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兰悄然打量着江绪脸色的变化,笑意渐深:“雁卿,你这是在担心我?”
此话一出,江绪微怔,倒不是因着他的话,寻思着这人都受伤至此了,竟还有兴致同自己在这里调笑,当真令人无言。
“看来,慕容公子的确受的是不足挂齿的小伤。”
“哪里,我这不是怕你担心,想逗逗你。”说着,脸色似乎又青白了几分,按住伤口的帕子早已血染透了,鲜红从指缝间缓缓渗出,那人额鬓也逐渐冒出一层冷汗,“嘶……眼下,倒还真有些受不住了。”
“公子,全都灭口,一个未留。”林朔提着长剑,来到慕容兰身侧回禀。
他抬眸扫过地上的尸体,举步来到尸身前俯身蹲下,掀开来人的衣襟查看,随后将众人手中的兵刃又细细端详了半晌,心中似有答案。
林朔跟在慕容兰身边,问道:“宇文盛派来的?”
他蹙着眉,摇了摇头,眸光忽然落到江绪身上,声音冷冽:“是梁国的人。”
江绪和林朔皆是愕然,林朔连忙挨个查探,发现这群人所使兵刃果然与上次在客栈交手那群人所用兵器如出一辙,只是他们为何会如此准确的寻到宁州城?
“林朔,我记得在客栈那次同这帮死士交手,漏掉了一人!”
思绪倒回,好像的确有一名黑衣杀手负伤逃窜……
“是,我想起来了!”林朔攥紧了剑柄,沉声道,“看来,此人并未潜回梁国,应是暗中探查到了消息,又联络了旧部,这才有了今日之祸。”
“只是,不知这城中是否还有其余党。”慕容兰话中带有隐隐忧虑,又情不自禁朝江绪那边多看了几眼。江绪读不懂他眼底的情愫,听闻是梁国派来的杀手,他的心也不受控制的混乱起来。
“你和江公子速回寺中,这里我来善后!”林朔担忧他的伤势,替两人牵了马。
慕容兰轻轻嗯了一声,对江绪道:“雁卿,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朗朗银月,林间青影,雀影盘桓。
两人骑马前行,因慕容兰受着伤,也不敢疾驰以免牵动伤口。
他单手握着缰绳,侧首看江绪有些神思不属,心头的疑惑也愈发按捺不住,遂开口问道:“雁卿,你可知他们会是谁派来的?”
江绪神情冷淡,仿佛与之无关,回道:“不知。”
并非他故意探听他的**,只是这两次刺杀犹如团团疑云盘桓心间,这群死士是否还有残余势力留在城中尤未可知,但自己却并非时刻在他身畔,若如此也能适时防患于未然,不至于每次令他身陷险境。
今日若非林朔及时赶来,他们二人不会脱身得这般轻松。
梁国那边为何会追踪你至此,又为何一定要置你于死地?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又为何会避难至宁州?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心头盘桓不下,算起来两人从初遇至今也将近半载,却从不曾听他提及与身世相关的半分消息,智仙法师对此也是讳莫如深,可有一点他可推断,身边这少年在梁国绝非寻常百姓。
“你……到底是什么人?”
沉默了良久,他还是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闻言,江绪忽然停驻,语气陌生:“慕容公子在怀疑什么?”
慕容兰愣住了,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并非怀疑你,实在是这群杀手来势汹汹,且不轻易罢休,若能知晓其身份,也好早做防范。”
江绪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也没有说话,浑身迸发出冷漠抗拒之感。
“江公子,抱歉。”
“慕容公子方才问我是什么人,那么,公子你呢?你又到底是什么人?”
慕容兰喉间一哽,看到他眼睛里极尽冷酷,宛若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我——”
“我既不知公子身份,又与你萍水相逢,公子何故如此待我?”江绪话语里带着些讥诮,他凤眸微眯,唇角挂起一丝冷笑,“难道,公子以为这样,我便会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一番冷漠无情、不留颜面的质问令慕容兰脸色煞白。
两人就这样僵了许久,谁也不曾说话。
骤然响起了马蹄声,抬头一看,少年衣袂飘扬,竟扔下他一人纵马离去。
那抹身影渐远,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看来,此番终究是弄巧成拙了。
江绪孤身返回踏莎馆时,一眼便看到了鸿鹄停在窗沿啄梳翎羽,而裴雍正坐在书房的软榻上,盯着一张信纸,忧心忡忡。他的心瞬时便沸腾起来,脚下步伐也加快,越过纱隔,行至裴雍身侧,紧张地问:“是裴大人来信了?”
裴雍这才从声音里缓过神,将手里握着的密笺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江绪愕然,接过信纸,借着一盏青灯,细细阅览起来。
烛火在灯罩里摇曳跃动,江绪精美妍丽的五官在昏黄光影里朦胧婉约,他一字一字将信上的字收入眼底,神情平淡缓和,方才激起了惊涛骇浪逐渐被这封信笺冲淡。
裴雍紧锁的眉并未展开,转身掩好了门窗才低声道:“父亲信中提到眼下梁国时局混乱,他在朝中的处境愈发艰难,要我返回梁国助他。”
江绪并未答话,只是把信纸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微微泛白,他沉静了片刻,才问道:“裴大人信中并未提及我只字片语,你这是要撇下我独自返梁?”
言外之意再明晰不过,裴昂的意思是要裴雍独自返梁,对于江绪却是只字未提。
裴雍见他如此模样,心中难免不忍:“阿绪,你不要多想。如今父亲处境艰难,怕是难以自保,若你这时再返回梁国,消息一旦走漏,后果不堪设想,眼下看来般若寺的确是最安全所在。”裴雍扯出一抹难看的笑,继续道:“况且此次返回梁国未必是坏事,我既可协助父亲稳固时局,又能暗中寻找映欢姐,一举两得,是好事。”
“你当真以为般若寺便是安全的?”江绪说话的语调不自觉加重,眉宇深锁。他想告诉裴雍,自己刚从梁国杀手的剑下逃生,慕容兰为了护住他受了重伤,此刻还不知伤势如何。可唇翻动了几下,终究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裴雍不懂他话中之意,疑惑道:“为何这样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江绪黯然摇头。
他们自小一同长大,情如手足,裴雍又如何不懂江绪心中所思所想?
“阿绪,信上催得紧,我打算这一两日动身。我会让鸿鹄每月十五传信与你联系,你这边若有任何难处,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江绪站在窗前沉默了许久,仿佛并未将裴雍的话听进去,只是盯着远处深思。
裴雍叹了口气,道:“其实,要把你一人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你孤身在此万事谨慎,尤其注意提防慕容兰。这人在宁夏两州来去自如,身边尽是高深莫测之人,且行事说话放浪不羁,毫无规矩可言。”他顿了顿,又咬牙继续说,“我看他待你超乎寻常,定是别有企图,你绝不能与之过从亲近!”
说到此处,裴雍倏忽停下了,他发觉江绪的脸色不太好。
“你怎么了?”
少年眼底似乎失了焦距,直愣愣地盯着窗外发呆。
裴雍以为是自己要回梁国的消息令他受了刺激,几番踟蹰,耐心解释道:“阿绪,其实我……我本想与你一同返梁,可这又于大局不利。你若就此返梁,我与父亲又无法确保你的安危,若被人察觉,此前一切便功亏一篑……”
“不早了,你歇寝罢。”少年打断他的话,说完这句便起身推门离去。
裴雍怔怔看着江绪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夜幕中。
他不知江绪到底是何意,隐隐察觉出语气里的几丝落寞不快,即便江绪这样待他,自己仍没办法对他生出一丝一毫怒意、怨意,反而胸口一阵发闷。自己与江绪之间隔阂难消,此番远去梁国,他们之间注定只会越行越远。可父亲这封信来得蹊跷,也来得急,但又不肯在信中言明缘由。
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不想让萧绪知道。
假若南梁朝中果真出现变故,那父亲一人之力恐难以应对。
远岫小筑内,林朔将慕容兰送回卧房后,慌忙打来一盆温水,又从柜子里取来金疮药。他将锦帕浸湿、拧干,抬头见慕容兰脸色苍白,双唇血色尽失,半阖着眼皮靠在榻上,眉宇微蹙,似在隐忍着。
“这江公子实在忘恩背义,公子为救他都伤成这样了,竟也狠得下心一走了之!”林朔脸色铁青,瞧见慕容兰的伤口,说出的话也凌厉了几分。
慕容兰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一旁的药瓶,有气无力道:“你替我去探查都督府的近况,恐怕宇文盛近日会有大动作。”
“可是,公子……”
“林朔!”慕容兰低喝了一声,“如今你要来做我的主了?”
林朔无奈地垂头,道了句“是”正要离去,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响起了耿葭的声音:“公子,是我和彦亭。你歇息了吗?”
慕容兰正低头解开衣襟,右侧肩胛处的布料早被血迹染红,点点鲜红映透在里衣上。林朔回头看了慕容兰一眼,见他未说话,料想并无异议,才踱步拉开了门扉。耿葭瞧见来人是林朔,问道:“林朔?怎么是你,公子呢?”
林朔冷着脸将二人拉进屋内:“低声些,别吵到公子。你们来得正好,我要出去一趟,你们替公子上药包扎去。”
“包扎?”二人皆是一愣,又反应过来连忙朝内室走去。
慕容兰左手正将沾了血污外袍褪下,只是这血渍凝固时间太久,里层贴身的亵衣和裂开的伤口部分粘黏在一起。
耿葭惊呼一声:“公子,你受伤了!”
彦亭也是怔住,遂赶紧上前查看慕容兰的伤势。
伤口面积虽不大但利刃深入皮肉,刺破的伤口没得及时护理有了红肿发炎的迹象。殷红外翻的血肉,正缓慢渗出丝丝鲜血,里层衣物的布料与割破的皮肉因血渍干涸而粘黏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来。”彦亭示意耿葭取来铜剪,小心翼翼地沿着粘在伤口处的布料剪断,沉声道,“公子忍一忍。”话音落下,便将那一小块附着于血肉之上的布料猛地撕下。
慕容兰紧咬着牙,几滴冷汗从鬓边滑落,唇色惨白如纸。
彦亭也是长吁了口气,用帕子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迹,随后取出瓷瓶里治疗剑伤的金疮药敷于还在渗血的伤处,和耿葭一道取来绷带将伤口仔细缠绕包扎。
“公子这几日还是卧床静养吧,尤其是右臂尽量减少动弹,以免扯到伤口。”彦亭一边叮嘱着,一边替他取来新的外袍披好,“我方才瞧着伤口有发炎的迹象,大意不得。”
“你们出去。”慕容兰抿唇,低声开口。
“我们明早再来换药,公子好好歇息。”彦亭一边收拾着榻边杂乱的摆物,又将方才换下染血的衣物一应带走清理。
慕容兰也觉几丝困意袭来,支撑不住,阖眼睡去。
这一睡,他感觉自己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们依旧住在夏州旧邸,他和父亲在山林里练剑狩猎,在陇山草原里策马奔驰,院子里玉兰恰巧盛放,花开压枝,人间玉树,一丛雪白,纤尘不染。母亲和棠弟的身影掩映在花影中影影绰绰,春风拂过,碎雪般的花从枝头抖落,想瞧得更真切些,情不自禁朝前走去,却似有一层迷雾笼罩眼前,雾里的身影渐淡,直至消逝……
别走!
阿娘,棠儿……
拼命地拨开云雾,可眼前哪里还是熟悉的院子。
只见海棠树下,一个单弱的少年身影蜷缩着,他一步一步徐徐靠近:“你是谁?”
少年将头从臂弯里缓缓抬起,那双漂亮的凤眸径直闯入——
雁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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