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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谋反

事后萧景明曾问过江书鸿,为何当时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救与她素不相识的公主。

江书鸿当时还未完全从呛水中恢复过来,不施粉黛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嘴唇也不复往日的粉嫩娇艳。

她弱弱地一笑说,公主还是个孩子呢。

萧景明说不触动是假的,后宫里哪管谁是不是个孩子呢?他不到十岁时,便知道自己是要争皇位的,行事已如成年人般稳重,所迎接的明枪暗箭,也从不因他是个孩子就减弱分毫。

在皇家,年龄小从来都是弱点,而非敌人心软的理由。

因此江书鸿这话,叫他心里一阵熨贴,当即就下了令,赐封号“瑶”,从此称作瑶才人。

这个字他想给她许久了,时机正合适。

那次的奋不顾身也是假的吗?如果是假的,公主的落水与她有关吗?

萧景明几乎不敢深想。

好在流萤还在喋喋不休,正说到公主那回事:“公主那次也是,娘娘跳下去时奴婢们都惊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您说您从小也怕冷,怎么就那样跳了下去!”

疏雨也凑趣接道:“娘娘对公主一向照顾,红花油不也是为公主拿的吗?”

萧景明听上去,虽无江书鸿设计的成分,时间却对不上。

江书鸿说那次是第一次与公主有接触,之前只在向太后请安时见过,可红花油却是在更久远的时候,那时她们就认识了吗?

萧景明疑心更甚:近些日子,公主到了能和亲的年龄,却日日来与自己闹着不愿去和亲。

他好脾气地向她解释,如今北有旧敌北狄,东南方向的东瀛也虎视眈眈。若公主能嫁去东瀛,两国联姻,大晟就能集中精力应对北部的敌人,求得几十年和平安定。

萧应婳却什么胡话都说得出,竟口出狂言,说要自己亲自领兵上阵,打退东瀛,叫他无后顾之忧。

他一向宠爱这个嫡长女,给她请了最好的先生,她小时候也那么乖巧懂事,如今怎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

叫一介女眷上战场,他大晟是没男人了吗?况且在军中与将士同吃同住,行伍几年回来嫁人,懂规矩的世家,谁还愿意要她?

萧景明难得对萧应婳发了火,让她回去思过,不想清楚不要出来见他。

现在想来,萧应婳莫不是有了其他想法?

他如今只有两子一女,大皇子不成器,自从那次推了公主下水,就彻底被他厌弃;二皇子年纪还小,又非皇后所出……

皇后所在的沈家,想必也很着急吧?

江书鸿的兄长在北部边境,已是左骁卫大将军兼边三镇节度使,足以一手遮天;皇后所出的萧应婳又自请领兵,前去东南。

若南北军权分别落入江家和沈家之手,倒还能相互制衡,可江书鸿和萧应婳竟背着他有联系?

萧景明越想越心惊,自觉已悟透了其中阴谋。

其实也不怪他如此草木皆兵:几年前,后宫的淑妃与母家勾连,意图谋取皇位,虽被他及时发现,扼于摇篮,未致酿成大祸,却难免叫他看谁都多出几分疑心。

当年淑妃一事,多亏了他明察秋毫,仅仅是觉察到一个太监口中的话与淑妃的话有出入,便起了疑心,顺藤摸瓜地查下去,竟发现淑妃与宫外在保持联系。

这才发现了谋反一事。

不对!

萧景明的记忆逐渐清晰完整,那其中分明还有另一个女子的身影——他是在江书鸿宫里召来的那个太监!

……

从假山处回去后,江书鸿其实已经在着手调查,她没敢探出头去看那太监的正脸,却能瞥见他的衣角。

袍子是靛蓝色的,袖缘镶了黑绒边,束着银鎏金腰带,且淑妃等人走后,她看了地上的脚印,最大的那串脚印是回纹,说明靴底绣了回纹。

那便是六品的太监了。

淑妃要与他约在宫外见面,那就不是淑妃自己宫中的人了;又用他来传递消息,这太监进出宫应该也很方便。

能常常出入宫外和后宫的只有两类,一类是采买的,如御膳房太监、内织染局太监等;另一类则是钦天监太监,能以“观测天象”为名出宫,也能以算日子一类的理由进后宫。

至此,江书鸿已能排出,这太监大约是内织染局的采办。

因那串脚印处,还沾了少许染料,若不细看便注意不到。唯有内织染局的太监,成日行走在里面,靴底才常有染料。

而这其中六品的唯有一种,就是内织染局掌案。其中那位崔掌案,每月初五、二十,需赴江南织造局验收丝绸。

而淑妃是江南人士,母家是江南望族高家。

信息已足以锁定人选。

江书鸿没有大意,托公主派了人,暗中去看了那掌案崔公公的样貌,回去描述给公主一比对,果然一致。

自那时起,她便叫人注意着崔公公的行踪。

淑妃被公主撞破后,便不再在自己宫外见崔公公了,而是冒了些风险,每月两次召崔公公到长春宫问话,若是真被人瞧见了,也只好解释作淑妃娘娘想要些颜色不寻常的衣物料子,便叫来织染局掌案问问。

所幸区区一个织染局的太监,不涉及药物一类事宜,便不太惹人注意。

直到江书鸿经红花油一事,方觉淑妃是一条不出洞则矣、一出手便是要人性命的毒蛇。也就不再犹豫,没几日便趁萧景明在她宫里时,提起了新衣料子的事。

彼时她刚为皇上绣完了个香囊,针脚技艺一般,花样子却很有巧思:盛放着大片莲花的莲花池中,一双鸳鸯羽翼交叠,相依相偎。

萧景明看了不免好笑:“哪有你这样绣花的,一点留白也无,画面里头又是荷花又是鸳鸯,到最后一个也显不出来。”

江书鸿便撇嘴不满道:“皇上这是忘了,这可是我们初见那日呢!”

边就双目含情地望向萧景明:“那晚的荷花开得那样好,嫔妾只当是有人也在赏花消愁,却没曾想,竟遇见了另一只鸳鸯!”

又是她一贯的僭越,区区五品的才人怎么配与皇帝并称作一对鸳鸯?

然而萧景明早已习惯了,听闻此言只觉得她一片深情宝贵,也懒得去追究一两句的无心之失,毕竟只有两人在,说错些什么也无伤大雅。

他欣然收下了那香囊,还逗趣问道:“你这香囊绣得辛苦,不向朕讨个赏?”

江书鸿心知机会来了,忙顺杆爬道:“可不是,嫔妾为绣这香囊,把最好的料子给用了,皇上赔嫔妾一件新衣裳罢!”

萧景明自然配合,宠溺道:“那是自然,朕叫严禄平去找出库中最新的衣裳,明日就给你送过来。”

“嫔妾要自己挑!”江书鸿却不依不饶:“往日里总见淑妃娘娘传织染局的人去,亲自挑些喜欢的衣裳料子,嫔妾人微言轻,日日羡慕却不敢如此。今日趁皇上在这里,嫔妾可要好好狐假虎威一把,也自己挑件漂亮的!”

这话把萧景明逗得直乐,“狐假虎威”一词却叫他心里舒坦,自己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满足宠妃的小小愿望如此简单,却能让她如此崇拜自己。

萧景明大手一挥,便让人去传织染局的人来。

严禄平出门准备叫小太监过去,却被疏雨拦下了:“公公们来回奔波辛苦,不如吃盏茶歇息一会儿,我叫这里闲着的宫女去一趟便是了。”

这是好意,又只是传个下人来,严禄平没必要拒绝,便道谢应了下来。

疏雨吩咐了画屏跑这一趟。

画屏阅历虽少,却很伶俐,前些日子教她的一点没做错:到了织染局,和里面的人直接说皇上叫掌案崔公公走一趟。

织染局虽有些好奇为何指定要崔公公,却也没多问,只有那崔公公心下有异,便陪着笑脸问:“可否叫奴才回去收拾片刻,否则一身染料味,恐对皇上不敬。”

谁知小小年纪的画屏并不好糊弄,脸一板:“你是要叫皇上等着你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公公也就不好耽误,做不了其他安排,只得匆匆跟着去了,心中祈祷是为其他事。

到了雍和宫锦绣居,见是江才人的地方,江才人看他来了,高高兴兴地问起衣裳料子的事,崔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只负责帮淑妃和家人送信联络,其他事宜并无参与,因此也不知那日假山后还藏着一个江才人,难免掉以轻心。

“回才人主子的话,江南织造局近来并未进献新花样料子,倒是库中现存的一批云锦、杭绸,虽非时新式样,却俱是上用的好材质。”

江书鸿却不满意:“那怎么总见你往来淑妃娘娘宫中?既无新鲜料子,哪里要挑那么多次?”

萧景明听到这时也有些好奇了,淑妃向来人淡如菊,不像是衣着打扮非要争先的女子,怎么这次对衣服如此上心?

崔公公这才惊觉不对劲,冷汗霎时冒了一身,忙堆笑道:

“回主子的话,淑妃娘娘近日得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说是要裁一件对襟披风。只是这料子对着日光瞧是湖绿色,灯下看又泛着藕荷色,娘娘拿不定主意该配什么纹样的滚边,这才叫奴才多跑了几趟。”

江书鸿这才放过了他,娇声与皇上笑道:“看来是没新衣服穿了,皇上赏嫔妾些别的罢!”

萧景明闻弦知意,顺势让崔公公退下了。

崔公公一出殿门,就准备想办法给淑妃递个信儿,好叫她知道,已有人注意到自己频繁去她宫里,也对好今日的说辞。

哪能想到没出宫门,便被流萤和疏雨一起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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