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面说了句别有意味的话，月似丢完垃圾没立即回去，躲在楼梯间双手扇风，等脸颊降温。
忐忑猜测亓初将会作何反应。
她会回应吗？
月似期望着她会。
然而等她回到屋里，客厅已无人影。
电视停在选片界面，满屋寂然，卧室门缝透着一线暖光，亓初回了房间。
画笔和眼镜随意放在床上，身体也一样胡乱丢在一角。
亓初当然听懂了刚刚语境里对话的含义，“欢迎回来”不仅是29岁的她，还有13岁的她。
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样的？
时光闸门再次开启，跑出亓初刻意淡忘的画面。
……
初一下学期中旬，暮春花落，初夏温凊。
都已经脱下丑得要命的校服外套、换上清爽蓝白色短袖了，亓初依然没弄懂月似的心思。
——仅在她们班电脑课才偷偷上线的心思。
当时月似没上线，亓初把小作文做成日志，艾特了她。课后一起去食堂吃饭，亓初问她是不是终于怕被老师抓，不敢偷玩手机了，不然别的课怎么不上线？
后知后觉7班调了课的月似正低眉吃饭，嚼了好多下，才开口说她从不怕。
亓初追问，既然不怕为什么别的课不玩？月似只是用筷尖敲了敲她的碗，敦促她快点吃饭。
后来机缘巧合，另一个老师又有事把电脑课往前调了一节，亓初发现月似又没在线。
抱着无端莫名的考究心态，下课了亓初拖着不肯走，赖在电脑室盯着Q.Q看。然后，她发现月似的头像亮了。
那一瞬间，有个直觉冲进亓初脑海。
月似真的只在7班电脑课才上线。
隔着网络，两个人对着屏幕眨了眨眼，随后同时发出问号。
七月：[又调课了？]
光：[嗯]
七月：[心碎.jpg]
光：[你想跟我聊天？]
七月：[对呀]
光：[不听课，跟我聊天？]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有点那个了……
她们在学校每天早午晚见面，不差线上那么一小会儿的聊天时间，更别说平常根本没什么重要事项，除非……亓初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想念。
每个课间都穿越楼层见面但还是想念，所以非要冒险开小差。
结果月似答非所问：[我这么聪明，少听几个知识点不碍事]
这一答非常符合月似的作风，却不知出于何种因由，亓初觉得避而不谈反而更奇怪。
怀疑使得她脑筋打结，不等她捋顺，老师催她关电脑离开。
仓促下线，放学再见面问，仍旧问不出一二。
或许月似真没别的想法，是亓初疯了。
但亓初不愿无知地去揣度月似，她把原因归咎于自己想象力太丰富。
女孩子之间不就这样吗，每天黏在一起，学习谈心玩耍，她们宿舍有两个还经常一起洗澡呢，玩闹到没形时甚至抓|胸拍屁|股。
就是想多了。
回教室的路上亓初就想通了。
她重新把月似好好放在友谊位置，并警告自己别发疯，幻想力过剩的话就多画几张图。
不过有一点亓初可以确定，和月似相处多了，她也想变优秀。
不单是成绩和画技，是各方面的优秀，如果要问怎样才算达标，她觉得大概就是有钱，自由支配的钱。
亓昇给生活费足够日常开销，买画笔画纸和颜料之余还能吃点小零食，但是寒假过后冯来娣以收了红包为由，连着好几个星期没给亓初钱了。
亓初找她要，她推三阻四啰哩八嗦，一说亓昇独个儿养家难，二说筹备二胎，话里话外嫌学艺术烧钱，听得亓初直翻白眼。
死穷烂无的家，越生不是越艰难吗，非得弄个男的出来做什么？又没有皇位传。
再说了，周五亓初从学校回来，才见她背着女儿在大榕树下跟人打麻将。
亓初拿这话驳一句，冯来娣有十句等着，继续扯上爷爷奶奶不肯帮带亓依一，不然她早去打工了。带孩子枯燥烦难，不去玩几手难道烂在家里。
亓初懒得同她理论，让她给钱就是，亓昇定时寄的钱就是给家里生活，给她读书，哪那么多话？
冯来娣辩不过，给了，但短了二十块。
每星期压缩到八十块的生活持续一个多月。
亓初看得清，她这辈子指望不上这个女人什么了。
就像前不久来初潮，大部分人都是母亲教，而她是月似帮忙操心。
只有月似看穿亓初的不自在与慌张，告诉她应该注意什么，为她准备卫生巾。
亓初深谙，冯来娣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就算会做，也得数落她一番赔钱货。
烦人。
从那以后亓初开始不买水果，省下钱去买那每个月的必须品。
对于一个13岁的初中生来说，连生活都勉强没法保障，哪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亓初盘算着暑假借表姐的身份证去打工。
不然等知识变现，还要等好多少年。
月似听她提起这事时表示担忧。
靠双手劳动赚钱不是坏事，身边也有同学会趁暑假打工，可是……
“你的手不适合用来拧螺丝。”月似对亓初说。
加上工厂鱼龙混杂，亓初长得眉清目秀，身材越发高挑有致，性格却淡漠沉郁，去那种地方容易招惹是非。
月似不赞同，亓初倒听她劝。
但她势必搞钱，转头开始想别的办法，什么跟爷爷出去打鱼，帮奶奶到市集卖菜，总之够得着的资源都被她惦记上了。
人的眼界确实会囿于时代和生长环境，无论多伟大的人都逃不过这个定律。
月似没有嘲笑她的想法，单纯提议道：“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投稿插画。”
当下非常流行言情小说，动漫杂志，有条件的学生几乎追着刊期买，不买的也会向人借阅。
要是谁每一期都买，那个人必然会在班级得到崇高地位。
虽然月似不读杂书，不看动漫，所以从没买过这种杂志，不过同龄人喜欢的内容她基本了解。
亓初则是条件有限，没机会了解。
听月似那么一说，当天向室友借了两本，仔细研究全书的插画风格，顺便看了几篇漫画和小说。
当翻到投稿条件和稿酬的时候，当即心动地记下了投稿地址。
如果画插画真的能赚钱那可太好了。
那么亓初不用打工，又可以做喜欢的事情，最主要的是无需等假期，有空就可以画。
说干就干，当天晚上亓初交了素描和水粉作业，在画室想着那篇小说的感觉立即开搞。
到了周末已经搞出三张，手速惊人。
月似在家帮忙转印到电脑上，按格式发邮件给杂志方。
审稿需要时间，超过期限未有答复才可以投给别的杂志。
亓初每天眼巴巴望着月似，希望从她线条漂亮的嘴巴，悦耳的声音传来佳音。
杂志的插画和亓初的水平大家有目共睹，月似让她放宽心，她肯定可以的。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月过去，月似兴冲冲地飞来亓初班上告知有两张被选上的消息，分别会在未来两期刊登，稿费随后和当期书籍一起寄过来。
因为结实触到了希望之门，亓初铆足干劲继续画投稿，体育课一点点自由活动时间都用来握笔，甚至夜晚宿舍关了灯躲到厕所画。
年纪小小的亓初并不理解心底那份迫切从何而来。
直到一次，她撞见重点班的男生对月似表白。
本来她单纯地想着作为月似的朋友不能太寒酸，赚了钱保障生活，剩余的想用来回报月似。尽管一开始钱不多，但也够买些好的零食，最不济，在月似惦记汽水的时候她能请得起。
当她满怀欣喜脚步轻盈走到1班，毫无防备撞见那一幕，冲击得卡了壳。
被人喜欢对校花而言绝称不上稀罕，主要是这个男生有钱有颜，温和有礼，是许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如果月似跟他在一起，估计路边的狗见了都要道一声般配。
仅仅一秒，亓初的自卑卷土重来，同时，陌生的**破土而出。
亓初头一次强烈清晰地厌恶他人接近月似，尤其是恋爱的名义。
也是那一息间，她忽然明了自己的心意。
朋友也有占有欲，但亓初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担心朋友谈了对象重色轻友，而是打心底接受不了月似投入别人怀抱。
谁会因为好朋友谈了恋爱就不想跟人家好了啊？祝贺起哄都来不及。
那绝不是朋友之间的嫉妒。
面对男生的表白，月似从容淡定，保持礼貌距离。
亓初不知道她对男生说了什么，只听见了心跳闷在耳膜边迅疾狂擂，盖过了世界上所有声音。
她只看见，月似对人说完以后转身朝这边走来。
逆着微风，背着蓝天，月似一步一步来到亓初身边，习惯自然牵起她的手。
“走吧，食堂今天有你想吃的糖醋鱼。
普通的句式，日常的亲昵，偏偏掀起亓初内心巨大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温凉如玉的手明明牵过很多次，这一次却很不适应。
亓初脚步虚浮凌乱，就此走上了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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