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镇比孟青芳想象的还要穷,怪不得学校没给女老师的名额。
大巴摇摇晃晃地把他送到镇上的汽车站,一下车,就与山间清爽的空气撞了个满怀。孟青芳从车底取出自己的行李箱,打听清楚离学校有多远,就踏着泥石子路出发了。
天很快沉了下来,压出地上无数的灯火。风呜呜咬着路边的板栗树,野狗窜逃,路上半个人也不见。
要下雨了。
夏天的雨来得迅疾而猛烈,孟青芳撑开伞,走在逐渐泥泞的山路上,裤脚早脏污了,心中平白生出一股萧瑟来。
镇上只有这一所学校,学生们大部分来自附近山头的村落,来回很不方便,所以有一栋房子专门用来充当宿舍。老师人数不多,都是镇上离得近的,所以孟青芳的存在就很特殊了——他没有家回,必须和学生共享宿舍。
还好以前也有来这边教书的支教老师,给他留下了设施比较完善的教师宿舍,用一些简单的格挡,保证了私密性。
刚坐到床上时,他脑子还是蒙的。
行李箱的滚轮在灰沉沉的地板上拖出了几条鲜活的泥水,串着他的脚印,使本就破败逼仄的小屋显得更加可怜了。
就这么来了吗?
嗯,就这么来了。
他试着把从前的事放下,努力让自己嵌进这个全新的环境之中。
负责迎接他的老师没很上心,待到月上中天之时才姗姗来迟,进门便说:“对不住,对不住,雨太大了,没能来车站接你。”
孟青芳只能摆手说没事,自己已经熟悉得差不多了。
那老师便不再多言,交代了一些事情就要告辞,临走前回头,颇为神秘地说:“孟老师,你年轻,又是初来乍到,日子将就些,凡事不用太认真。”
孟青芳打着哈哈应下了,没太往心里去。
第二天他到教室的时候,学生们已经在早读了。说是早读,倒不如说是早起茶话会,一眼扫去,啃早餐的,侃大山的,甚至追逐打闹的——看他站在门口才堪堪站住了。
而且肉眼可见,这个班的人是不齐的,少了一小半。
孟青芳站到讲台上,问:“今天早上读的什么科目?”
一个文秀的女生站起来回答说:“语文。”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们语文老师今天不在。”
孟青芳示意她坐下,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开门见山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这个班的班主任,我姓孟。”
话音刚落,台下的人便毫无顾忌地窃窃私语起来。
孟青芳并没有喝止,而是问道:“班长是哪位?”
一个男生举手了。
孟青芳道:“帮我统计一下现在没到场的人,整理成名单交给我。”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因为学生们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很好说话的男人,似乎并不是没有脾气。
这紧张的氛围只持续了一秒,很快又松动下来,再怎么样还不是个新来的,有什么好怕?
孟青芳也明白,底下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在蠢蠢欲动,想着怎么蒙骗他这个外来的了,他推了一下眼镜,道:“我们班一共三十四个人,对吧?哪些人没来我心里有数,大概是……十五个人,刘兴帮我记下名字。”
刘兴就是班长的名字。
这番话成功地镇压了方才略有苗头的叛逆,彻底安静了。
这个孟青芳,看来背地里做了不少工作。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能手眼通天到记住人脸吗?
中午,班长把名单交了过去。
孟青芳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就把名单甩在了桌上,定定地看着他,笑眯眯道:“刘班长,写完后有没有检查过?”
班长垂着眼,手攥着衣角,不发一言。
孟青芳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这个女生我早上看见了,你回去确认一下,应该是登记错了。”
班长骤然睁大了眼,愣愣地点了点头。
孟青芳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去吧。”
看着人有些仓皇地离开了,孟青芳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早上不过是随口胡诌的数字,班长就真给他交来十五个名字,摆明了是在糊弄他。
在来的火车上,他就把学生的照片和名字一一对过一遍,几个很有特点的面孔早上根本没在,名单上却不见名字,反倒是多了几个“无辜”人士。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渲染开来。
这个班级……同学间怕是不太和谐呢。
而这,还只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孟青芳突然感觉压力很大。
他以前的学生,不要说玩联合起来骗他这种把戏,就连被他凶几句都是受不了的,一个个在成绩上掐尖要强还来不及,哪像这里,自由散漫得简直不像是所高中。
浓浓的落差感扑面而来,同时也如一阵歪风,吹起了他心中一股不服输的火。
他就不信,世界上有他孟青芳教不了的学生。
·
一个学期过去,学校放寒假了,一时间空空落落,只有附近的居民会过来篮球场晒农作物——孟青芳认不出那是什么。
他没有回家过年,一个人在学校过了一整个冬天。
除夕那天,老校长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他拒绝了,自己在学校食堂起灶做饭,晚上就待在宿舍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伏在案前写东西。
半年下来,他写掉大半本笔记了。
孟青芳也不知自己在赌什么气,爸妈已经打过很多电话来让他回去,他通通回掉,后来干脆关机了。
也许实在向他们证明他当时放出的那句话:
“我一个人,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但……真的很好吗?
孟青芳听见篮球场上炸响的摔炮还有小孩子打闹的尖叫声,零星的火光不停地往他余光里蹦。
他捏紧了钢笔,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一句话。
孤独是沉重的,克服了孤独,人便永久轻盈了。
·
开春时,学校里一个刚来两年的老师走了,又进了一个新人,是个教理科的大学生,派来春季实习的。
大学生很青涩,知道他以前任教的地方后,满怀憧憬地说毕业也要去那工作,同时也对他离开那里的举动大为不解。
众所周知,那里生源好,工资高,师资力量很强,福利和待遇都是一流,师范生哪个不想去?
孟青芳只是淡淡地道:“什么地方,待久了都容易变成牢笼,多出来看看没什么不好的。”
大学生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双手合十:“哈!不懂。我要能去那儿上班,请校长一辈子不要开除我!”
一季桃花开落,很快,又到夏天了。
高考这天,孟青芳跟学生一起坐大巴车去城里的考场。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以前教书时,他们学校基础建设最好,教学楼多场地大,都是作为考点的,只有别人大早上赶过来备考的份。
孟青芳靠着车窗出神,忽然被自己这想法逗笑了。这有什么好比较的?考试的学生都不嫌辛苦,自己嫌弃个什么劲儿呢?
当下站了起来,在车头的位置往后望去,又提醒了一遍考试的规则。
一张试卷,就送走了一批人。
毒辣的暑假慢慢消散,秋风吹黄了山间的白茅,九月如约而至,孟青芳接手了他的第二批学生。
学生们来来往往更新换代,只有老师站在原地日复一日。
当心中的脸谱集了厚厚一扎,陷进循环的人啊,你还能分辨出每一张初来的笑脸吗?
能的。
这是孟青芳的答案。
嗯,本来是想写小陈同学跟孟老师的过去,但感觉正文已经写过一些了,太多显得很冗杂,于是就成了孟老师个人秀。
小陈是孟老师的第二批学生,由于上学期间孟老师对同学们是一视同仁的,所以他们的特殊缘分主要是在毕业之后[摆手](题外话,小陈没有毕业,是肄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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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番外:孟老师的安山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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