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下着雷电鸣鸣的雨，偶尔几股强劲的风吹得窗棂不住震动。屋里本熟睡的人似被外头的响动吵到，翻来覆去地换着睡姿，最后妥协了一般，打开了床头冷冽的灯光。随手拿了一本《潜意识之门》，正欲深读时，"铃铃——"门铃忽的作响。合上书，披上提前放好的外套，医生缓缓到一楼去开门。
忽的一道闪电横空劈下，在浓墨一般抹不开的夜色里，房子外一摊瘦削的影子斜躺在地上瑟瑟发抖，仿佛他的主人正在遭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咔嚓”一声，门开了。外面的人猛的冲进来，双手用力抓着里面人的手臂，眼神慌乱又无神。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我又梦到有人拿着血红的斧头追着我，嘴里还喊着砍汝头颅，祭吾阿姊……汝欠皮囊……汝该死！”医生喑暗地握紧拳头，低头看着面前犹如把他当做救命符的人，不禁犯起恶心。挣脱开被钳住的双手，往客厅沙发走，只打开了一盏伞状的玉灯。
“坐下吧，木堇。”
旬木堇坐在医生对面，双手交缠，时不时用指甲掐着手心的肉。
“木堇，说说你这次做的梦吧。”
旬木堇闭了眼，眼珠在眼皮下无规律地转动着，缓缓地说:“我在一间屋子里，手上都是温热的血，拿着小刀仔细刮着……好像是皮……”忽的旬木堇感受到有灼热的气息往皮肤里渗透，正忍不住想睁开眼看看。
“没事，你继续讲吧。”
旬木堇觉得医生比刚才离自己更近，好像在他旁边，就更安心的往下说。
“那个人好像还是活的，睁着眼死死盯着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我竟然不害怕，取下一张皮，就往一坛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液体里放。然后，这个场景扭曲了，我又到了满是污泥的巷子里，但是却感受不到自己，只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
“一个地方？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一定要去的地方。在我闭眼又睁眼的时候，场景又变了。在一座桥上，有人喊住了我，那人看不清面容，他似乎认识……不，他恨我。”
医生看着旬木堇，看着他额头上细细麻麻的汗珠，紧锁着眉头，手掌心被掐出了血痕，也没有叫停。他身体甚至微微发抖，紧张?害怕?都不是，过于兴奋罢了，有些隐忍压抑已久的情感在脑海中叫嚣着，试图控制驱使躯干做他梦寐以求的事。
“他手里拿着一把到他肩头的斧头，那把斧头肯定刚刚砍下过别人的脑袋，我甚至能感受到它吐着腥臭的血气。那个男人用我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我，挥动斧头，指向我，嘶哑冰冷的语调对着我说:‘砍汝头颅，祭吾阿姊……汝欠皮囊……汝该死！’用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跑向我，斧头挥出的刀刃声，震得我耳朵出了血，他张口说了什么……然后……我……”旬木堇紧闭着的眼皮在止不住的颤抖，额头青筋显露，大口呼吸着。
医生关掉玉灯，打开了客厅的大灯，回到沙发这边，拍了拍旬木堇的肩。
“可以了，木堇，不用勉强自己，你也累了。”
旬木堇猛的睁开了眼睛，医生随手拿纸巾给他。他怔怔地看着医生，道了声谢，便擦着此时已经血肉模糊的手心。
“木堇，你最近去了什么地方？”
“我去了一座古城，那里没什么人，我就在那里住了一晚，昨天早上就回来了。“
“古城？什么样的古城？”
“那里没什么人，只有几户人家。我也是偶然去的，一时兴起。不过倒也残余了几分古韵，房屋道路都是祖时遗传下来的，难得没有商业化。“
“是为了灵感去的吗？”
“算是吧……不过有点奇怪，明明我之前从来没有来过，甚至是听过这里，但是到了那里总觉得有股……讲不清的感觉，就好像我也许在这生活过。尽管我不讨厌那里，但还是隔天一早就想着离开了。在收拾好行李往古镇外走时，我的身体就像是突然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坑，失重感强烈到让我直接跪倒在路上，我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但好像才几秒。“
医生轻笑了下，抬眼看到旬木堇苍白，瘦削的脸，轻声说：“会不会是你不爱吃早餐，低血糖犯了？“
旬木堇原本沉浸在回想中，思绪一下被打断了，紧绷着的状态稍稍松懈，浅笑着说：没有吧，自从席医生跟我强调了一年早餐的重要性和不吃早饭的危害，我在上个月就慢慢会吃一些。“
席医生略显欣慰地点了点头，看着窗外渐起的光晕，抬眼看了眼钟——六点一刻。
“木堇，今天就到这吧，你可以去楼上洗漱，顺便留下来吃个早餐吧。”说着，席医生就往厨房去了。
旬木堇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才感觉到泪干的痕迹，一抹尴尬的神色划过。转身就上了楼，想着也不是第一次了。
打开水龙头，用水快速抹了一把脸 ，旬木堇看着镜子里的爬满红血丝的眼白和略凹陷发青的眼窝。
有点丑……已经两年了。这两年只要我做噩梦了，就会来这里见他，跟他描述那些可怕的梦。
旬木堇甩了甩脑袋，脱完衣服去淋浴了。8分钟后，水汽从玻璃门内一股脑冲了出来，紧接着的还有一具凹凸有致，不至于太瘦又隐隐刻着流畅的肌肉线条，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是——真的白，除了毛发和浸了墨似的眼眸其余都颜色淡淡的身体用修长匀称的腿走了出来。他低着头用毛巾擦着湿法，没注意到浴室门上映着一道高大的人影。
“木堇？”
“啊?!”旬木堇下意识护裆，睁大眼睛往声音出处看去，才看到门口站着医生。
“怎么了？”在里面的人发出叫声时，席医生即刻按下门把手，但是门锁了。
旬木堇急忙说着没事没事，又把衣服都套上了。到开门的时候，旬木堇低着头，有些尴尬。
“那就好，还以为你被什么吓到了。可以吃了，一起下去吧。”
旬木堇心想，确实被吓到了，被你吓到了。由不得让向来对什么都淡淡的人，此刻也暗暗地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出来。旬木堇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溜烟走医生前面去了。而席医生晦涩地盯着旬木堇红粉的后脖，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紧闭了下眼睛，又面色如常了。
楼下，旬木堇刚到餐桌前，看了眼随后来的席医生。两人一起入座在一张大小合适的餐桌上，旬木堇喝了半杯牛奶后，对着医生说：“席医生，我还是想去那个古镇一趟。尽管没有遇值得记录的事，但是我还是觉得那天我应该不是低血糖，而且走出古镇的路上，总能觉得有隐隐的吸力，离出口越近越强烈。奇怪的是，出来之后反而没有了。“
医生盯着旬木堇，在想着什么，出声道：“如果你的感受是真实的，那个古镇的确有些奇怪。不过，现在是我们的私人时间，你可以叫我名字的。木堇，你以前有这种感觉过吗？”
旬木堇微笑着说：“好，席衍。说来奇怪，自我为了写作素材而旅游探访以来，没有这样过。甚至随着我年龄大起来，梦里的场景越来越多，回想起来也越来越清晰。昨晚在你的治疗下，我隐隐感觉到古镇似乎跟我的梦有关。”
席衍了然，回复道：“嗯，我正想跟你讲古镇与你的梦可能有关。这两年来，我们确定这些梦与你小时候的经历没有太大关联，甚至于之前以为是现在的职业需要你去一些比较有奇异事物的地方探访而使你萦绕在惊悚恐怖的环境和想象之中，潜意识中把现实和想象杂糅在一起，在梦中无逻辑的贯连起来，形成这些奇异的梦，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做这些梦，小的时候也并没有经历过巨大或者类似的创伤，而我接触你以来，除了做梦的场景让你十分难以承受以外，其他时候都没有过较大的情绪波动和不同常人的行为。除了难以解释的梦和它们的来源，你几乎就是一个正常人无异了。但昨天再次让你如此的梦就出现在你从古镇回来不久，再结合你对古镇的感受，这更加印证了你的梦也许与那里有着目前未知的因由。本来还想建议你再去一趟，你决定了就更好了。”
旬木堇此刻脑子里只有低血糖是医生为了安抚他说的，而他自己竟然真的当真了的宕机，回过神来，才听到席衍说要跟他一起去，更好了解是否真的有联系。旬木堇已经从宕机到格式化了，一片空白。不过，席衍跟他说的其他的，他也清楚。
等他能够平缓地接受这一事实后，他已经目送席衍送他回来的车渐渐模糊的尾灯了。直到躺在自家沙发上细细考虑了需要的东西后，才粲然一笑。
真是的，跟个毛头小子一样，这有什么，工作而已。
旬木堇了然之后，就跟自己工作室的人说明要去旅游几天，顺便叫上了他的新助理一起去。至于原因，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自己还不能在没有做梦的清醒状态下，跟席医生两个人相处自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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