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来客离开之后,被它抓来的两只蝙蝠扑腾着翅膀飞到窗边,合力用翼手掰动着锁窗的木条,想要逃出去。
仆从每日为书房祛尘以及开门通风,与门同一朝向的窗户一直没打开过,木条卡在插销里极其牢固。
两只蝙蝠奋力地抬高木条,长翅用力到发抖,背上的绒毛竖立起来,卯足了一股劲。
当木条有所松动时,它们发出庆祝的啾啾声。
这样自力更生的场景让云止有些诧异,这两只小家伙没有认出她是魔主。
借助人族肉身复活的她,虽然散发着与过往无异的魔气,但杂糅了人族的气味,不如百年前那样表里如一,气质纯粹。
这种只靠嗅觉和眼睛来识别主人的宠物,脑仁未必有一颗青枣大,一时认不出她,也是情理之中。
一想到这两种蝙蝠在魔宫内生活了五六代,一代代除了绒毛变得越软越好摸,智商是一点都没进化。
她只是沾染了一点人味,这就认不出来了?
真是越想越心寒。
她才不会心疼这两只蝙蝠,好心为它们打开窗户。
她要当一名事不关己的看客,冷冰冰的看着它们为一根木条费心劳神。
半个时辰过去,两只蝙蝠的力气依旧充足,木条往上平移了一小格,它们翅膀上的绒毛被汗液打湿,不怎么啾啾叫了。
一个时辰过去,它们已经累到双翅下垂,双脚发颤,啾啾声听起来气若游丝,抬举的木条只比之前高了小半格,还剩一格半才能完全推翻木条。
这就没力气了?
真是废物。
云止扔出两团魔气,砸进这一白一黄的蝙蝠体内,为它们补充体力。
在窗格上歇息的蝙蝠一扫疲惫,容光焕发,发出急促高昂的啾啾声鼓舞着彼此,继续与木条较劲。
又是一个时辰,还剩最后小半格就能彻底解开木栓。
这两只蝙蝠的翼手已经发软,它们耷拉着翅膀,闭上眼睛,一前一后发出极轻微的啾啾声,似乎已经认命。
云止恨铁不成钢,又给它们砸了两团魔力。两只蝙蝠突然间精神抖擞,彼此对视的双眼充满激情。
花了一刻钟,它们顺利顶开木条,破窗而出,迎接渴望已久的自由。
云止从卧榻走到窗边,看着这两只毛茸茸的蝙蝠飞远,有种福至心灵的圆满。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在魔界,没有黎明或黄昏这样的昼夜交接时段,天乍然就亮了,天色像战事平定以后被闲置的银色盔甲一样,是一种暗沉且萧条的银白。
门外一名仆从轻轻敲击门扣,说:
“主上,浴池的水温调好了,主上今早需要沐浴更衣吗?”
云止移步走到门前,腰间的宗门玉佩和时间之砂随着步伐的摆动缠在了一处。
玉佩改日再焚毁,云止把玉佩取下,放入灵台之中,打开了房门。
门前站着一名穿着鹅黄色长裙,长相明媚的女子。此刻呈着一个装有巾帕和浴衣的托盘,朝她恭敬的行礼。
这是槐兰留在宫中的仆从之一,叫做荣章。
“要的。”想起前半夜陷入梦魇惊出一身冷汗,后半夜没得到休息,云止想泡澡舒缓一下心神。
槐兰视线下移,看到主上腰间悬挂着一个稀罕的物件,赞美道:
“主上,您腰间的沙漏真是精美,这么透明轻薄的容器真是前所未见,沙砾像静止一样,不曾向下沉积,真是鬼斧神工的构造。”
像静止一样?
云止低头看去,沙漏依然在倒计时,荣章竟然没有观测到这种流动。
“荣章,你能看到沙漏上有任何字符出现吗?”云止问。
荣章摇头。
看来只有时间之砂的主人才能看到倒计时数字。
“主上,恕在下好奇,哪里可以买到这么精巧的沙漏?”
荣章看着这个闪闪发光的金色沙漏,越看越移不开眼。
“买不到的,这是魔后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世间仅此一个。”
云止随口糊弄过去。
*
沐浴更衣后的云止突发奇想,要送给昆澜一个定情信物,绕道去了一趟宝库。
选好心仪之物后,云止来到昆澜所在的寝殿,底气十足的站在敞开的大门前。
寝殿门口各站着一名受她指令监视昆澜行动的仆从,云止从怀中拿出昨夜拟好的图纸,交给这两位,吩咐务必在入夜之前安置好一切。
仆从即将离开时,云止拦住她们,对着屋里的人说:
“昆澜,你喜欢看日出日落吗?”
大门对着一张茶桌,昆澜坐在正向朝门的长椅上,双手倚靠着桌面,拿着砂纸对已经着色的木雕进行打磨。
听到云止的声音,她停下动作,思考了一下,说:
“我看了几百年的太阳,已经看够了,不在乎多看一天或少看一天。”
云止对仆从说:“图纸上仿造日光的幻彩珠不需要了,你们退下吧。”
见仆从走远,云止想直接迈进房门,又想到这是暂时划给昆澜的居所,不能那么冒昧,于是对着虚空做出一个敲门的姿势,说:“我可以进屋吗?”
昆澜放下手中打磨抛光好的木雕,反问道:
“云止,我不太懂魔宫的规则,要是有一天我得罪了你,我可以进你的屋吗?或者你得罪了我,我可以拒绝让你进屋吗?”
这真是个务实的问题,云止说:“魔族以实力为尊,伴侣之间不管谁得罪谁,只要够强,就能进屋。不服就打一架,或跑别的屋待着。”
“你进来吧。”
昆澜为云止倒了一杯茶,心中窃喜,这利好强者的规则能让她顺理成章的留下云止过夜,夜间可以为云止洗去一些多余的记忆。
明明有其余三张长凳可以入坐,云止偏要和昆澜挤一张凳子,昆澜自觉为她腾出一点位置。
昆澜看着云止端起茶杯送入嘴边时,以一种关切的语气问询道:
“云止,你的气色比昨天差一些,嘴唇更干更白,是没休息好吗?”
云止将茶水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回桌上,不自在的避开昆澜的眼光,说:
“谢谢你这么招待我,我应该是太久不睡在魔宫,一时之间不太习惯。”
处理梦魇是她自己的事。云止告诫自己,昆澜怎会在意魔主的心事,昆澜留在魔界,大概率是想带走一个不存在的“云止”。
其实昆澜未必有多喜欢云止,昆澜只是愧疚没能及时察觉云止被“夺舍”,结契是云止“清醒时”的强烈诉求,昆澜更像是弥补亏欠,让自己感到心安。
她要让昆澜知道,昆澜并不亏欠她什么,她也不想亏欠昆澜什么。
昆澜觉得今日的云止客气到有些反常。
云止是魔宫的主人,来到自己的寝殿,还要先征求她这个修仙者的同意,其次是对她说谢谢招待这种奇怪的话。
这些疏离的表现让昆澜内心有些慌乱,尤其是云止回答问题前眼神还闪躲了一下,不习惯魔宫的环境多半不是真话。
云止对她心存戒备?
这种假设不成立,应该是云止被魔主对修仙者的忌惮与防备所干扰,云止又那么好强,不愿在师尊面前展露暗面的痛苦。
昆澜把云止揽在怀里,说:
“云止,我对情感变化的察觉没那么敏锐,我只能模糊的感受到,你偶尔的状态有些抽离。我的提问应该让你联想到了一些痛苦,你是魔主,我是人族,我们在一起肯定会受到一些非议,我可以辞去宗主之位,但你刚回归魔主的位置,不可能抛下责任不顾,你承受的远远比我沉重,我没能将心比心考虑你的处境,你的痛苦有一部分是因为想着如何保全我吧?”
昆澜在学着以一种很笨拙的方式讨好她,其实昆澜不应该讨好她的,昆澜迟早会发现,一切的付出都是多么可笑。
云止从昆澜的怀中挣脱出来,用牙齿扯裂干枯的嘴皮,血丝从唇肉中渗出来,这仅有的红色被云止抿于双唇之间,像抿胭脂一样,染红了唇瓣。
“我的气色很好。昆澜,你无需为我舍弃什么,你从我这儿得到爱很少,要是因为爱我而失去什么,这对你不公平。”
话说的越多,越让云止感到痛苦,昆澜看着云止宁愿咬破下唇也不愿承认痛苦,心中有一种悲戚和愤怒交织的感觉。
“云止,你为什么喜欢妄下定论,觉得我从你那儿得到的爱很少?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我要的不是公平,而是在你身边。”
昆澜觉得云止戴上了一层假面,而这张假面最碍眼的地方在于那张伤人伤已的红唇。昆澜一直觉得自己不会表达,可真正不会表达的是云止。
她要教会云止用对表达。
于是她亲上的云止的唇。
她亲上了与水润、甜蜜、动情这些字眼完全无关的双唇,云止的双唇枯裂、苦涩、倔强,可又那么的顺从。
云止是很渴望爱的,云止渴望了太久但太久没能得到,所以她快忘了自己渴望爱,她的身体比她的意识更早一步识别到这种渴望。
昆澜没有加深这个吻,只是用云止嘴上的血来润红自己的唇。
只看嘴唇来分辨气色,她会和云止拥有一样的好气色。
沾上云止的血,让昆澜从唇部到面部有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像被麻醉一样,头部开始有些眩晕,心跳的节拍逐渐放慢。
昆澜开始觉得指尖有些发麻。
云止被昆澜强吻的那一刻,从未想到过昆澜可以从她这里“得到很多很多的爱”,她闭着眼去感知她投射出的爱,感知到的是一片荒芜。
昆澜就算得到很多很多的爱,那也是从济世宗云止那里得到的爱,昆澜亲的这张脸,是云止的脸。
她的头不在这里,在长生门的封棺之中。如果她此刻以原身出现在昆澜面前,昆澜绝对不会有亲吻这种念头。
她的梦魇是对现实的担忧,梦魇里她想象不到昆澜接受她的场景,是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种场景。
与昆澜相处越久,她就越猜忌昆澜的爱,一份爱被审视被批判被揪出不够纯不够真的地方,无异于对爱的践踏。
她对昆澜没那么爱,也没那么恨,终结这段关系,是一件可以轻易决定的事。
云止睁开了眼,把昆澜推开时,看到昆澜的嘴唇变得黑紫,身体也有些瘫软,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她没有告诉昆澜,自从炼化了噬魂钉,她体内都是有毒的魔血。
强吻是有代价的,昆澜亲吻流血的她相当于在服毒。
昆澜吻的很细致,很温柔,她唇上的伤口被吻到顺利止血了。
云止看着晕乎乎的昆澜,把她抱在怀里,主动吻上了她的唇,那一对肿肿的,丑丑的唇。
第一次献吻,竟然是这种场景,云止觉得有些荒谬,但还是吻了,因为魔毒扩散到昆澜的体内,她不得不吻的更深去吸附那些魔毒。
嘴皮上一点点血释放的魔毒并不算多,吸附毒素只需要一小会儿时间,云止吻到最后只是觉得昆澜很好亲,很柔软,想吻的更久一些。
昆澜只是有轻微的中毒症状,运功调息片刻就能恢复。当云止吻上她的瞬间,她有一种云止总算开了情窍的欣慰,又因为一时紧张而忘记了呼吸。
她屏息了半刻钟,云止还是没有吻够,她也顾不及云止的想法,像受热膨胀的糖浆从云止的蜜罐中逃逸出来,她说了一句:
“等我换气,我快窒息了。”
说完开始大口的呼吸。
云止看到昆澜的眼睛被亲到泪汪汪的,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意乱情迷。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刚下定决心要与昆澜分开,不能被一时的失控扰乱节奏。
云止没有任何铺垫的说:“昆澜,你送给我很多珍贵的东西,我也不是一毛不拔,今日要送你一样东西。”
见到昆澜之前,她是想把它当做一份证明她与昆澜伉俪情深的定情信物送出去。
现在她不想扮演什么伉俪情深了,它可以被当做一种补偿送出去。
云止从袖内取出一枚金戒指,戴在昆澜的左手食指上,说:
“这是两界通行戒,是可以自由穿行于魔界和修仙界的传送戒,能启用六十次,每天一去一回,够用一个月。”
昆澜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戒指中央有一枚绿色的种子,看上去像是要随时萌发的希望一样。
“云止,你给我的自由真是宽广。如果我明里暗里收集魔族的情报,你不怕我用它去通风报信吗?”
昆澜感觉这一刻的云止离自己格外远。
云止不是在给她自由,而是把两界当做一个广阔的放逐之地,放逐的边界不是修仙界与魔界的边界线,而是云止的心。
“只有传送戒不够,你还缺一样东西。”云止将没收的宗主玉佩还给了昆澜,笑着说:
“我对你,抱有绝对的信任。”
昆澜说:“真好。”
她倒转了时空,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昆澜觉得云止像一颗顽石,她想里里外外把云止看一遍,云止拥有情窍难道她妄想出来的幻觉?
昆澜看到云止的腰间挂着一枚金色的沙漏,里面的流沙飞快的流逝着。
“云止,与我相处需要用沙漏来计时吗?”深受打击的昆澜开始口不择言。
云止低头看向沙漏,发现沙漏的流速明显加快。
天外来客提到过,当外界对沙漏所观测的生命有杀意时,沙漏的流沙速度会加快。
可能是现在,可能是未来,昆澜会对她萌生杀意?
这种危机感反倒让云止觉得合情合理。
为安抚昆澜的失落,云止撒谎道:“这枚沙漏是我心动的证明,沙子流动越快,证明我越喜欢你。”
云止看似在梦魇中胜利了,实际上是被梦魇说服了。梦魇中躯体的失去和昆澜情感的错误投射,以及她对自己动心的一种恐慌,在现实中有据可依。说白了就是一个极其抗拒替身文学的委屈巴巴的女主,大概委屈个三天就能调理好认知了。云止爱上昆澜是魔界篇中期的事,好感是在济世宗上飞舟顿悟的那一章。昆澜好感是在预知梦,爱上是魔界篇早中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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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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