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晚匆匆一别之后，整整八年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打听多年，如今人近在眼前，月似第一眼没认出她——
风格变化实在太大。
欣喜爬上月似眉梢，亓初却没给她说出‘好久不见’的机会。
不满地垂眸乜了下莽撞的人，一言不发错肩而过，视而不见对方漫溢的热情。
亓初的冷厉瞬间将月似翻涌的情绪冷却，凝成冰雹重重砸在地上，无人捡。
乘电梯上来时得知月姓的人在这公司，亓初想走，没成功。
前台女员工殷勤积极，童欢欢不停地接受人家指引，未能及时发现自家老板的阴晴转变。
亓初很想把她耳朵拉过来问问，能不能有点出息，别一见美女立刻不值钱。
殷勤的浪潮一步步推着她们到了会议室，还安排了个最扎眼的正中位置。
说是会议室，其实是间两百平左右带镜子的大舞室，沿墙摆放一圈本不属于这儿的实木沙发。明亮宽敞，能容纳《山中留客》团队，以及二十五位参与竞聘的艺术家。
她们进来，人快齐了。
团队一位工作人员分发资料给亓初，说道：“大家可以先了解一下我们这部舞剧的故事梗概，等会儿会议开始，会有专人详细讲解。”
《山中留客》设定在某个朝代，从兴起、强盛再到衰落。故事梗概大致为：一支负伤残军误逃山林，被当地势力包围，当家女主得知外世战乱情况，决意留客。排兵练武帮助将军抵抗流寇，接连胜利，创造了这个朝代的巅峰。
但时代的脚步从来不会止于一时，大大小小战争不断，强国最终没落，男将军战死，女家主也没能逃过新势力的淹没。大仇不得报，化为山鬼。
这是恢弘悲壮的古典舞大剧。
亓初用膝盖想都知道，如此重磅项目，必然交由公司最赋才能的人担任。
前台说那个人是首席。
亓初眸光发沉。
屁股稳稳黏着沙发看热闹的童欢欢，突然被狠狠剜了一眼。
亓初莫名其妙变脸，吓得她一哆嗦，刚从工作人员那儿拿的热咖啡撒在手上，烫的吱哇乱叫。
亓初无声一叹，搁下资料和“抽根烟”三个字，气闷地往外走。
22层有空中花园，背着烦厌的夏日白光而坐，捏破蓝莓爆珠，银色防风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一圈，点燃极细的烟。
在鲸鱼大楼腹内工作的人都喜欢来这儿放风，要么抬头看天，要么喝咖啡聊天。
比起那些，花叶后面长犄角的毛毛虫更吸引亓初的注意。
凑近些，掏手机用图片搜索功能查那虫子的学名。
搜索结果是黄刺蛾。
绿色身体后背有个褐色图案，像马鞍，精致可爱，化成蛾更美丽。
但科普说它多生于北方。
亓初觉得它跟自己一样，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用不同角度拍下它。
路过的一男生以为那蓝头发美女在拍什么，兴致那么高，跟着看了一眼，竟然是毛毛虫……
他猛退两步，搓着手臂的疙瘩离开。
亓初没理谁的反应，一心观察虫子蠕动姿态，抽完一根烟。
开头觉得两根才够，躁意平复后心想：真是月似又怎样。
她们之间缘分不多，亓初深谙。
这么一想，把烟盒打火机放回手包。
拨弄几层叶子给黄刺蛾作掩护，离开空中花园往回走。
老天偏爱愚弄。
所以她在舞室门口撞见了月似。
碰撞发生后双方下意识捕捉对方表情，然而到嘴边的道歉没能出口。
亓初清楚看见那双桃花眼尾泛红，比酉时日落多情。
交汇，定格，各有慌张与惊诧。
不想看的，是意外。
触碰的视线被亓初赫然斩断。
陌生人街头相撞或许停下两秒等待一句对不起，她不要月似任何东西。
和当年走的时候一样。
周遭无人知晓她们的碰撞。
亓初回到助理旁边坐下。
彼时众人围着舞室坐了一圈。
亓初的发色和穿搭加上露出的纹身，到哪都引人注目，她却总能旁若无人，铁着张脸灌咖啡。
童欢欢和她不一样，无法忽略远处投来那道格外强烈的视线，顺着方向回望，惊觉盯着她们的是个美若天外神仙般的人物。
如瀑墨发长至大腿，气质静兰，轻颦眉眼悲伤忧戚，不用说话，已经表达出浓浓的故事感。
童欢欢被她看一眼，心马上化成水。
可是她很快发现，那眼波仅在自己身上短暂停留，很快就流转到亓初身上。
亓初无动于衷，甚至开始刷手机。
月似眼眸耷下，轻咬着唇，心里踌躇，又很想上前。
犹豫不决之际，团队负责人进来了，宣告会议即将开始。
月似得跟老师一起，站到中央为大家展现《山中留客》的需求。
她恋恋不舍眼神发黏，搞得童欢欢很懵圈。
那位就是首席舞蹈演员月小姐？她为什么这样看咱们老板？难道……
童欢欢狐疑，捏着下巴打量亓初，没想又一次收获亓初眼刀暴击，缩着肩膀归于老实。
她们坐在全场最中间，跟前方手拿麦克风的编舞老师距离最近，当然也离月似最近。
其次是导演、编舞老师、舞台设计、服化道各种重要负责人，还有男女主舞，几个重要配角。
这些人一一自我介绍。
接着就要进入主要环节。
在那前，团队先让竞聘者签保密协议。
其实如果不同意，即刻就可以离开。
但众目睽睽，岂不徒惹是非？纵眼观望，一个要走的都没有。
以后的事说不准，亓初不会为了谁得罪莹华。
一目十行扫一遍，签了保密协议。
主办方回收了协议，编舞老师拉窗帘，往墙上投屏文件进行一番细述，表示编舞和音乐早已完成，服装设计却迟迟没交稿，原因是服设老师希望增加体绘效果，来增强服装视觉搭配。
莹华缺乏这方面的人才。
经过商议，才找来这些人面试。
一次性体绘太耗费时间，舞者又不太可能往身上弄永久纹身，纹身贴则不自然。后来了解到海娜，一种能够维持半月左右的纹身，觉得十分符合。
服设老师放出自己目前已有的手稿，希望各位艺术界的大佬能领悟她的理念，作出符合舞剧故事、契合她风格的海娜设计。
其余创作限制一概不提，只有一点，必须手绘。
午饭前交稿，大约三个小时。
事先毫无透露，临场发挥无疑是最大的考验。现代电子产品种类繁多绘画软件便捷，对比手绘，最大的区别是没有撤回键无限使用。
就算有难度，大部分竞聘者都没有退缩的迹象。
因为莹华十年都未必有一次跟这个圈子合作的机会，来都来了，傻子才退。
在座各位开始思考，寻找灵感，动作快的去挑选所需画具了。
至于舞蹈员参与进来，作用大概和模特差不多，他们在这儿不仅可以练舞，还能为各位展现角色的风格，算是提供灵感。
可亓初低着头，谁也不看，一个劲盯着手上纸质文件的文字。
没在思考怎么画，在不着边际地想，原来月似都成这种级别的舞蹈演员了呵。
如她所愿了吧？
中国古典舞是真好看，尤其女生的舞姿体态，有刚柔并济的优雅，一张一合柔韧有度，发丝和裙摆弧度控制得刚刚好。
绝美！
童欢欢两颗眼珠子追着的，仍旧是目之所及长得最漂亮的人，月似。
她一边挂着垂地的口水，一边帮亓初摆画架。
亓初摇摇头，不理解自己当初看上这家伙哪一点。
让童欢欢慢慢弄去，亓初去挑选画笔画纸。
她一动，那双桃花眼跟着移。
焦灼，隐晦，如无形的两片暗色锯齿，意欲剖开古树，细究她无缘参与的时光所长出的年轮。
月似作为模特立于所有人面前，如同天上月，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最是寻常。
可惜亓初早就不看月亮了。
过分强烈的视线，反叫她生出一股无名火。
看我做什么？哭什么？
搞得好像以前拒绝我两次的人不是你一样。
冷气房让人呼吸不畅，亓初左伸进裙子侧边口袋，捏着烟盒转了转。
周围人纷纷争分夺秒作画，各种笔掠过纸张沙沙作响。
唯独亓初迟迟不下笔。
问题是，不画等于认输。
比起心情，她不更愿别人质疑实力。
果然天底下没有好挣的钱。
算了。
亓初闭目，用心理学其中一种方法调节心绪。
两分钟后，镜片后的单薄的眼皮掀起，剩下一片清明。
在众多绘画表达方式之中，选了最原始最基础的铅笔画。
画纸选了半开，跟成年人体型几乎1:1大小。
固定好纸张，线条在笔尖下平稳展开，流畅得行云流水。
自小画画，迄今该有二十多年了，在很久以前，随便给她一支笔都能排出工整到惊人的画面，今时今日，用变态来形容都不为过。
手绘对亓初来说简直是舒适区，重要的是灵感和创意。
今天能坐在莹华，身怀绝技是必然。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亓初作画一眼不看大女主月似。
编舞老师和服设老师发现后，互换了个眼神。
不看主角，技艺再了得，能贴合角色吗？
别人或许不知道。
亓初就算闭着眼都能勾出月似的神韵体态。
虽然本人不愿意承认，但读书的时候练了整整六年人物速写，她的模特一直是月似。
每个画本，每张纸的正反面，除了月似别无他人。
亓初还不止用笔描摹她的轮廓，也曾用双手细细触摸。
身高体型，五官特征，包括身上的颗痣长在什么位置，她的手可太熟悉了。
可当亓初真娴熟地在画纸上点出左肩锁骨下方的痣后，没忍住紧皱眉头。
周身气压不断下降，把开开心心看美女的助理冷得收回注意力。
不看不知道，童欢欢一看，感觉老板手里拿的不是画笔，是把菜刀。
嘶，怎么回事！
刚刚撒了咖啡摆脸色可以理解，现在谁得罪她了？
这气生得莫名其妙，难道来那个了？
童欢欢噤声，哪敢惹亓初，收起心默默当个谨慎的工具人。
不过她看得出来，这屋里不对劲的还有一个人。
月似自知今天状态不好，仗着非正式排练，跟老师说了一声便搬个椅子坐在正中，真和美术课模特一样，眼睛光明正大看向前方。
这个方直指亓初。
没办法，月似实在迫不及待想知道，亓初当年为什么没参加高考，高三后去了哪里，两年以后为什么又出现在她的大学。
那晚最后一次相见，消失的八年又去了何处？
但其实月似最想问亓初是不是很恨她。
毕竟当时说了那样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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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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