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鬼十二年冬,十二月初三。
大将军之部与英副大御之部会师合营渂州州关,长日未歇。
万州之敌以为我部整装,是夜亦寝。
翌日丑寅交接时,炮火突发于渂州关外五十里,大将军与英副大御率万骑左右包抄、围剿万州之营,受降者三千有余,拒降者五千、尽烧杀之。
米鲁尔王都东北、东南禁军闻讯出动、援解万州之时,菱海西岸、南部东下关处,盛花亦以焦油火炮猛攻不止。
三天黑油遍地,火光烧天如昼。敌大有惶然之态,禁军途中兵分两路,一路欲守东下关。】
【天鬼十二年冬,十二月初十。
西海临司礼部卫世贞,传殿下令,盛一人大御、萱瑾都尉奉行军演事,当日截停达锡、佳兰锡等国货船二十三艘。以殿下之命,未对诸国运输使严令禁止,只设宴主舰上。
观军演愈烈,诸国运输使知晓利害,原路而返。
米鲁尔军需被阻,南海、西面菱海海军遭围于连天炮火之中。
米鲁尔渔民苦海寇与渔税之侵多年,更不堪此次战苦,闻我盛花无夷之政、为求保身果腹,投我盛花者众,愿为良民。我部皆纳,令兵士勿欺、善待之。
初十午时许,东下关处果现炎灵王旗,米鲁尔炎灵部一如既往,处穷而韧性方显,依凭高地之利,殊死抵抗。
白贲、云雯与安镇国之师五日损兵两千,奉大将军之命、速携部退守对峙于三十里开外,沙邬河隔岸火炮时交,我军静观其变。】
【天鬼十三年,元月初六。
诈闻盛花所驻俊州受袭、粮草尽数遭劫烧,兵士大哗。大将军坐守万州,夜间闻讯怒而往援,一路非沿西南戍道行,向正南腹地直行,正面突破米鲁尔禁军之阵。
大将军身先士卒、携火炮长刀轰击劈砍,英大尉亦为大将军英勇之姿鼓舞,令毒矢放过、万马齐鸣,两人双骑入阵争取敌大将穆旸。
穆旸首级落地,士气更随之高亢难挡,一时“天佑我盛花、大将军威武、英大人威武”之声不绝于耳,战意喧天。】
【……米鲁尔大将军、穆旸之弟穆熠巧来此地、与穆旸互通军讯,当日身在营中。
穆熠未料此乱而机智有余,连夜率军大部奔逃,借机侵入盛花戍道处,夜间整军清点。
穆熠以为我大将军小拙失却理智、暴怒出走,欲反夺万州、沿戍道攻薄弱渂州之关。
而我盛花举国四千死士早已齐聚戍道两旁、无声在候。
十六日卯时许,滚石连落、火炮不绝,死士出动,于戍道斩天谷坑杀北路米鲁尔禁军,米鲁尔八千禁军,损七千,降一千,我盛花死士、损一千。
一夜间,米鲁尔炎灵次子穆旸与三子,米鲁尔大将军穆熠首级双双落地。
两大将一夜陨落,米鲁尔士气萎靡,腹地薄弱可知。
十七日,炎灵之部闻丧,五万重军弃东下关而归朝救急。白贲、云雯与安镇国得以未伤一卒,轻易踏破东下关。】
【天鬼十二年,元月三十。
白贲取崞州、海子州,云雯与安镇国行军沙邬河下游,此地清州亲王杜库力原为登儿鲁之叔、对炎灵无顺服意,携家归降,清州无战而取。二部合流清点,更往东北米鲁尔王都直进。
司兵部副大御英治、陛下随身侍卫香香受命,携良药,与良医千人快马相济西北大军,随军并行,三十日夜设宴饷军。英治为英副大御之胞姊,言语颇能服众,众将士心甚安状,宴中、齐向东南方拜谢朝中储君,呼“殿下千岁”。】
【……二月廿三,大军援至,过渂州州关,自此,我盛花重兵囤于万州。只待大将军、英永之部与白贲、云雯、安镇国之部合计定策,即一举出动、围剿米鲁尔王都郊野所余十万禁军……】
封封军报,凭着三千过目不忘的本事,足以将字句牢记心中。
除去睡眠与每日诊疗,她坐卧饮食时仍不忘咀嚼梳理极西战事,恐怕放过一丝事关女人性命的重要细节。
女人我行我素地按原计行事,自战报可见,她不顾安否、寝食两忘地征战不休,凡有申令始终滚着腾腾杀气,且有愈演愈烈、越杀越狂之势,余地不留,欲一鼓作气端了整个米鲁尔,送去那阴曹地府。
可,己身之况、修陵之事,当时快马加急传讯、由斥候驿亲眼确认传去了她手里的——斥候驿回禀道,“大将军”阅罢收信,神色肃穆,未给一句应答。
面对朝中传讯,她是何样的心情,相隔千里实在难测。
只说这三两月过去,快马列车斥候在候,她始终也没有半封家书传来。
浴阁灯火通亮,紫花白月金屏风内,水香雾缭、温暖似春。
身为储君,为在陛下病笃、大举开战的特殊时期安定百官之心,三千仍坚持住在暖阁不备的震昌宫内殿,难避清寒,久而久之不免手足发冰。过了四月胎元安稳、偏枯亦消,御医才以储君需以暖阁药浴调养为由,为她争取时而宿于定坤宫的机会。
细小汗滴合上蒸腾又凝结的水气,变作足够重量的热滴,从三千薄薄润了油光的白皙额头、脸颊,缓慢滑落、最终水光一点,凝驻在她瘦削变尖的下巴上。
转目茫然看着那红烛光焰跳动时,辉锋闪烁、一圈虹光晕散,光色以心为枢交织编造,眼前恍然现出了谁入浴前紫袍半褪、胸肩尽露的高壮身影。
那人很快注意到这边的目光,旋即披散着光泽丰盈的微卷灰发大步走近来,狡黠明亮的笑面、在三千双眼之前定驻着美妙旖旎的颜色。三千刚眼波轻动、试着对她展开笑意,素环来自现实的唤声,却随即传至耳畔:“殿下……”
三千收起面上恍惚之色,无奈颔首,在一片熏热水气中轻闭上酸痛的眼睛。
黑幕屏蔽了梦幻的姿容,再静静睁开双眼时,右目前果然回归成朦胧不清的视线。那人,那令她一瞬心弦猛动的珍宝之影,也消失于浴阁水雾暗淡的空荡寂寥之中。
郁金色厚帘一角钻入冷风,撩动烛火,流向她后背光裸的颈肩之畔。素环紧张她受凉,带着阁角侍候的宫人们仔细检查起漏风处,三千则缓缓将双肩缩进水面。
温热水波的环绕,好像,每次她在身后拥着自己时,那样的包容、与几乎灼人肌肤的温暖。
到底是依恋难消。没有她在身边,心中便会空去一大块。
自己何尝是那凡事外求、不能自主的人,只怪她,是让自己能如此放心、纵情去依恋的存在……
随着酸涩的感怀交织胸间,三千喉间发出松弛轻柔的叹息声,她将下巴轻抬,其上挂的水滴滚过颈上旧伤,落入沟壑深深的锁骨窝,一时乖乖蓄在里面。
——与梦的预示相同,为避免腹中胎儿遭到紧迫,御医终是遵她意愿、以药化光了卵壳,使胎盘得育、以她腹中血养经由脐带直接为其供生。
如今胎元得育四月有余,卵石化尽也有一月了。
虽然因卵壳阻挡之利,寻常的早孕之苦她未受多少,经过三月间的将养、轻度偏枯也已大好,可之后化石时淋漓出血带来的不安、化石后胎儿猛长所致的胸闷厌食等症,还是意料之中地一一折磨在她身上,难免损些脂肉、肌骨消瘦了。
瞥过腹上开始变得明显的弧度,再思及震昌宫中寒案上堆叠待理的奏报,她从温热浴水中略有失力地抬起手。
水波轻漾,水线自脂色温润的手臂落下、在水面点开朵朵散发药香的轻涟。
锁骨窝中的水泻成清流、自缓缓起伏的胸前迅速划落,她深喘一口气,将瘦臂搁在盆缘、以手指节撑住阵阵发胀的额角。
或许是头脑昏痛、浓厚药味漾去鼻尖的关系,三千略略地感到鼻酸,紧着喉咙吞咽一下之后,很快将泪意收起:
是自己以性命逼她,迫她在焦灼战况、生死存亡中面对这两难境地,怎能因身心劳累造成的一时不适与焦躁,就在心中怨她断绝音书,不予自己心安呢。
何况,这长久音信杳无、令人心伤之事,必然是源于自己哪次前生造下的因缘业债罢。
以“戴罪之身”设想己身,才能感心安神定。
“殿下,入浴已快一刻了。”素环走来,展开软巾覆在她肩背处时,悄悄低头探看她眼睫面颊,一时认不清颊侧的水滴是泪是汗,不由得感到忧心。
扶她起身出浴时,素环又出言引她开怀道:“方才乐文来禀了,她夜间办过差事,顺道特意去问候过天官,人还老神在在地稳坐在司星殿、没像之前那样逃去哪座山里呢。
乐文心细、多盘问了两句,天官似是烦了,干脆对她道——与殿下通禀,既用天官,用则不疑,此局殿下已胜,无需再担心挂意。”
三千闻言,心才沉下去些,回神来应:“乐文、她是心细。”
身子开始不方便弯腰俯身的动作,她便由着宫人为她擦身,自己披了绵绸里衣、交叠遮住腹上,道:“之前瞧她孔武有力、寡言少语的样子,还以为又是随侍陛下身侧,自幼习武身手了得的暗卫,却未想是文官出身的……嗯,你们、不然先退下罢,我同素环说说私话。”
因知晓素环与乐文的关系,宫人们互递眼色,以为她“好事将近”——殿下要为她赐婚呢!于是纷纷笑睨了素环一眼,悄语着退去帘外了。
三千等人散尽,片刻才转头嘱咐说:“此事还不便旁人知晓,你可得守紧口风——乐文确认了么,此事当真?”
“是,殿下。”素环连连点头,扶她到软靠上坐了,取下衣挂上浅紫色的夹棉外披为她御寒,边拭尽她足上水滴,为她套上护腿的棉袜,边小声说,“在悦郡逗留的那一路武人海盗,领头的、确实是炎灵出逃的八皇子……!几个地方屯军处的尉长已经出动精兵、将人押住,连夜就可扭送来王都。”
“竟真是……这么说,乐文仿照米鲁尔朝臣口气、笔迹与章迹仿作的召归书信,他看了之后竟真回信了?!”三千感到不可置信,不禁手心发汗、轻吸气。
素环神色凛冽地点点头:“那八皇子龙燚太过激动,在信中言辞污浊地谩骂米鲁尔礼祀部、埋怨其父,拒不归朝,坦露了不少夺嫡秘闻——初六、新月节那日被陛……被大将军与英大人斩于马下的穆旸,的确是炎灵废去八皇子后暗立的新储。
乐文已携龙燚回信、在外间候着了。”
就说炎灵轻弃东下关、匆匆携大军赶回一事十分蹊跷,原来真是因为米鲁尔失储!……天助盛花、不假!
“之前还责她乐文自作主张,不曾想,当真是顶尖的谍报之人。”三千淡声说话,却是面上升红,难掩激动喜色。
她眯眼抬手、抽了脑后斜插的墨玉簪,银白之瀑顺滑披上肩头,复又利落地拢起上半边、盘成紧实端庄的髻子,将雕刻尽显狰狞飞扬的“东云青鬼簪”端端正正横插入其中。
刚站起来,却不料己身尚是体虚、难以消受入浴后的骤然起身。她头脑晕了晕,眼前发黑,遂紧紧攀住素环递来的手臂。
“殿下,”素环毕竟力道不足,赶忙环住她瘦薄的后背、才将她进一步扶稳了。她眉间紧皱,心疼三千道,“以殿下如今的身子、不能再劳累了,不若今日早早歇下吧?”
三千轻抚腹部,估量了下说:“不碍事。”
素环坚持摇了摇头,已语带哭腔:“怎么不碍事?卯时上朝前、还要去震昌宫与侍密部各位大人议论战况,拢共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殿下贵为储君又有孕在身,却身不由己、半月才能来一次定坤宫歇于这暖阁,又得不眠不休地理事……方才见殿下面上悲伤之色,小环心里实在是……”
为保爱人性命,舍身相追在前、舍命相逼在后。殿下尚是十八妙龄,已被拖垮成失明病躯,孤苦辛酸之身挑起一国之担,任谁来、都是见之不忍!
“你、看错了,未曾有。”三千说得干脆、笑得干脆,她唇边微弯,以温润含慈的笑面对着这小小的、淡彩色的姑娘。
见素环眼中含泪地瞧过来,三千伸出左手瞥了一眼黑痣在处,就以指节卷袖、柔和地沾去她下睫水色,抚开她的眉头,坚定道:“我认定她会平安归来。就算一刻有疑、促就悲色,亦是俗情涌起、念头不定的反复之祟。我这颗信她、爱她的心——始终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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