涩像是人世难以排杂的琐事,而后慢慢地竟然也能从中品出一丝欣喜来,唇齿间弥漫着馥郁清香。
“难怪你总爱喝,这酒滋味不错可真是个好东西。”
酒是个好东西,它可以麻痹人的神经,饮它的人可以借着醉意,逃避嘈杂人世的烦恼,只要喝醉了就不会感到伤心。
她望着黑夜里的墓碑,不禁晃了晃神,指尖轻轻触碰着——是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
好冷!
她淋了一场雨身上衣袍又湿了,那刺骨寒意映着她指尖温度蔓延进心里,令她感到一丝慌乱,她好像是醉了,面前一切都模糊起来,不止今夕何夕,恍惚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唤她。
“棠儿!”
很轻的一声呼唤,将她包裹进如旭的温暖里,恍若冬日里奔向春日的朝阳,她本以为那温暖是幻觉,直到短暂触碰让洛书棠从往事里脱身,她回头望去,模糊的人影渐渐化作顾义辞的模样。
不是师父,是顾义辞。
“谢谢。”洛书棠拢了拢肩上的狐裘,思绪总算清醒了些,她靠着火堆将自己缩进温暖的狐裘里,只露出一双含着水意的眼眸。
顾义辞在她身侧俯下身,距离不算很远,但也不会近到让她心生防备。
他开口,略带询问般,“之前便听崔前辈这样唤你,我也可以这样唤你吗,或者你可有小字?”
洛书棠望着火堆,缓声道:“嗯都可以,小字唤清苑便好,是取自‘陌上芳菲苑,苔痕入泥青’这首诗里的两个字。”
顾义辞用木棍拨弄着纸推,暗淡的火焰宛若死灰复燃般明亮起来,“也是崔前辈起的吗?”
香烛燃烧着,将黑夜照得明亮起来,仿佛那片天地里藏着无尽山河,灯影幢幢映在洛书棠脸上将暖光融进眼眸里,像一缕落入地面的轻沙,她缓缓开口,最终将眼底万般情绪凝成一句话。
“不,这是我娘最喜欢的诗,在我出生那年便想好了,只等着及笈那年亲自为我簪发表字,只可惜……。”
她说这话时,也只是眸中情绪落寞了一瞬,又很快敛去眼底神色,望着渐渐止息的火焰。
她不再搭话,顾义辞意识到不对也停了话头,只想着再寻个话题错开此事,各种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思虑过后他想到还未商议葬礼之后的事。
顾义辞望着她,斟酌用词后开口,“那等师父丧事办完后,随我回禾汌吧?”
“为何要回禾汌?”洛书棠似乎有些不解,不知他是何意。
顾义辞抬起眼眸看向她,语气郑重虔诚,“你我既已成婚,自然是要带你回去见兄长的,更何况孤山见礼总归是仓促了些,待回到禾汌我会加紧筹备,以三书六聘之礼正式迎你过门。”
骇然听闻此言,吓得洛书棠的酒意都退散了些,她本以为顾义辞只是同她在师父面前逢场作戏,等丧事一过自然会分道扬镳,却不想他竟剖明心意,直言要带她回去见兄长。
她斟酌着措辞,莞声拒绝道:“顾盟主,师父的话你不必当真,婚嫁之事不可儿戏,书棠也不愿困住你,今夜之后我们就此别过吧。”
“你不愿同我回去,可是要去寻其他亲人?”顾义辞却以为她有别的顾虑,柔声反问道。
洛书棠轻声摇头,“除了师父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爹娘在我幼时已过身,是师父一手将我带大,倾囊相授教我医术,原本在我之前还有位师兄,但也在五年前不幸离世。”
师兄姓林名斐字檀月,也是魔教乱世的幸存者,被师父收留拜于他门下学习医术,三年前本该是魔教伏诛迎接太平盛世的,只可惜在逃亡途中被魔教余孽暗算,仅仅弱冠之年便枉死于天青镇,洛书棠匆匆赶来却只能为他收敛尸身,葬于师门前古榕树下。
“抱歉。”顾义辞阖了阖眼似乎有些懊恼,藏匿于衣袍下的指尖也在颤动着,他本意是想问清洛书棠往后去路好做打算,却不想字句都在揭她伤疤。
好在洛书棠并未觉得被冒犯,还似安抚顾义辞般说:“师父待我很好,不仅视我如己出还倾囊相授教我在世间自保能力,所以就算不为别的,我也要为他守孝三年,也算是为这师徒之情做最后一丝补偿吧,所以成婚一事实为不妥。”
“更何况,顾盟主来淮阳镇有要事在身吧,我也不能耽误你。”
“自然不算耽误。”顾义辞急忙接下话,视线触及到洛书棠不解的神色,说话的语速又缓慢下来,不仅是想为方才的失言做出挽救,他思虑的范围也远比洛书棠要多些,再开口竟让洛书棠从中品出一丝小心翼翼的滋味。
“我来此地也是听闻禁药重现特来查看,这才遇上了你,况且他们之前就敢对你下手恐怕早已布好陷阱,若想打乱计划不如先随我回禾汌从长计议,既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能将后路再梳理一些。”
洛书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顾义辞却还是兀自迎了上来。
她不是分不清好意,听完顾义辞一席话后切身代入到自己当前处境,发现打破僵局的最好办法已然呈现在她眼前。
洛书棠轻叹一声,却还是担忧自己会给他带来麻烦,想要得到肯定回答一般,醉雪双眸不闪不避地望向顾义辞,“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无极宫以一镇百姓之命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们师徒囿困其中,一个折了命,一个损了心,折命的一捧黄土就此不问世事,损心的悲愤交加却无能为力。
普通人面对灾祸应当避之不及才是,怎么还会上赶着往陷阱里钻,虽然顾义辞并不是所谓的普通人。
洛书棠还在沉思,却听顾义辞唤她。
“清苑。”
很轻的一声,带着浅浅笑意,宛若一朵甘上花霖坠入空谷幽泉时的回响声。
他说:“我不怕麻烦,更何况你从来都不是麻烦,你是我的妻子。”
“崔前辈既然选择把你交给我,我便不可失信。”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距离隔得越发近了,近到洛书棠能透过袅袅轻烟描摹出顾义辞的面容,他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摇曳烛火将面容铺上了一层暖光,眼底闪烁的流光像是桃源田野间与世无争的安定,无端地让人感到温暖。
燃烧的香钱在此刻停歇了,烟色袅袅只留下一捧余烬,林间起风了,秋风吹动树影摇晃浸透着未曾干涸的雨露,坠落在地,风中依稀残留着淡淡的酒香,沁人心脾。
顾义辞朝她伸出手,“我愿意成为你的庇护。”
那双手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手心之上虽有一层薄茧,但指尖却骨节分明,显得尤为好看。
洛书棠的指尖很冷,被顾义辞宽厚温润的掌心包裹住,终于让她在这黑夜里汲取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温暖,或许是饮了酒让本就混沌的思绪越发昏聩,又或许是烛火下那温情的眉目太有欺骗性,竟让洛书棠心中生出一丝奢望。
他们在师父见证下结发为夫妻,是这世间除了亲情血缘外最为亲密的关系了。
她是他的妻,自然夫妻事是要一同承担的。
魔教权势滔天,哪怕因战败止戈山野,依旧残留余孽祸害百姓。
这次会因权势让普通百姓消失众人视野,那下次呢,在看不见的盲区里,有多少普通人在魔教迫害中‘失踪’于山野呢?
百姓难以抗衡魔教余孽,但若号召武林同盟,以天下之势发起征讨……
洛书棠在此刻已然忘却师父昔日教诲,那颗被仇恨蒙蔽的心在酒意熏陶下,驱使她说出生平最冲动的话。
“我有一事相求。”
山林间的风很大吹动枝叶簌簌作响,宛若海浪一般要将洛书棠的话淹没,她却恍若未觉依旧固执地向顾义辞靠近。
顾义辞身量很高哪怕俯下身,洛书棠依旧需要仰着头才能同他平视,被酒意醺红的脸在烛火映照下越发红润,连呼吸都比之前更急促一些。
她抬起眼帘语气还算镇定自若,指尖却用力攥紧衣衫到发白,“你我既已是这世上最亲密之人,可否祝我荡平魔教,以报师父血海深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