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煊的描述里,林苇梵窥见了一点和他身份有关的信息。
怪不得他身上总是有种类似于红酒的香气,原来是酒庄里的人。
人们都说最好的葡萄酒来自南北纬40度黄金分割线,在他的介绍下,林苇梵知道了一种被称作佳美娜的葡萄酒。
这种酒原产于法国波尔多,但由于受到根瘤蚜虫的侵害,在整个欧洲几乎绝迹。后来,被西班牙殖民者带入的佳美娜品种在智利保留完好,成为智利最著名的葡萄酒类之一。
周煊所在的酒庄,一直致力于佳美娜的栽培,但是因为智利当地的栓皮栎密封性不佳,让酒庄的佳美娜品质受损。他一直在寻找优质的栓皮栎以适配佳美娜葡萄,可是地中海栓皮栎分布于各个区域,他寻找良久都无功而返。
直到遇到林苇梵,看到她携带的挂件。
林苇梵不是在意身外之物的人,反而她知恩图报。
“你送了我一程,那这个送你好了。”
周煊见她上一秒还在坚持,下一秒却爽快的双手奉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真的不要任何东西作交换?钱也不要?”
林苇梵摇摇头,异常坚定,眼神里是释然与淡然。
她本就是个淡人,如果喜欢钱,她根本就不会裸辞来环游世界。
既然在智利遇见了,也算是缘分。
她想着,大家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就当她送他的礼物。
周煊一转绅士模样,直接握住她的手,更加亲切拉进了距离感。
仿佛之前的他都是伪装下的皮囊,而此刻才是真正的周煊。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中文名字。”
她笑了笑,下车瞬间月光正好照亮她两侧酒窝,轻微震颤。
“林苇梵。”
“苇,生生不息野蛮生长的芦苇,无处不在,遇水则生。梵即为信徒,生命与自由的永久信徒。”
当夜,寂静无声。
林苇梵早早上床,想睡个好觉。
但她这几乎不做梦的人,却破天荒梦到一片白茫茫冰原。
她身处迷雾,周围是大雪纷飞,脚下是开辟好的小径,小径尽头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身后总有人唤她名字。
不知为何,眼角忽的留下两行清泪,身子也转向身后的雪山。
她抬脚片刻,那声音却将她推得更远。
“向前走吧,雪山不该困住你。”
…………
林苇梵从小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
就是这样一个晚上独自去鬼屋探险,去墓地探夜的女人,唯独恐惧两种东西:
蜘蛛和雪地。
她见不得蜘蛛全身长满绒毛的脚,总会代入到自己身上,稍微一想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沈笑然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是睡得安心,因为她会用各种方式帮她除掉方圆百里的蜘蛛。
哪怕她做梦梦到,沈笑然也会贴上来安慰。
“林,梦里是哪只蜘蛛惹你了?我直接一巴掌拍死,然后来抱抱你。”
等林苇梵缓过神来,会觉得沈笑然幼稚,她说沈笑然总把她当成小孩子哄。
“可你就是啊,你内心深处的东西,像小孩子一样纯净。”
她总是会愣住,会被这些善意温暖。
有时候身边人帮她抵挡太多,她更想看看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克服心底的恐惧。
所以她来到智利,来到这个高山冰雪的国度,一个人踏上直面恐惧的征程。
以往她总恐惧大雪,恐惧茫茫下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仿佛会有很多声音被无限放大,过往经受过的辱骂,指责,不如意。
当视野被白色完全占据,她总会不自觉想起人生低谷,直到所有声音将她淹没。
她被压地喘不过气,奋力挣扎却总是陷进去。
这是她的劫。
她入住酒店后第一件事便是向当地人打听雪山。
当被告知快到盛夏,只有南部的峡谷才有积雪,她马不停蹄又赶往南部。
她独自规划了少有人走的路线,准备好了视死如归的决心。
却没想到哪怕做了自认为万全的准备,还是在登山途中出现了意外。
她的冲锋衣在半山腰便被岩石割破,腰侧陆续漏风,零下温度太过极端,保温效果减弱,她开始瑟瑟发抖。
勉强拿出背包的备用衣服,狠狠往内衬塞紧,却没注意背包顶部拉链没关,手机,指南针护照都在几秒内滚下山崖。
世上恐怕没有比她运气更差的人了。
她绝望望了望身后的山脊,要放弃吗?
不,绝无可能。
两秒后她重新启程,拿起纸质地图往更高的顶峰走去。
此时离她来智利已经过去好几天,久到都快忘记周煊这号人。
但命运就是如此猝不及防。
她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她成功跨过裂谷地带,他被困于两块巨石之间。
脚下是狭长幽深的冰缝,碎而利的寒冰在雪地扎根,仿佛已存在万年。
“你怎么被卡在这种地方?要帮忙吗?”
周煊抬眼还是那双熟悉的蓝瞳,只是藏了些不知名的情绪,震惊且冷漠,细微但难以察觉。
“不用。我怕你又让我以身相许。”
林苇梵被怼地笑出了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是,这个时候了你还记恨这事呢?这都过去几天了?说的就像我会吃掉你一样。”
她几步来到周煊面前,使小脾气那般戳了戳周煊快要冻僵的右脸。
“死鸭子嘴硬,我不救你,你就等着被冻成雪人吧!”
她撂下狠话,刻意往前走,边走还边数着步数,就等着周煊松口。
可是身后的男人异常坚定。
比雪还冰冷,比顽石还硬,没低头半分。
林苇梵真觉得自己肯定是上辈子欠他什么,气冲冲走向他,不再问他的意见,掏出背包的绳索就往他身上套。
周煊被困半小时,冰冷刻骨的山风早就让他失去所有防御能力,只能半睁着眼,默默看着林苇梵一点点将他拉到安全地带。
林苇梵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半瘫倒在雪地上。
那一刻,或许是太过疲惫,曾经出现负面声音通通消失。
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
一秒,两秒。
以及身边的那句“谢谢你。”
周煊的嗓子像是被寒风冰住了,沙哑低沉了很多。
还不等林苇梵回答,他又态度反转,似乎想和林苇梵撇清关系。
现在的他只是个累赘。
“你还是走吧,不用管我。”
林苇梵不明白他脑子里装的什么,当下也没精力怼他。
她受够了这个人的阴晴不定,撑着手肘就要去捡自己的背包,急切地想和他分道扬镳。
但她只迈出一步,第二步就因为重心不稳,砰的一声绊倒在雪地上。
尖利的冰渣伴着刺痛,猛然袭击她的脸颊。
她忽的奔溃,情绪如泄堤的洪水,涌出前所未有的委屈。
时间已是日落,她的护照手机落下悬崖,身上伤痕累累,怎么都找不到前方的路。
这无疑是她人生中最最痛苦的时刻。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时,前方递来一双温热的手。
周煊稳住自己的身体,想一把拉她起身,可终究是没了气力。
一个不小心,他们便因为惯性双双滚入雪地。
一圈两圈。
他又一次牢牢护住了她。
周煊身体的体温,一丝一丝填补上她心口空缺的那块冰冷。
情绪复杂,脑子里却冒出个值得深思的想法。
这样的男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林苇梵想不出,也猜不到。
她只知道当下即是最好。
后来的很多年,有人总问她为什么一直放不下心底那个人。
她说她也不知道。
只那一瞬,她却牢记了大半辈子。
或许爱情就如同潘多拉的魔盒,打开魔盒,不到结局便再也覆水难收。
哪怕他们滚下雪地很远,周煊还是牢牢环住林苇梵。
她莫名有点心慌,可能是怕他抱得太紧,可能是怕他突然抽离。
如果时间永远停在这一秒,她会感受到无比幸福。
她等啊等,等到四周完全静谧,夕阳完全消失藏匿,直到地平线。
“你……还好吗?”
林苇梵藏在周煊衣领的脑袋缓缓探出,说话间已经出现薄薄的水汽。
她以为周煊困得睡着了,头再往上靠了些,脸颊擦过他的脖颈肌肤,酥酥痒痒,再近一寸,就快吻上他凸起的喉结。
此时她才发现,这个男人眉宇立体,又不会夸张得高挺。
他带有的中国血统让他肌肤更加光滑,几乎除了眼睫毛浓密,看不到其他不光滑的部位。
不可否认,在外貌方面,他有十足的资本。
周煊被她的询问拉回思绪,声音依旧低沉。
“你问我吗?我手臂……有点使不上力。”
林苇梵正压着他的手臂,瞬间有些不好意思,想起身看看情况。
还没坐立,就被他再一次拉入怀中。
他低头下巴轻蹭,似宽慰似恳求,像极了她小时候养的那只三花。
“地上凉,我还能撑,再借你躺一躺。”
林苇梵被他拉下躺好,放下了所有防备,唯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天地之间,唯他们二人,以相拥的姿势相爱相守。
哪怕她再没谈过恋爱,感情再木讷,也难免不心动。
圣地亚哥向南的雪山,大多孤寂,没有茂密的针叶林,仅有的都是低矮灌木。
她想必须行动起来了,要赶在夜晚前前准备好帐篷睡袋。
不能在这里等死,她要带着这个男人走出这片雪山。
她轻轻移开周煊的双臂,将自己身上保温的衣物一股脑塞在周煊怀里。
动作轻柔,声音淡淡地:“你等等我,我一定带你出去。”
周煊因为失温加上过度疲劳,不知何时就昏睡过去,没见到林苇梵细致的一面。
世人总说:逆境能打开另一扇门。
林苇梵没想到自己能完全克服对雪山的恐惧。
只剩一个信念:我要救他,要平平安安地出去。
她一个人摸黑,借着微弱的北极星光,向下刨开数十厘米的雪地,只为找到能引火的干苔藓和灌木。
哪怕手指通红,冻得快要淤青。
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她就不会放弃一丝希望。
可万里冰原下哪里存在干燥的区域?
她狠了狠心,直接在内衬衣物上扯开一条口子,作为引火材料。
一整夜,她靠她的衣物一点一点燃烧,用唯一的生火工具点上细微火光。
每次火光一亮,她就会默默凝望周煊。
见他进入梦境睡得安稳,她也异常满足。
曾经想过,要找个什么样的人私定终身。
当时林苇梵想不出具体描述。
现在她知道了,她要的相守不必日日浪漫或是惊天动地,比拥抱和亲吻更旖旎的,是一起散步,一起躺在地上看夜晚的星光。
如果周煊此时睁眼,他也能看到身边的她,以及此刻她的满眼星光。
…………
第二天清晨,周煊醒来的时候林苇梵已经不见踪影。
仿佛昨天的相遇都是他一人的幻觉。
他心里空洞,不断环顾四周,说不上的失落。
就在他垂下头那刻,远处的雪地传来熟悉的嗓音。
“hey 你在找我吗?”
林苇梵抱着一堆新找的枯枝出现在他面前,她脸上没了血色,却尽是灿烂笑容。
周煊很快找到了她脸色苍白的原因。
“你的衣服看起来薄了很多。”
林苇梵放下柴火,紧紧将冲锋衣拉链拉到顶点,掩盖住内衬已经消失的现实。
“没有,衣服怎么会薄?肯定你没睡好,产生了错觉。”
周煊见她还是那副乐观的模样,不好再多问,脱下自己的衣服就想披在她身上。
林苇梵却四处闪躲,没给他这机会。
她嘴里说着周煊肯定想吃她豆腐,心里却躲闪,不想让他触摸到她当下如寒冰一样的体温。
周煊总觉得她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原因。
“别发呆了,来看看怎么找到返途的路吧。”
林苇梵拿出唯一的纸质地图,手指克制着颤动。
“你要返途?为什么?我记得你明明告诉我你要登上山顶再回去的。”
林苇梵一时找不到借口,只能说自己累了,没有力气登顶。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放心不下周煊。
之前她一个人倒是无所谓,怎么都能撑。
可现在不一样,是他们,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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