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池耐心的把她的两只拖鞋都穿上,然后才抬起头朝她抬了抬下巴:“好了,回去睡。”
宋如清点着头,笨手笨脚的踩着椅子爬回去,她转过身想关窗,却看到他站在窗口,想了想,他从兜里摸出一盒药,抖出一颗裁剪下来的药递给她。
是氟西汀,一种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病情确诊初期她吃过一段时间,后来自我放弃,就不愿再吃了。
“不要总说自己是个懦弱的人。”
贺池看她不愿意接,就放在她的窗台上:“我说过你比谁都勇敢,不然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一旦做出想要和病症对抗到底的勇气,就不要总是在放弃和坚持的边缘徘徊。”
不管她是因为对绘画的喜欢而活着,还是因为害怕疼痛而活着。
“不要为了某个人,某件事而活,只有真正想清楚为了自己而活,你的心才不会被忧郁的怪物吞噬。”
为了某个人而活,是把自己交给别人拿捏。为了某件事而活,是把未来交给事情的成败拿捏,只有为了自己而活,真正走出来的那天才是重生。
“我理解你的身体反应很难把脑子里想的‘振作’实践起来,那就逼自己一把看看。”
这句“我理解”,像是一根针一样戳在了她的心尖上。
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小操场上,宋如清才把窗台上的氟西汀拿起来,她拆开铝塑纸,抠出那粒药放到手掌心上,犹豫了一会儿,闭着眼塞进嘴里。
那晚上,宋如清把长发公主乐佩的照片贴到了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隔日一早,她把自己的身体闹钟调整到和隔壁消防队一样的作息模式,他们开始训练的时候,她也开始在屋子里小步小步的踱着步子,从衣柜里翻出了渔夫帽和口罩。
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模拟三天以后,她必须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去街对面买包子的场景。
她可以戴上帽子,带上口罩,但是她必须和包子店的老板娘说自己要几个包子,要什么味道的包子。
曾经在她心里纠结过无数次的踏出门的决定,随着那几天她在屋子里踱步的行为变得越来越坚定。然后在踏出门买包子的那一天,当她把心理暗示做到最大化的时候,她发现独自去买包子这件事情,只比买烤红薯的时候困难一点点。
那一点点困难的差别在于,贺池没有在她身后看着她。
-
自从那晚上宋如清从窗口掉下来,她是个社恐抑郁症患者的事情就在队里传开了。不过听说她是贺队带来的,大家也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讨论。
晚上,贺池照例去窗口送药,人未走近,远远便瞧见她趴在窗台上等他的影子,小姑娘换了一件淡紫色的睡裙,手托着腮帮子,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入了神。
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此刻好像个留守儿童。
不等他走近,宋如清敏锐的听觉已经察觉到他过来,在远远的和他的目光对上后,她又小心挪开目光,避免因为长时间和他的目光对视产生回避心里。
贺池走到窗台边,将裁下来的药片递给她,看到她一言不发的吃掉,还是不愿意多说什么的样子,他想起了尹秋月的叮嘱,开始尝试和她打开话匣子,谁知道,她吃完药就直接从椅子上爬了下去,看样子是准备睡了。
贺池眉头微蹙,抱起了自己的双手。
这小孩闷气声不吭的时候最难说话。
然而一分钟以后,宋如清重新回到床边,递给他个温热的豆沙包。
瞧见包装袋上印着的店名,贺池才发现这是招待所对门的包子铺,他有点懵的接过去,直到在抬头的一刹那,瞧见宋如清那双温顺的小鹿眼盯着他的眼睫,茶褐色的眸子似有流光,在夏夜里露出一抹淡淡的华彩。
不用她多说什么,贺池在一瞬间就懂了那个眼神,他低着头咬了口包子,抬手往她脑袋上揉了一把:“留守儿童今天表现不错,自己去买的?”
宋如清点着头,她买了三个,送给尹秋月的那个是放在柜台的。
“明天我也会出门。”
买包子一路畅通无阻的经历,让她开始想要尝试更多的高难度挑战。
贺池以为她还是去买包子,但第二天晚上,他收到了她从窗口递出去的一枝香水百合。他看到她的书桌上多了一瓶花,香味顺着风飘到他的鼻尖,他一抬头,就又看到她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宋如清发现自己能和他的眼神对视很长时间了,她的脑子已经不会有那种想要条件反射不对视上的恐惧了。
她还是用那个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并期待着他像昨晚那样说上一两句鼓励的话,果然,在目送他把香水百合插到衬衣口袋上的时候,她听到他说了一句:
“今天表现比昨天更好!”
有人能一直鼓励着,她觉得自己还能做的更好。
她把下巴垫在窗台上的枕头上,目送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今晚他们队里可能在开会,她第一次瞧见他穿衬衫的样子,九头身的完美比例和别进腰间的衬衫搭配,衬的两条腿又长又直,就像是画报上的模特儿,透着一股子的骄傲和贵气。
她安静的目送他离开,没想走到一半,像是遗落了什么似的,那人忽然折回头,迈着大长腿走到窗边。
宋如清抬起下颌:“你忘记什么了……”吗?
一双手从窗外伸进来,落在了她的脑袋上……
在那细不可查的几秒钟时间里,她仿佛听到自己内心传来一阵轰鸣声,像是晚风过境,又像是火车轰鸣,然后在他收回手以后,她听到他说了一句:
“加油,小清儿。”
小清这个名字很土,但被他的儿化音叫出来,就变得那么地不平凡,那么地珍贵起来。
她再一次目送他离开,嗅着香水百合的气息,再一次制定这个周末要一个人去超市的计划。
她感觉自己在慢慢变好,这种变好,不再是过去那种睡前想着明天要好好活着,要振作起来,隔日继续想死的变好,她仍然在那片海里迷失,但是这一次,她得到了一支划船的桨。
她要离开那片海域,要利用这一次次的挑战,逼自己站起来。
-
宋如清的桌面上除了乐佩公主的画像,还多了两张计划表。而这个周末的挑战,正是一个人去超市采购。
为了这一天,她在房间里模拟了好几次在超市采购的画面,老板娘说,只需要在手机上注册会员,那家超市可以通过微信自助结账。
所以自助结账模式成了她的首选。
她的购物单上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些女性用品和纸巾,另外几样是尹秋月拜托她帮忙带的调味品。
逛超市的过程进行的比想象中更加顺利,没有人盯着她打量,也没有人对她议论纷纷,其实大家都很忙,没有人会在意她。
超市的地理位置距离招待所不远,就在那天卖烤红薯的天桥对面,所以自助结账出来后,她是准备原路返回去的,后来走了一段路,她才发现街边的小区忽然跑出来很多人。
消防八支队的消防车就停在辅道上。
跑出来的居民是来凑热闹的,这会儿大家已经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什么事情哦,消防队都来了。”
“就二单元那家的猫爬上屋顶上了,抓猫呢。”
“消防队连这也管?”
宋如清的注意力被大家的议论声吸引住,她停在原地,掀开帽檐抬着头往上看,老旧单元楼年代久远,房屋设计的很拥挤,一只大白猫不知怎么翻出窗外,这会儿正蹲在两栋楼之间的连廊上喵喵叫。
负责爬进去救猫的人是周时熠。
宋如清看了好几眼,没在敞开的窗户口见到贺池的身影。
救猫咪这种事情,他应该不用亲自出马。
正想到这里,几个跑出来看热闹的初中生着急往人群里钻,没什么存在感的宋如清始料未及,一转身就被领头的大高个撞倒在地。
随着身体倒地,她的脑子里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声,身体条件反射的蜷缩起来,害怕又慌张的压住头上的渔夫帽:
“对不起,小姐姐。”
“不要,碰我。”
宋如清好像听到他说了对不起,但她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趴在地上缩成一团,她被撞翻在看热闹的最后一圈,又因为被撞到在地,现在倒成了被居民围住的那个人。
她趴在地上,从帽檐往外看,围在她视线里的那一双双陌生的脚就像是牢笼,她听到他们在议论纷纷,他们都在说她!
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一幕仿佛又被掀开,人们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批判她,嘲笑她。
她爬不起来,也动弹不了。
直到那个小哥哥再一次尝试搀扶她的时候,她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她把脸埋在胳膊上,拼命压着自己的帽檐。
——别看我,都不要看我。
——我会崩溃,我会窒息,我会被视线灼到溶化。
她想爬出这个被人群包围着的,窒息的世界。
如果做不到,一定会像当年一样,一切都会重蹈覆辙。
而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她必须爬起来,做出和当年不一样的反应,她得爬起来。
她按在水泥地面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指甲盖也被挫断,尽管如此,旁人眼里的她不过只是挪了一小步而已。
“要不打120吧,这到底是撞到哪里了,哭成这样。”
路人的议论声冲进耳膜里,变成一片嗡嗡的回音,宋如清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慢慢变暗,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用手按住了她头上的帽子:
“开门,让她进去躲一下。”
她的脑袋从悬空的状态,变成了紧贴在贺池炙热的胸膛上。
贺池直接把她抱进了停在路边的消防车里。
直到感觉周围的环境变得逼仄,宋如清的哭声才小了一些。
搂着她肩膀的那双手松开了一些,贺池将她放在了座椅上,随着帽檐被掀开一条缝,一道光正好落在那双关切的眼神里。
贺池尝试和她四目相对,但几次都被她哭着避开。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连嘴唇也咬出了血丝。后来没办法,她只好用手捂住脸,抹着眼睛里的眼泪,不停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想麻烦任何人,更不想让此时此刻的自己被他看到。
面临崩溃,哭到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变成一个正常人。
这些没来由的恐慌,比她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绝望。
直到一个大拇指抵在她的下巴上,将她一直紧咬着的嘴唇松开,宋如清的嘴里终于有了一种呼出一口气的纾解,她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抬着头看向蹲在她面前的人。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被头顶的灯光染上温暖的颜色,他安慰她:“别哭,小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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