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若兰报丧时说杨堃是睡梦里去的,此刻又说有遗言,杨老爷杨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杨太太便将信将疑地走上楼去,若兰随后跟上。
进了房,若兰将身后门掩上,上前去扶婆母坐,杨太太甩开她的手,自坐了,说道:“有什么话,就说。”
若兰便抹眼泪道:“官人实在是纯孝之人,临终念念不忘母亲,生怕母亲吃亏,所以专门嘱我和母亲私下说这话。”
慈母多败儿。杨堃生前跟“孝顺”二字实在不贴边儿,仗着父母心疼他生病,待父亲母亲从来都没好声气,吆三喝四,再没一句话体谅父母辛苦,反倒怨詈母亲将他生得体弱。
但溺爱儿子的杨太太却一厢情愿肯信若兰这句“纯孝”的说法。
杨太太听了,眼里便不住地滚下泪来,若兰上前去给她擦泪,她也不再推拒,任若兰帮忙擦。
若兰见此,知道婆母态度已软了三分,呜呜咽咽啜泣道:“官人说,他遗憾不能给您养老送终,想着,若我能生下男儿便省事,若我没怀上或是生下女儿,请母亲从自个儿娘家选一个男孩子来养在我膝下。”
杨太太眼泪停在眼角,蹙眉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若兰道:“古往今来,收养子,从来都不看姓什么的,无论之前姓什么,收进来改姓便是。”
杨太太道:“既然他堂兄弟们家里有孩子,何不过继个同族的孩子来,非要过继外族再改姓?”她虽本姓焦,却是一门心思为姓杨的考虑,内心也认自己是杨家人。
若兰道:“收一个同族的孩子来,若他进来只管贪走家产,却不孝敬您二老,到时闹出什么事,您想,族里长老们会站在哪边?恐怕要么是不沾手,要么是和稀泥,要么是欺负咱们家只剩老人寡妇,偏帮养子的本家,好从中分成谋利。别忘了,他们跟咱们是同族,跟那养子家也是同族。到时候谁来给咱们主持公道?难不成去衙门告官?告官怕也是一样结局,只不过事情闹大、加倍丢脸,而且还要额外破财、到处打点。另外,官人还为您虑到了一层——白事里,不吉利的话我本不该说,可官人让我转达,我也只能照说了——官人说,您的身子骨比公爹好十倍不止,将来多半是公爹走在您前头。万一公爹不在了,谁还真当您是杨家人?就算您矢志守寡,那养子真的甘心养着您一个外人?若那人将咱家的钱全都卷回他本家去,甚至将您从宅子里撵出去,您连吃住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向谁喊冤?整条村子都是杨家人,杨家人护着杨家人!”
若兰托词是丈夫教她说这些话,杨太太听到这里,也不疑自己那儿子何时有了如此的心计和眼光,只道是儿子表面粗钝,原来如此为母亲计之长远。
若兰一面观察着婆婆的神色,继续道:“可若是从您的娘家收养个孩儿来,和您血脉相连,自然是无论公爹怎么样,那孩子都更以您为先的。咱家的几两银子现下被族里一双双眼睛盯着,都想瓜分,您的娘家本来或许能以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来撇清干系,不管您,可若有他们的孩子进来,将来能承继家产,您娘家必然要出力护着您,跟族长他们抗衡。咱们这才好将您和公爹将来养老的指望给护住了。退一步来说,若这孩子长大之后不孝顺,到时您想反悔也容易,那时去请族里来主持公道,同姓对异姓,咱们只要许给他们一点好处,他们便肯出力,将不孝子逐出门去。一言以蔽之,这是个两相制衡的理儿,将您娘家牵扯进来,图的是和杨家相互抗衡,您和公爹好在中间借力周旋,保晚年安稳。”
焦氏思索许久,觉得媳妇说得在理,便道:“可你公公那里,他怎么能答应?”
若兰道:“母亲心里看哪个孩子合适,将名字说给我,我去告诉公公,说是官人遗言。”
焦氏道:“虽是堃儿遗言,但涉及他们杨家的家产族产,他心里对我有防备,未必肯听。就算是堃儿在时,也得以他爹的话为准,何况堃儿已去了。”说着又掉泪,哭道:“儿啊,你怎的就去了,你去了,谁来给你娘撑腰……”
若兰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母亲放心,公公若不听,相公在天有灵,自会劝他听。还请母亲这几个月先为收养的事预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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