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电梯发出一声关闭的脆响,五个满当当的购物袋和两桶豆油被手忙脚乱地堆在电梯口。肖容时擦擦汗,将挂有901门户牌的大门打开,提起两桶油快步走了进去。李南星见状将围巾别到身后,撸起袖子在杂乱的白色塑料提手中精准的选出其中一对,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岔开双腿,双手将它们紧紧握住,随后上臂发力——嘿咻!他拎起装满生肉的袋子,快步跑进了屋。在他将袋子放到餐桌上后,又马不停蹄地折返到门口搬运起了另一个袋子。
直到大门发出一声闷响,两人的搬运工作才终于结束。此刻,李南星已经累得瘫在了椅子上,他扬起头大口喘着气,视线慢慢聚焦在头顶的吊灯上,它是由一根由黄铜棒及一个连着铜丝的黄铜圆环灯管垂吊的方形黄铜杆所组成的,在铜杆左端的侧边居中贴着一个两倍大的黄铜圆环灯管,右端则错落安插着四个大小朝向各不同的圆球玻璃灯,淡黄的灯光亮起时,两个镂空的圆环仿佛被填满成了两盘明月。
他眯起眼盯着它们,恍惚间,两轮满月重合在一起,变幻成一盏刺眼的白炽灯,白灯耀眼炫目,他感到头晕,却又不得不看着它。彼时,光影在他脑海中闪烁——那个人的脸肿了,那个人后背正渗着细密的血珠,那边的角落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抬进来一个浑身痉挛的人。
霎时间,他的额头上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伸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颤抖不止——别害怕,都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他不断地安慰自己,却还是阻挡不了尖锐的耳鸣声在右耳响起——电流,水滴,鞭子划破空气。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脑中萦绕,犹如一群苍蝇在他耳边低语——
‘我会拯救你们,将你们从魔鬼的手中——拯救出来。’
他捂上耳朵把头瞥向一边,耳鸣声也在此刻停息。当他再度睁眼时,金灿的黄铜圆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胡桃木长桌的纹理在灯光下显得十分柔和,仿佛清透溪水中的慵懒波纹,白色购物袋在桌上懒散地敞着口,在旁边的黑胡桃木的纸巾盒上,一只衔着星星的金色小鸟正站在盒顶上骄傲地昂着头。
他直起身子看向纸巾盒上的小鸟,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自由——新的城市,新的朋友,新的生活。过去的一切都将会淹没在记忆的长河之中,他也会带着新的自我,永远的自由下去。
想到这儿,他的心底泛起一阵愉悦,他从小鸟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将头上的汗擦干,又温柔地捏了下失聪那只的耳朵——你要听话,不可以再响起那些不愉快的声音了——我们已经自由了。
他将回忆收进挂满锁的小盒子里,兴致勃勃地环顾起偶像的家。
墙壁的颜色是暖调的杏子灰,红调胡桃木的实木地板与胡桃木家具相得益彰,杏色沙发出现更是让人眼前一亮,客厅的吊灯是由三根弧形黄铜枝倾斜交叠,每根金属枝下都错落着三个大小不一的圆球玻璃灯,活像三条挂满星星的灯笼草。客厅与阳台之间悬挂着两层窗帘,浅咖色遮光帘被别在两边,透过白纱帘可以隐约看到阳台上的绿植。
“累坏了吧。”肖容时端来两杯水坐到他的对面。
“不累,我还可以再搬一趟。”他接过水杯,伸着脖子环顾四周,羡慕与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肖老师的家好漂亮!感觉特别温馨。”
“你能喜欢就好。”他轻柔地笑着,目光一直停在他满心欢喜的脸上,“以后就当是自己家,别跟我客气。”南星愉快地点点头,转身望向客厅。
倏然间,一阵微风拂过,白色的纱帘在半空翻卷,好似纯白的浪花。半封闭的阳台一直联通到客厅对面的房间,彼时正值日落,橙红的余晖洒在胡桃木板上,衬得间屋子十分温馨。
“哎,肖老师,那个阳台是可以直接通到那边的房间吗?”他指向撩开纱帘的阳台,惊奇地问道。
“嗯,想去看看吗。”肖容时站起身打趣道,“还有劲儿站起来吗?”
“有!”他从椅子上弹射起身,兴致高昂地喊道。
李南星踏进阳台时,不由得惊呼一声。
这里被打造成了一个小型的花圃,内里铺着与室内同色系的防水木板,玻璃护栏前端是隐约可见绿色细小花苞的绣球花花箱,台阶上放着花开正艳的明黄色天竺葵与乳白色三角梅盆栽,绿意盎然的龟背竹挺拔地立在一侧,另一侧的乳白色方格花架上,淡粉色、珊瑚色的重瓣凤仙靠在一起,蓝紫与金色的姬小菊穿插在周围,红白相间的玛格丽特在中央高傲地盛开着,一簇簇披针形叶片的绿株在护栏顶的花箱内悠哉地吹着风。生机勃勃的绿萝垂着枝叶,站在角落里的柱形置物架上眺望远处蔚蓝的大海。
李南星蹲到护栏旁,先是仔细观察绣球花的花苞,再是凑近鼻子闻闻天竺葵和三角梅的花芯,而后又挪到方格花架前观赏娇艳的玛格丽特与温婉的凤仙,最后站起身,略显疑惑地看向种满灌木草似的植株的花箱。
“这是什么花啊?”他望向肖容时,明媚的双眸在余晖的映照下温润如玉。
“满天星。”他用手抚摸着翠绿色的叶子,低头浅笑,“我很喜欢它开花的时候,就像星空一样漂亮。”他想到了十三年前的夜晚,那个群星闪耀苍穹的深夜。
“我只见过干花。”他专注地看向嫩绿的植株,希望从中看到细小的花苞,“它们什么时候开花啊,跟干花一样吗?开花的时候能给我看照片嘛。”
“看照片干嘛,到时候我请你来家里看。”肖容时笑着拍拍南星的头。
“真的可以吗?好啊好啊!”他兴奋地抬起头,想到以后还有机会来这里见肖容时,他就没来由的特别开心,“好期待!”
肖容时看着他喜悦的模样,不由心旌微摇。
傍晚起风了,夕阳裹挟着远方的海风拂过阳台,满天星的枝叶相互碰撞发出飒飒簌簌的声响。两人并肩站着,不约而同地望向远方的海岸。彼时,斜阳在海面上拉起一条长长的倒影,落霞与大海相接,水面被染上一层橘红色的光辉。
“真好看。这里比我的阁楼看的好看多了。”南星趴在没有挂花箱的栏杆上痴痴地望着远方,“我以后也要买一个可以看到海的小房子。”他这样说着,心里却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他的父母奋斗半辈子才在三线的鸢尾市买上房,然后供自己上学,但自己却不争气,净惹他们失望和伤心。想到这儿,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刹,那个萦绕在他脑中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是我将一切变成现在这样的,如果我争气,如果我懂事,一切或许会不一样。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已发生,他们回不去了,他不会再回到那个昏暗的城市,也不会再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肖容时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他觉得他想家了。他能体会远离家人的感觉,他的母亲为了两人的生活常年在外奔波,他有时甚至一个月见都不到她一次,但他当时有个能成为家的居所,即便那里常年只有他一个人,但多少还是有些念想。南星则不同,他在本该读书的年纪背井离乡,独自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住在狭小逼仄的阁楼里,身边也只有三四个认识没多久的朋友。他想着,心底泛起一阵酸涩,同时也升起一丝困惑,到底是什么样的矛盾能让他这么决绝地离开?
风大了些,南星揉揉眼,悄悄叹了口气。
“要不要住这个房间?”肖容时忽然指向阳台连通的房间问道。
“嗯?”
“不喜欢的话还有一个,那个卧室能看到山。”他转过身准备走,“我带你去看看。”
“不用、不用,我都可以!在这里住已经很麻烦肖老师了,您让给我住哪我就住哪!”
“又客气,我都说了,别跟我客气。”他故作不满地敲敲南星的头,“走,我带你去看看另一个。”他揽过他肩膀,强行带他到了另一个卧室。
“现在,乖乖选个喜欢的。”南星觉得肖容时的口吻很像在跟一个小孩说话,还是那种没什么主见的小孩,“不准说都行,你要这么说,就是在跟我客气,你跟我客气就是没把我当朋友,那你前面说的话就都是哄我玩的。”他觉得这句话,肖容时倒成了个小孩。
“没有没有!我们肯定是朋友——就那个阳台的吧。”他指向阳台方向,似是担心肖容时觉得自己敷衍,遂又补充道,“这样我一起床就能看到海了。”肖容时努着嘴看看他,在确定他是真心喜欢后,便打发他去洗澡,自己则在厨房准备晚餐。
李南星知道,如果这时他提出要帮忙,肖容时肯定会说自己客气,不把他当朋友。于是他开心地应下,抱着浴巾跑进了浴室。浴室里有一个很大的浴缸,南星对着比划了一下——应该可以躺两个人。此时,肖容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说他可以泡个澡,自己做饭还有一会儿,又叮嘱他别客气,不用给自己省水费。李南星笑着放下豪言说自己今晚要让肖老师家的水表报废。
约莫半个小时后,一个潮湿的脑袋悄悄探进厨房的水波纹玻璃拉门内。李南星扒着门边静悄悄地注视着肖容时的背影,后者系着一条牛油果绿的围裙,他的身形也在围裙的修饰下更显修长,忽然火光摇曳,裹满柿红色酱汁的大虾在空中优雅地旋转半周,来回两下后,大虾才得以被倒入盘中。他将炒锅放进水池,伴随着一声刺啦的声响,水池中飘起一阵白色的水汽,肖容时也在这时端着虾转过了身,南星发现他换了副黑框眼镜。
“没吹头发吗?”他端着虾问,深邃温和的眼眸配上低沉的声音让南星不由咽了下口水。
“自然风干对头发好。”他嬉笑地甩甩头发,向前两步凑到他身侧,“好香!可以吃饭了嘛,我好饿,饿到可以吃下一头大象!”
“馋猫儿。”肖容时将菜放下,笑着敲了下他的脑袋,“今晚有一桌大象让你吃个够。过来盛饭,我再炒一个菜就可以吃饭了。”
李南星捣蒜似地点头:“还有什么菜呀?”闻言,肖容时顿觉喉咙发干,他低头推了下眼镜,沉默片刻才缓声道:“芹菜炒肉。”不,是肉炒芹菜,芹菜可以忽略不计,我就加一点点,肯定尝不出味来。这下到南星沉默了,终究逃不过这道菜的支配,他咽了口唾沫,扬起头强颜欢笑道:“好哎!”一点都不好!不要芹菜!!不要芹菜啊!!!它让肉都变难吃了,呜呜。要不是肖老师喜欢,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吃一口!
与此同时,肖容时盯着李南星期待的表情嘴角抽搐了一下——要不是南星爱吃,就是周逸柯跪在地上求我,我都不可能让这道该死的菜上桌。
肉炒芹菜,菜如其名,只有零星几根绿色的茎秆穿插在层层堆叠的肉片之中,但芹菜独有的香气还是肆意地盘旋在餐桌半空,横亘在两人之间。南星忐忑地盯着摆在自己正前方的芹菜炒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阵哆嗦,此刻,盘中的肉片仿佛不隐入烟尘,在他眼里的全都是那绿油油硬邦邦散发着危险气味的芹菜杆。他屏住鼻息改用嘴巴呼吸,却还是抵挡不过那气味见缝插针式地溜进他的鼻腔。
“吃啊,别客气。”见他盯着芹菜炒肉迟迟不动筷,他贴心地为他加了一大块子混有菜杆的肉片,“米饭不够还有,在我家吃饭不准饿肚子。”他打趣道,手中地筷子却悄悄地在蹭在碗边的米饭里——这个角没法吃了。
“嗯嗯!”我的米饭不干净了啊啊啊!!!南星的心里下起了暴雨,本来飘着淡淡甜味的米粒,如今却满浸褐色的炒芹菜汤汁——也许我该庆幸肖老师没有做清炒芹菜,如果是那个,我想我会吐出来。
他夹起一块肉,小心翼翼地咬下一角——呕,不能吐、不能吐,肖老师喜欢的菜不能吐!他在心里激励自己,于是又咬了一口——呕。
南星的眉心拧起几道褶皱,肖容时的心咯噔一下——难道是盐放多了?还是炒老了?不会没熟吧?
“不合胃口吗?我好久不做这个菜了,可能火候调料把握的不够好。”他歉疚道,本想好好招待一下他,结果南星最喜欢的菜没做好,“不好吃就别吃了,我明天再重新做给你。”
“没有、没有,好吃的。”他连连摇头,忙夹起一筷子肉片塞进嘴里,但他过于慌乱,竟没注意到一个细瘦的芹菜根悄悄混进了肉片。嘎吱嘎吱的声音在他颅腔内鸣响,他以为自己吃到了塑料,于是又嚼了几下,“呕——”反胃感来袭之时,他眼疾手快地抓过一张纸,这才没让自己吐在桌子上,他把纸飞快地丢进垃圾桶,但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被肖容时看在了眼里——要被偶像讨厌了,怎么可以在偶像家里,吃着偶像最喜欢的菜,然后吐了呢?!你就不能争点气咽下去啊!有这么难吃吗?——有,很难吃,非常难吃——可是肖老师喜欢啊!他在超市挑了那么久!!挑不到还那么失落!!!
呜呜呜,我怎么能在吃饭的时候当着他的面,吐了他最爱的菜啊!肖老师肯定讨厌死我了,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想:这人事多又麻烦,好心给他做个自己最爱的菜,他还吐了……
见南星的反应,肖容时也不再犹豫,反手夹了一筷子芹菜炒肉——这么难吃吗?难道我把酱油放成醋了?芹菜是没炒熟还是老了??他边想边把软趴趴的芹菜送入口中,入口的那一刻,他还抱着自己精湛的厨艺能拯救这道菜的想法,但他错了,错得彻彻底底,即使御厨来了,该难吃的还是照样难吃。
“对不起,我、我其实、其实我……”这种时候还是说实话吧,不能让肖老师觉得是自己的菜做得不好,“我不爱吃芹菜,我可讨厌了……”他咬着唇小声嘟囔,脸颊由于羞愧正涨得通红。
“什么?!”在肖容时忍着反感细细咀嚼那口该死的芹菜时,李南星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霎时间,他顿觉胃里泛起一阵恶心,顾不上李南星诧异的表情,径直跑进厕所吐了起来。
李南星手足无措地坐在位置上,慌张与羞愤让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把肖老师恶心吐了!!我把他恶心吐了啊!!!我有罪,我该死,我不该挑食,就该把我住起来饿两天!!
……还是算了,不能饿两天,饿半天吧。
经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李南星还是打算去看看肖容时,他在厕所待了有一会了吧?他蹑手蹑脚地挪到厕所门口,此时的肖容时正趴在马桶边上缓着神,见到李南星,他扬起头,疲态中透露出一丝搞笑:“你不爱吃啊。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很搞笑,但落在南星耳中,却成了质问:“我、我看肖老师那么喜欢芹菜,我不想扫你兴……对不起!都怪我,我把这顿晚饭搞砸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爱吃了啊。”他无奈道。
“就买菜的时候,你抓着那把芹菜不撒手,恨不得把它生啃了,见它不新鲜你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以为你喜欢要命……”说着,他的脖子开始发烫通红,绯红一路窜到他的耳根和脸颊,他把头压得低低的,但在肖容时这个角度却正好能看到他的表情,那是一副又气恼又委屈模样。
“我不爱吃啊。”他想笑,却由于突然想起了什么,悄悄别过脸,“……我以为你喜欢。你又挑得那么起劲儿。”如果南星将目光稍稍瞥向肖容时,他就能很清楚的看到他耳后的绯红。
“我是帮你挑的。”他撅起嘴,委屈中竟有一丝邀功的意味。
他们就这样,一个坐在地上仰着头,一个站在旁边低着头,彼此目光四处游离,静默的氛围在两人间蔓延,直到两人的目光无意交汇,一阵笑声终于在两人之间回荡。
“给我搭把手吧。”肖容时笑着,故作可怜地朝他伸手,“我饿得没力气了。”
短暂的插曲过后,南星又回到他魂牵梦萦的餐桌,这次没有了芹菜,他们的米饭也被换了一碗。只见他用筷子夹起一只裹满晶莹酱汁的油焖大虾,将它放进米饭滚了两下后,才满意地剥去虾壳品尝。橙红的虾肉从活蹦乱跳到躺进餐盘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鲜虾与冷冻最大的区别就在与入口的瞬间,虾肉会在齿间跃动,鲜嫩弹牙。他又餍足地吃了几只,这才将筷尖转向他出。焦糖色的排骨缀满白芝麻,酸甜的酱汁浸入每一缕肉丝,只消稍稍咬住一端,整块软烂的骨肉便会顺着牙齿滑入口腔,他将骨头堆在碗旁,逐渐累成一座柴堆。晶莹剔透的排骨汤上飘着碧绿的葱花,胡萝卜被炖的入口即化,排骨微咸不腻,脆嫩的甜玉米为汤头增添了一丝甘甜,只见他喝口汤,又将豆角、大虾和排骨一起混进米饭,幸福地大快朵颐起来。
呜呜,吃饭好快乐,能吃饱饭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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