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终年阴雨多雾,恰如这阆水渺渺,含烟带月。
仲夏的阆州刚刚落过一场雨,虹霓初展,难得一见天光。撑一支长篙,搅散倾洒在溪面的霁阳,小舟轻棹,澄波四起,缓缓驶入藕花深处。
船头,假寐的少女斜倚在一旁,一手怀抱着一捧莲花莲蓬,清香萦绕间,润泽的花瓣上雨珠未消,随着小舟的摇晃落入莲心,另一手无力地举起一叶清圆作伞,低低覆在面上遮阳。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注】——”
少女昏昏欲睡,口中的《采莲赋》还未诵上几句,便已停住了。
直到远处的江面上传来模糊的欸乃渔歌被一阵笛声掩盖,才恍然睁开一双春水般的眼眸,高举起莲叶抬头望去。
四目相接,对上立于船尾吹奏着玉笛的清隽少年的目光。
横舟藕花丛,一曲毕,飞鸟散。
后知后觉,少年抚过玉笛的长指已然落在了她的手上,带着微凉的水汽,轻轻握住她手心的叶柄,与之十指相扣。
满含缱绻情思的眸光近在咫尺,少女似还未从懵懂的睡意中清醒过来,朱唇微张,定定地望着面前面带笑意的温润少年郎。
是他么?欲语还休。
少年似看出了她的分神,如松竹清逸的容颜倏忽凑近,唇齿碰撞,惩罚般咬了一下她的唇瓣,接着恋恋不舍地撤离。
“杳杳,”他故作严肃地唤少女的乳名,低声哄道,“该你了。”
该如何?她恍然大悟,像已经无数次在静谧无人之处与他偷偷亲密过那般,仰起纤长的脖颈,重新回吻过去。
万籁俱寂,唯有头顶遮蔽二人身影的那片莲叶发出雨珠乱跳的声响。
又下雨了。
少女沉溺在温柔的抚慰中不肯睁开眼,直至轰隆隆的雷声引得人心慌乱,才慢慢睁开双眸。
雨声磅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少年截然不同的面容。
矜然俊美的贵公子眼中尽是嘲讽与怒意,用力攥着她的手腕。少女才惊觉,自己此刻未着寸缕,昏暗的烛光却将她的身形曝露于男子眼前。
他质问的话语如窗外的暴雨坠地,在耳边响起:
“孟兰漪,你只是利用我?”
……
看着帐顶的缠枝花纹随着吹进殿中的秋风轻轻摆动,孟兰漪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梦有多么荒唐。
不是蜀国的崇宁十七年仲夏,更不是蜀后主降晋的那个暮春,现如今是永徽十一年的秋日,她入宫为妃的第五年。
故人旧事,不过是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贵妃不喜午睡时宫人在旁侍奉,眼下只有临华殿的掌事女官绮罗静静等在寝殿的屏风外,以候贵妃醒来吩咐。
新来的小宫人不懂临华殿的规矩,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慌张地唤了声,“宋内人。”
绮罗皱眉,轻声呵斥,“娘娘午睡未醒,作何慌里慌张地喊我?”
小宫人吓了一跳,忙捂住嘴,悄悄看了一眼帐幔重重的寝殿深处,低声道,“宋内人,太医局的孙医官从嘉延殿请完脉出来,去了福宁殿给陛下回话。”
“奴婢听说,陛下得知钟婕妤胎像不稳,发了好大的脾气,宋内人,这不会牵连到贵妃娘娘吧?”
绮罗闻言,心中暗道不好。
当今陛下御极十一载,今已二十六岁了,后宫却始终没有平安诞育下来的皇子皇女,这几年连妃嫔都极少新纳。
只有新来得宠的钟婕妤一朝有孕,风光无两,处处都要与贵妃作对。
前几日太后寿辰,钟婕妤席上称头晕,皇帝便请贵妃代为照料。没曾想第二日钟婕妤的嘉延殿传出消息,说婕妤腹痛难忍,怕是有人想加害皇嗣,传来传去,明里暗里都是在指责贵妃命人端来的那一碗药膳。
后宫之中,这样的小把戏实在称不上高明,皇帝不会轻信传言,更不会为了一时兴起得来的新宠怀疑贵妃。
但怕就怕在,眼下皇帝与贵妃的关系微妙,难保陛下不会借由此事敲打娘娘,毕竟二人冷战已久,谁都不肯低头。
绮罗轻轻叹了口气,也难怪钟婕妤要在这样的关头挑拨离间,原本等过了中秋,就是贵妃封后的日子。
一个怀有皇帝唯一血脉的嫔妃,哪里甘心看别的女人安安稳稳登上皇后的宝座呢?
小宫人看宋内人也一脸愁容,不禁忐忑起来,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得寝殿内里的真珠玉帘发出清泠泠的响动,是贵妃醒了。
帐幔深处,一道倦懒而柔媚的女声轻道,“绮罗,替我挽发。”
孟兰漪早已醒来,隐约听到绮罗和小宫人的对话,不过她并不关心钟婕妤和皇帝,只望着帐顶出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同时梦见那两个人。
那个吹玉笛的少年也就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那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呢,为何会出现在梦里?
是愧疚么?
金猊香炉里燃着未尽的安神香,孟兰漪望着袅袅香雾,回过神来,吩咐道,“把安神香换了吧,记得找孙医官,叫她配一副新的来。”
绮罗替贵妃理好鬓发,见她似乎没有休憩好的模样,秾丽而娇美的面容上泛着淡淡的倦意,本就清冷的双眸低垂,像极了枝头艳而倔傲的紫玉兰。
“娘娘中午没睡好吗,可是因为钟婕妤的事……”
绮罗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孙医官负责给钟婕妤安胎的事情告诉贵妃。贵妃向来欣赏孙医官身为女子,却有从医之志,时常赞叹,这一次,孙医官怕是要令贵妃寒心了。
孟兰漪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钟婕妤的事情,“你方才在外面同谁在说话,嘉延殿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她为妃五载,说是宠冠后宫也不为过,她虽不是李玄同身边陪伴最久的嫔妃,却是最能看透他的人。
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李玄同有愧于她,不敢见她,二人的关系时好时坏。但孟兰漪知道,帝王的宠爱如同镜花水月,只在一念之间,而这份愧疚不同,是消不去的隔阂,也是她最有利的把柄。
果不其然,即便朝臣纷纷反对,李玄同也要立她做皇后。
所以即便钟婕妤再怎么得宠,她也从未放在心上。
绮罗便把小宫人听来的话转述给孟兰漪听,忧心忡忡道,“娘娘,此事虽小,但奴婢听闻礼部和太常寺有些官员对娘娘颇为不满,立后的典仪迟迟未筹备好,若是因为此事耽搁了立后,那该怎么办啊?”
后宫的小小波澜,怎得传到礼部和太常寺都人尽皆知了?
孟兰漪轻笑,她与钟婕妤都不是世家大族和朝中重臣的女儿,一个是蜀国亡国后主投降时进献给大晋皇帝的孤女,一个是被家人送进宫做宫人的小官之女,能将此事传到宫外,只能是李玄同自己授意的。
皇帝初登基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太后母族与朝中几个受先帝重用的世家把持朝政,直至今日都钳制着他。
他们本就反对皇帝立一个出身前蜀后宫的女子做皇后,如今与钟婕妤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争,更是给了他们反对的借口。
孟兰漪明白,这是李玄同在拿立后一事逼她向他服软。
正思忖着,小黄门匆匆赶来,立于殿外传陛下口谕,请贵妃到福宁殿面圣。
绮罗担忧道,“娘娘,可要去给小齐大人递个信?”
贵妃迟迟未置可否,直到登上轿辇,绮罗才听到她的回答,“不必,若是有变故,他自会传信给我。”
临华殿位于皇宫西南角,与翰林院以及官员值守的文林阁只隔了一道内墙和引水的湖池。
按理说,后妃本不该居于此,但彼时皇帝自知理亏,听闻孟兰漪要寻一处清净的住处,便也随她去了。
等孟兰漪到福宁殿时,皇帝身边的内监梁庆早已等候多时,迎上前来行礼。
“娘娘可算是来了,不过这会儿陛下正召人商议朝政之事,还请娘娘略等一等。”
说着便比手请孟兰漪进殿。
眼下正是初秋时节,福宁殿外的乌桕树红叶初染,鎏金映朱红,煞是好看,孟兰漪抬眼看去,“梁公公,陛下既与大臣有事相商,那本宫便在这里等吧。”
梁庆得了皇帝吩咐,哪能将贵妃留在殿外,殷勤再三,请她进殿。
孟兰漪似笑非笑道,“梁公公乃陛下心腹,当真是忠心。”
“娘娘哪里的话,奴婢自小侍奉陛下,自该是忠心办事,但奴婢亦是从娘娘入宫起便服侍的人,受娘娘照拂,当然念着娘娘的好。”
说着,引人到书房门外站定,呵腰低声提醒道,“娘娘,里边是沛国公在与陛下说话。”
耳语毕,冲孟兰漪笑了笑,径自退下。
镂刻雕花的书房门外,浅浅照进午后的秋阳,孟兰漪还在思忖沛国公进宫与李玄同商议何事,便听得内里有人拍手叹道:
“好一个安西大都护,朕当真欣慰,若不是修礼年少时为了救朕,右臂落下了旧伤,再无法习武挽弓,这次回京述职,朕就该封他一个威远将军的名号。”
沛国公声音亦带着浅笑,附和道,“还是陛下识人,知人善任,当年若不是陛下力保,祁大人出身定安侯府,那群老臣哪里敢让他外放西疆。”
君臣二人笑逐颜开,在聊刚刚加急传来的军务——西疆战事平定,大晋大败西羌,羌人赔款议和,算是解决了多年来的忧患。
而功臣正是他们口中的安西大都护祁召南。
大都护虽不亲自领兵,但自上至下,西疆的事务皆由他来处置,即便谦让不居功,众人也知道这五年来他的功劳。
李玄同抬眸,看向雕花门外那一抹模糊的银红倩影,面上的笑意逐渐散去,似是不经意般抬高了声音,负手踱步道,“朕记得,祁召南此去西疆,已有五年之久了。”
“回陛下,是已满五年了。臣也记得,祁大人十八岁中探花入翰林,次年得陛下亲派,跟随大军南下蜀地,押解降俘归京后没有多久,便去了西疆,一待便是五年。”
青年帝王摩挲着书案上的奉议文书,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是么?朕想起来了,修礼当年从蜀地回来,贵妃便是他亲自护送的。”
门外,被指到姓名的孟兰漪浑身一颤。
倒不是因为明白了皇帝近日来叫她听这场君臣对话的意图,而是因为听到了那个她刻意遗忘,却乍然入梦之人的姓名。
他...他要回京了?
【注】出自梁元帝《采莲赋》
本文中的诗词典故皆为引用
【预收《和离后嫁给了前夫他哥》兄夺弟妻/掉马甲,感兴趣收藏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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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文标签是编辑排榜改的,本文不是爽文,是狗血文,原标签:宫廷侯爵、破镜重圆、天作之合】
1、架空,有私设无原型,文中背景设定对女子名节不严苛,对皇后出身没有规定;一切为感情线服务,勿考据(划重点)
2、男配不止一个;女主心有所属;有修罗场、带球跑;男主控慎入;对女主要求苛刻的慎入
3、男主本质是舔狗,作者所有文都是男主先动心
4、作者三次元压力山大,道德感已降为零,放飞自我,因此本文只追求狗血刺激(在晋江允许的范围内,解除一段关系才开始下一段)
5、舔狗版强取豪夺文,强取豪夺文!舔狗版!强取豪夺文别指责这文憋屈哈,接受这个题材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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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窗阴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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