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盐场的青石板上,溅起混着盐粒的水花。小岚站在清芷院的廊下,望着远处被雨水模糊的盐田,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廊柱——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暴雨,二房掌管的西盐场又淹了半片,管事们正围着沈清沅的父亲哭丧,说“天公不作美,今年收成要折半”。
“哭有什么用?”沈清沅把湿漉漉的图纸往桌上一拍,气鼓鼓地坐下来,“去年就说要修排水渠,二伯非说老祖宗的法子没错,现在好了,盐池里的卤水都快漫到田埂了!”
小岚捡起图纸,雨水晕开了上面的墨迹,却遮不住那道笔直的排水线——典型的“直排式”,暴雨时水流湍急,反而会冲垮盐池边缘。她的指尖划过那道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盐邑北滩盐场的“阶梯式排水渠”示意图,当年为防台风,工程师特意设计了三级缓冲坡,水流每过一级就减速三成。
“大小姐,”她突然开口,“不是天公不作美,是排水渠修错了。”
沈清沅猛地抬头:“你有办法?”
小岚走到窗边,指着被雨水冲刷的庭院:“你看,雨水落到屋檐,先经房檐沟,再流进院角的渗水井,不是直接往街上泼——盐池的水也该这样,分级缓冲。”她取来纸笔,快速画出三级排水渠的草图,“第一级挨着盐池,宽三尺,深一尺,让卤水先慢下来;第二级种上芦苇,既能挡泥沙,又能过滤卤水;最后一级通向主河道,出口做个闸门,雨大时开闸,雨小时关闸存水。”
沈清沅盯着图纸,眼睛越睁越大:“这样一来,就算下暴雨,卤水也冲不坏盐池了?”
“不止,”小岚想起穿越前用草木灰提纯污水的实验,“还能在第二级渠底铺层草木灰,雨水带着盐粒流过时,草木灰能吸附杂质,流到下游的水干净了,还能浇旁边的庄稼——盐商和农户都能得好处。”
沈清沅立刻站起来:“我去找父亲说!”
“等等,”小岚拉住她,“二房肯定会反对,说费钱费力。我们得先做个样子出来。”她指向清芷院后面那片荒废的小盐池,“那里地势低,总积雨水,我们先按这个法子改,等下雨时让他们亲眼看看。”
接下来三日,两人瞒着主家,带着几个相熟的仆役偷偷改造小盐池。小岚指挥着挖渠、垫草木灰,沈清沅则负责偷运工具、打点看守的老仆。有次二房的管事路过,见她们在盐池边忙乎,嗤笑道:“大小姐和婢女玩过家家呢?”沈清沅正要回嘴,被小岚按住——她知道,说再多不如让事实说话。
第四日清晨,乌云压境,暴雨倾盆。沈清沅和小岚冒雨跑到盐场,果然见二房的盐池一片狼藉,卤水混着泥沙漫到路上;而她们改造的小盐池,三级水渠里的水正平稳地往下流,盐池边缘干干净净,连块松动的土都没有。
“这……这怎么可能?”赶来查看的沈老爷愣住了,他身后的二房管事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不是不可能,是没找对法子。”小岚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草木灰过滤杂质,分级渠缓冲水流,这些法子不用花太多钱,却能保住盐池。二伯要是信不过,我们可以先帮大房的盐池改造,出了问题,我和大小姐担着。”
沈老爷盯着小盐池看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好!就按这个法子来!清沅,你带着小岚盯着,账房要多少银子给多少!”
改造工程启动那天,小岚站在盐池边,看着仆役们按她的图纸挖渠,心里有种奇异的踏实感。沈清沅凑过来,递给她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盐晶——是用她们改造后的盐池晒出的第一捧盐,雪白透亮,几乎看不到杂质。
“你看,”沈清沅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比二房的盐白多了。”
小岚捏着那块盐晶,指尖传来熟悉的凉意,像极了老张最后塞给她的那块。她突然明白,不管是现代的女县长,还是古代的婢女,她与盐的缘分,从来都不是“管理”或“伺候”,而是“让它变得更好”。
远处的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新挖的水渠上,泛着细碎的光。沈清沅拉着她的手往回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等大房的盐池改完,我就跟父亲说,让你管盐场的技术活,不用再做那些端茶倒水的事了。”
小岚望着远处连绵的盐田,突然觉得“婢女”的身份正在松动。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现代知识,那些在盐邑积累的经验,正像盐晶一样,在这片古代的盐碱地上,悄悄凝结、发光。而她与沈清沅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握住了一把能劈开旧时代偏见的刀——以盐为刃,向光而行。
改造工程启动半月后,大房的盐池已见雏形。三级水渠蜿蜒穿过盐田,第二级渠里的芦苇冒出嫩芽,草木灰铺就的渠底滤得卤水清澈见底。沈清沅拿着新晒出的盐晶在父亲面前晃,笑得得意:“您看,这盐白得耀眼,二房的盐根本没法比!”
沈老爷捻起一点盐晶尝了尝,咸度适中,没有杂味,连连点头:“好!好!清沅,这次多亏了你……和小岚。”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岚,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这丫头确实是块料,往后盐场的技术活,就让她跟着你吧。”
小岚刚要道谢,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仆役的呵斥声:“哪里来的汉子,敢闯沈府?”
沈清沅皱起眉:“去看看。”
两人走到门口,只见一个穿着短打、身量结实的汉子正和门房争执。那汉子约莫二十出头,皮肤是常年日晒雨淋的黝黑,肩上扛着个粗布包,腰间别着把短刀,眼神却亮得很,正往院里张望。
“我找小岚,”汉子的声音洪亮,带着点江湖气,“三年前她被卖到这里,我是她哥,赵虎。”
“哥?”
小岚的声音陡然发颤,像被卤水呛了喉咙。记忆里那个总爱揪她辫子的少年,那个在饥荒年把最后半块窝头塞给她的身影,突然与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重叠——他眉骨上的疤还在,是小时候替她抢回被恶犬叼走的布鞋时留下的,只是当年的青涩被风霜磨成了沉稳。
赵虎猛地转头,看清她的瞬间,手里的粗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滚出个油纸包,露出几块用油纸层层裹着的米糕,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糯米桂花味。“妹……真的是你?”他声音发哑,几步冲过来,却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刹住脚,手在衣襟上反复蹭着,像是怕弄脏了她。
“哥……”小岚的眼眶瞬间红了。
沈清沅连忙让门房退下:“原来是小岚的哥哥,快请进。”
进了清芷院,赵虎才局促地捡起布包,把米糕往她手里塞:“路过镇上买的,还热乎。”又从包里掏出块粗布,“这是松江府的细棉布,比你身上这件软和,我托漕帮的兄弟带的。”
小岚摸着棉布上细密的纹路,突然想起三年前离乡那天,娘也是这样往她包袱里塞布,说“到了大户人家,穿体面点不受欺负”。那时爹咳得直不起腰,家里只剩半袋糙米,哥哥攥着人牙子给的三两银子,红着眼说“妹,等我挣够钱就赎你”。
“这几年……”小岚想问他过得好不好,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我入了漕帮,”赵虎挠挠头,脸上露出点自豪,“跟着雷帮主跑船,从通州到杭州,水里来火里去,总算混出点模样。帮主瞧我识水性,让我管着三只货船,每月能攒下二两银子。”他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倒出几枚碎银,“这是给你的,先存着,等我再攒些,就……”
“哥,我在这儿挺好的,”小岚把银子推回去,“大小姐待我像姐妹,还教我识字算账。”
沈清沅笑着接口:“小岚是我的左膀右臂,盐场的新法子都是她想的,我正愁没人帮她呢。”
赵虎眼睛一亮:“我听说了!沈家新晒的盐比雪还白,原来是我妹的本事!”他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漕帮运盐时,常听盐工说老法子出盐慢、杂质多,妹你这法子要是能传开,多少盐工能少受点罪。”
小岚心里一动——漕帮跑遍江南,消息灵通,若是能借他们的口,把改良法子传到更多盐场……
沈清沅看出她的心思:“哥要是不忙,多留几日?让小岚给你讲讲盐池的法子,漕帮路过盐场时,也好帮着说道说道。”
赵虎求之不得:“我给帮主递过信,说要在这儿待几日,他准了。”
正说着,仆役来报,二房的管事又来刁难,说大房改造盐池占了共用的水道。沈清沅刚要动气,小岚按住她,对赵虎说:“哥,正好你去瞧瞧,那水道是不是真被我们占了。”
赵虎应声而去,没多久就回来,粗声粗气地说:“哪占了?是他们自己的水道堵了,想赖咱们!我给疏通了,还骂了那管事两句,他屁都不敢放!”
沈清沅笑得直拍手,小岚也忍不住弯了嘴角。看着哥哥挺直的脊梁,想起他当年护着自己抢窝头的模样,突然觉得穿越而来的孤独感淡了许多。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身边有并肩作战的姐妹,身后有千里寻来的兄长,还有这双手能握住的盐晶与希望。
暮色降临时,赵虎要回客栈,小岚送他到门口。赵虎突然塞给她个小布包,里面是块盐晶,棱角磨得光滑:“这是我在海边捡的,比寻常盐晶透亮,想着你定喜欢。”
小岚攥着盐晶,和记忆里老张给的那块渐渐重叠。她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不管是现代的林岚,还是古代的赵岚,她与盐的缘分,从来都连着最朴素的牵挂——对百姓的,对亲人的,对这片土地的。
“明日我带你去看新盐池的芦苇渠,”小岚对着他的背影喊,“教你怎么用草木灰过滤卤水。”
赵虎回头挥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沈清沅走过来,递给她一盏灯笼:“你哥是个靠谱的,往后咱们的盐场,又多了个助力。”
小岚握着灯笼,掌心的盐晶微微发烫。远处的盐场在暮色中泛着白光,像一片未融化的雪。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从盐场到漕帮,从草木灰到新盐法,她要走的路还很长,但身边有了同行者,脚下的路便踏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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