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的话让燕迟绪翻来覆去了一整晚,直到神志开始混沌才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睡醒时就是寅时三刻,元齐很早就候在燕迟绪床边见他醒来上前轻声道:“陛下今日定了卯时末才上朝,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燕迟绪头痛如绞示意元齐拉开帷幔,室外天色阴沉,雷电晃过闪着银光,一副山雨欲来的趋势。
见此元齐惊呼:“殿下,这雷闪的。今天可要下好一场雨呢?”
立春一年端,种地早盘算。今年的立春往后南庆好长一段时间没下雨了,如今这场晚来雨倒也算及时,是个好兆头。
燕迟绪换朝服的功夫,元齐拿来嵌玉带钩系在了他的腰上。那声殿下让他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燕甫忻后宫的嫔妃多孩子自然也多,像燕迟绪这种排到六十多号的殿下在宫里自然多到数不胜数。或许是仗着自己孩子多,燕甫忻光是太子就废黜了不下十多位。
庆朝的太子不值钱,对应的序号大几十号排外的皇子就更不值钱,燕迟绪就在那个时候和元齐相依为命走到今天。
本以为当了皇帝便不会再有烦心事没想到从即位那日起他的命就是攥在别人喜怒里的把件。
步步艰难却又无路可退。
燕迟绪眸光难得柔和,他回过视线望向元齐道:“孤听闻你是农家子?因家中变故才选了入宫?若是你不曾入宫可有想做的事情?”
“陛下!”
元齐脸上血色近无,他猛然跪倒在地:“可是元齐做的事不合陛下的心意?”
“没有。”
感受着头顶冠冕的重量燕迟绪紧紧闭上了双目,他的声音不由得飘忽:“孤自幼同你一起长大你是最妥帖得当的人了,只是这宫中风云变幻...孤不忍你在这呆下去。”
“陛下!”
骤雨滴空阶,燕迟绪觉得心烦便借着雨幕朝宗庙走了过去。朝中局势随着他这段时间的整顿已经十分明朗,本以为借着萧询的疯病至少能让他和杨建文两败俱伤,不过那杨建文老东西倒是比谁都脸皮厚。
此次除了没了脸面竟让他毫发无损的逃脱了出去,恐怕以后再想设计他就难了。
今日的早朝是继燕迟绪装病辍朝以后第一次上朝,雨气刷在干燥的石砖上。他抬眼望了一眼天空,灰暗的穹顶沉沉地罩在皇宫的上空,偶有几滴雨珠避开伞具轻轻落在他脸上,燕迟绪眨了眨眼长长的舒着气。
酝酿了数月的山雨终于来了。
燕迟绪刚出去没一会萧询便又赶来了宣明殿,他的身量极高,今日穿着一身蟒袍,腰封里挎着剑此时站在一群小太监面前脸上看不出来神色,倒是吓得一群人伏跪在地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
“陛下不在寝宫?”
“您这么早就来了吗?”
从内间听闻动静赶出来的元齐看见来人心里不由得叫苦,踌躇着便小跑迎了上去:“殿下您来得稍晚,陛下刚刚出去。”
“他去了哪里?宣政殿?”
萧询鹰目如隼直剌剌的将打量放在元齐的身上:“那你怎么不跟着他一起过去?”
“王爷今日怒气冲冲闯入宫中…”
元齐顿声拖延心里则是叫苦不迭:“这...”
萧询的手指不由得搭上剑柄,环顾着四周只有一群被他吓得哆哆嗦嗦的侍卫仆从,他压着气音目光变得冰冷:“我是在问你燕迟绪去了哪里?”
对上萧询的视线元齐手脚发麻如坠冰窟般吞吞吐吐道:“恕恕...恕奴无法将陛下的行踪相告。”
雷电贴着穹顶劈下,轰隆砸出一声巨响,余雷闪过。萧询站在殿前从元齐的角度刚好能看清他眼里的那一团浓墨被天光染成了浓紫色。
“哈哈哈哈哈...无法相告?”
这个殿里的暗卫前几天刚被他杀了个遍此刻萧询又站在门口兀自笑出声,笑得诡异又阴森。
好半晌他眯起目光道:“好一个忠仆。”
说着半笑不笑地将手里的起居册砸向了元齐,木板制的册子砸在头上瞬间洇洇冒出了血。元齐跪倒在地血珠随着姿势滴落在地上,顺着目光他赫然看见了起居册这三个字。
萧询知道了?
宫里本就漏成筛子萧询能拿到起居册也不是难事,只是芮箐和谢韫说话的时候经手的太监黄门无不是陛下的亲信,现在他能再次闯到这里显然应该是知道什么辛秘的。
内侍仆从本就仰仗主子生存,最忌讳有二心。元齐不敢抬头也不敢说出燕迟绪的事只是伸出的手却止不住抖栗,他双手颤颤抖抖交叠再次伏拜在地。
像是看出这太监所想萧询每说一个字元齐的脑袋都恨不得埋得更低一些。
“芮箐?谢韫?”
萧询吼出声:“本王问你陛下何在?”
雷鸣电闪,映衬着二人的面色。萧询突然觉得乏味异常随即他松开搭在腰间蓄力的手自高而下的视线落在元齐身上。
“去告诉燕迟绪就说本王今日来找过他了。”
元齐已经被吓破胆子刚要爬起身的瞬间却被萧询一把按住了脊背,他抖成一团的心还未落下就见萧询又将那个木册踢到自己面前。
萧询拍着他的肩叮嘱道:“别忘了起居册。”
说完阔步走向廊道的萧询回眸冷冷地盯向跪在地上的太监,看他哆哆嗦嗦地捡起木册淡漠的目光才终于染上戏谑而后大笑着离开。
好半晌之后反应过来的元齐膝盖突然一软跌跪在地,直到后面的那些小太监将他扶起他才连声道:“快叫陛下回来。”
卯时天光乍现,下了很久的雨终于有了停歇的意思。大臣们也从太和门陆陆续续的朝宣政殿走来开始朝会。
南庆的朝会的祖制其实是日常朝会和御门听政同时进行,那时文武百官要从午门外等候,时辰到了便依序从左右掖门至太和门丹墀议事。[1]
只不过自燕迟绪祖父那朝由于皇权旁落,渐渐便将每日的‘常朝御门仪’缩短至一月一次。这个制度再到燕迟绪这里的时侯由于他年幼并未亲政便没了,改成宣政殿每月一次的朝会,隔几天一次的小朝会和议事燕迟绪是可参加可不参加的。
今天的常朝听政与其说是朝会不如说是杨建文和一些官员每月一结的工作进程的汇报。
鸣钟始,众臣跪,升宝座。
不一会黄门搬来椅凳放在了燕迟绪下首阶墀上——这是萧询的座位。
燕迟绪蹙了蹙眉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进入殿中的群臣身上。
庆朝以玄色为尊、红色等次之由此服饰各异的朝臣从殿外依序走进殿内排列,燕迟绪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玄衣蟒袍领头的萧询,紧随其后的就是绯红色朝服的杨建文和郑樾。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在传旨太监高亢的声音中,萧询手搭着腰封旁的剑柄阔步走上金阶与燕迟绪一同接受百官朝拜,似乎看见了燕迟绪投过来的目光他大剌剌的坐下后特意扭头回了燕迟绪一个笑容。
空寂而深沉的眼眸此刻正灼灼燃着野心。
燕迟绪藏在朝服里手指捏着的起居册,冕珠随之微晃,玉珠的碰撞声让他再次陷入在那团浓墨色的眸光里。
注意到燕迟绪流露出来的敌意,萧询眼底的笑意浅了几分,他注视着燕迟绪的眼睛好半晌才轻轻扯了扯唇。
像是挑衅又像是自嘲,让人摸不着头绪。
燕迟绪攥紧手侧的髹金雕龙好半晌才轻咳着偏开目光朝着朝臣客套道:“近日孤身体有恙,劳烦众卿惦念,诸位且先免礼。”
群臣的低语在燕迟绪的话声里止了,随后众人又纷纷将目光转向前首领头的那两人,杨建文和郑樾接到信号般跨出队列牵头带着诸臣朝着燕迟绪拜声道:“谢陛下隆恩,陛下劳心朝政是吾等的福分。”
整齐划一且熟练。
燕迟绪瞬间没了听政的心思,他目光落在方阵最边侧正在打着哈欠的谢韫,看得出来这位谢大人真的不习惯上朝这件事了。
出神的功夫六部的官员已经开始汇报情况,其中户部的官员声音最老迈说了半天才算听明白原来户部前段时间正在赈灾。
工作汇报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算结束,朝堂才又重新恢复平静。
燕迟绪点了点头示意有什么继续说见好半晌没人再上前说话他才开口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上奏?”
就当燕迟绪以为今日的朝会算是圆满结束打算退朝的功夫一位青袍武官从靠近后门的队列出列朝殿中走来。
不合寻常的举动让燕迟绪的眉心紧跟着一跳,果然那武官走到前首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般说道:“陛下,摄政王镇守涿北护我大庆江山社稷实在劳苦功高,臣恳请陛下替王爷加封九锡。”
加封九锡?
九锡是什么?天子的礼器,更是从古至今历代权臣篡位的必配。一般而言从当九锡被提出始也代表这个王朝大势已去再也没有转圜的机会。
…
“臣附议。”
“臣赞成。”
…
“臣等也附议...”
原本昏昏欲沉的朝臣哗啦啦又跪下一大片,其中不乏前几天到燕迟绪那边的燕庆旧臣,燕迟绪脸色巨变猛地站起身望向身侧的萧询。
静默的朝堂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此时正襟危坐的萧询却不为所动,他压下目光只是平静的开口道:“杨太傅以为呢?”
[1]参考自人民出版社《未开放的故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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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危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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