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夏未曦的话，朱四娘大惊失色，作势要瘫倒在地。
村长连忙扶住她，道：“仙长，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四娘她……不至于说谎吧？”
“何故要贼喊捉贼，大娘心知肚明。”
朱四娘抬眼，与其对上目光，她笑道：“这些都是仙长的猜测而已，算不得数。”
“的确，若无证据，便只是臆断。”夏未曦浅笑，朝着屋内的某处看去，转眼又话锋一转：“可证据本就在这屋内。”
“不……不可能！”朱四娘连忙走上前，毫无章法地四处张望。
“大娘为何如此着急？”
只见夏未曦手上拈着一片花瓣，“大娘是否是在找它？”
朱四娘呢喃：“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已经……不对不对！你在诈我！那花瓣能证明什么？”
夏未曦却只是把手中花瓣现于人前，道：“诸位当见过这花瓣吧。”
村长道：“是的，这是生长在后山的一种花，我们叫它无香蕊。”
“无香蕊，其汁液却是可以做染料的，它的奇异之处在于，人若被其花瓣沾身，遇水后方能显现颜色，且不易被洗除。大娘可知？”
良久，朱四娘僵硬地笑道：“你看，我这衣裳，也没有被沾上这颜色呐！”说着，便行至桌前，作势端起茶壶。
“囡囡姑娘的衣裳，应是有不少无香蕊的汁液吧。”
朱四娘顿足失色，忽而放下茶壶，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不……不……”
“四娘！”村长扶住她，“莫非真如仙长所言，那钗子……”
“不……不是的，不是的。”朱四娘如同魔怔般摇头。
“大娘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由不得大娘抵赖。只是，大娘何故设此局，就仅仅是为了栽赃陷害？”
“仙长，四娘她也许只是一时糊涂……”
“哈哈哈……”朱四娘忽而笑了，似破罐破摔般，她挣脱村长正扶着自己的手臂，跌坐在地，笑道：“对，就是如此！就是为了栽赃陷害！谁让这野丫头这么让人看不顺眼呢！”
夏未曦微微侧身，挡住朱四娘投来的目光。
村长道：“四娘，你糊涂啊！阿岑这丫头如此可怜，你怎能……”
朱四娘抢白道：“可怜？谁在乎她可怜不可怜啊？这整个朱家村，谁愿意在乎这野丫头的死活啊？”
“仙长在此，莫要胡说！”
“谁不觉得她就是个累赘，是个扫把星，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
“四娘！”
夏未曦捂住女孩的耳朵。
“四娘，你怎能说出这种话？”
“哈哈哈……村长，你扪心自问，难道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自然是不会如此想，四娘，莫要再胡说了！”
“好，村长比我们良善，我们比不上。可为何，野丫头受欺负的时候，你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四娘！”
“你家成儿……”
村长推搡着朱四娘，咆哮道：“满嘴胡言！四娘，你实在可恶！”
村长气极，面红耳赤，捶胸顿足，也不管屋内其他人，独自一人离开了。
大龙、二龙兄弟俩尚还年轻，此前哪里见过村长与人争执的场面，此时更是茫然无措。却是朱四娘先开口：“大龙，你兄弟俩走吧，该干嘛干嘛去。”
兄弟俩应了一声便也离开了。
夏未曦对女孩轻声道：“在外面等我吧，或者，你可以先离开。”
女孩不说什么，只一点头，便从朱四娘家走了出去。
朱四娘仍是原来那副姿态，跌坐在地，背靠木椅，她笑道：“仙长还不走啊？若是还想替那野丫头讨公道，四娘我就不奉陪了。”
“大娘不是有话要说？”
“仙长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大娘方才不该说那些话。”
朱四娘笑而不语。
不多时，朱四娘道：“仙长，我知自己自私自利心术不正，可还是想厚着脸皮求仙长帮帮我！”朱四娘跪着爬到夏未曦跟前，想去抓她的衣摆，却怎么也碰不到。
“仙长，求求您，求求您！”朱四娘作势要磕头，夏未曦阻止她：“大娘，起来说话，不必如此。”
朱四娘此时已带着哭腔：“仙长，您千万得答应我啊！”
“在下就算有心帮你，也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娘先起来说吧。”
朱四娘爬起来，拿一帕子擦拭脸庞，她清清嗓子，道：“我这就全告诉仙长！”朱四娘叹气，“这还得从前日说起，那天傍晚，我家囡囡散学，回到家却告诉我，她不想去老秀才那念书了……”
……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此时已是傍晚，凉风习习，红霞漫天，竹屋前的孩童学着老秀才的动作，摇头晃脑，齐声吟诵。
“孩子们，今日就到这里吧，皆散去吧。”
众孩童就等着老秀才的这句话，欢欢喜喜地收拾物件，三三两两地回家了。
“囡囡，你还不走吗？”同桌的朱茯苓推她的胳膊。
“你似乎有点不舒服。”朱茯苓喃道，只见那囡囡双目紧闭，以手抱头，一副痛苦的模样。
“我去找先生！”
“别，别去找他。”囡囡睁开眼，勉强笑笑：“我没有不舒服，你看，我很好，我马上就要回家了。”
“那好，明天见。”
“明天见。”
一路上，囡囡走走停停，头痛欲裂。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人皆有**！它使人强大，使人坚不可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步步为营，为**不择手段！去吧，去吧……”
明明她从未听过这些话，可为何，她又觉得如此熟悉？
“不……不……”囡囡痛得落了泪，她加快脚步，她要快点回家，她要见到阿娘，告诉阿娘这些，让她像小时候一样抱住自己，拍拍自己的后背，要她轻声对自己说：“别怕别怕，囡囡别怕，谁也不能欺负我家囡囡。”
不知不觉，她便已到了家，站在门前，囡囡抹着脸庞，她依稀记得阿娘曾说，“我家囡囡已是大姑娘了，不可以再轻易掉眼泪了。”
话语在记忆中留下痕迹，有的在光阴的大浪淘沙中渐渐迷失，有的却被刻在记忆深处，不可磨灭。彼时的她并不知道，后来的后来，这句话被她记了很多很多年。
囡囡走进屋，阿娘正张罗着饭菜。家里常常只有她们两人，但阿娘从不吝啬做她爱吃的。
村里虽能自给自足，但为了过更好的生活，村民们往往会找一些赚钱的法子，阿娘也是如此。
天气好的时候，阿娘会背着一篓从后山挖来的药材离开村子，把它们卖给镇上的药铺。
阿娘没文化，目不识丁，囡囡当她的帮手，帮她认草药，帮她估计可赚的钱数。其实囡囡一开始也认不得药材，好在她同阿娘一起去镇上药铺时，识得了几味药材。
因为这件事，阿娘曾开玩笑般地说道：“还是识字好啊，识字可以认草药，识字可以赚钱，识字不会受骗。囡囡，你可要好好跟先生学啊，将来，可以像那女驸马一样。”
“娘，我不想做女驸马。”
“为什么啊？”
“我想永远在娘的身边，娘陪着囡囡长大，囡囡陪着娘变老。”
“这怎么可以？”阿娘故作生气的模样，“得，丫头熬成黄脸婆，砸手里了。”
“娘……”囡囡泫然欲泣。
“一定要识字，一定要读书，将来才能找个好人家，过安生日子。”
“娘……”
囡囡心道：“我会去读书识字，但我不会去好人家。”
“囡囡回来啦，洗洗手便来吃饭吧！”
囡囡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洗手后就坐在朱四娘旁边。
“囡囡，今天都是你爱吃的菜，来，多吃点啊！”
囡囡却食不甘味。
“娘，我能不能不去先生那……”
“为什么？”朱四娘转头看着正低着头的囡囡，她放下碗筷，把手覆在囡囡额头上，“也没烧啊，怎的说胡话？”
囡囡头垂得更低了。
“莫非有人欺负你？”
“没有。”
“那为何不去？”
“囡囡。”朱四娘扶着囡囡的肩膀，囡囡抬眼，瞧见四娘忧切的神色。
“若是不愿再念书，这事就没得谈。可若是其他，就告诉娘，娘为你讨公道。”
“没有。”
“那囡囡为何要如此说呢？”
“先生，先生他……”
“莫非那先生为难你了？”
囡囡不说话，她忽而思忖这件事该不该告诉朱四娘。而在朱四娘眼中，囡囡的举动便可当做默认了。
朱四娘愤怒拍桌：“那老秀才不好好教书，做这种无理事！囡囡，等会儿我们就去找他！”
“娘……”囡囡拉着朱四娘的衣角，朱四娘以为她害怕，安慰道：“娘给你撑腰，咱们不怕他！”
“先生不对劲。”她该如何跟阿娘说，她头痛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如此像先生的呢？
“娘，我们去找村长。”
“村长那和事佬又怎会站在我们这边？”朱四娘当囡囡是想忍气吞声，她不同意，道：“我们现在就去。”
朱四娘不由分说，拉着囡囡朝老秀才的竹屋走去。
此时夜幕降临，疏星点缀其间，凉风习习，吹动叶片，亦拂过母女俩的身子。朱四娘后悔方才没先让囡囡添些衣裳。
村里保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所以，母女俩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行至竹屋处，竟有些阴嗖嗖的感觉。若非平日总有人来往，这隐没在夜色中的竹屋倒给人一种没有生人入住的错觉。
竹屋门竟是虚掩着，也许是凉风把门吹开了。朱四娘本就有怨气，也不在意什么叩门的礼节，自顾自地推开门。
屋内未点灯，却能依稀看见那老秀才盘腿而坐，周身黑气环绕。母女俩都未曾见过如此情景，心中不免害怕。朱四娘感到不对劲，拉着囡囡就要往外跑。
那竹屋门却自行紧闭，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朱四娘猛拍屋门，企图通过发出响动来吸引村民的注意。
“娘！”
朱四娘听到囡囡的惊呼，转头一看，却见那黑气缠住了囡囡，拖着她至老秀才的方向。
“囡囡！”朱四娘惊呼，“来人啊！来人啊！救命救命！”
朱四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却见那黑气如人手一般掐住囡囡的脖颈。
一股窒息感随之袭来，囡囡双手抓住那个缠在她脖颈处的黑气，离地的双脚不停地挣扎，可这都于事无补。顷之，囡囡脸涨红，双目紧闭，呼吸愈发急促。
朱四娘心急如焚，她跪下来，边磕头边央求道：“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家囡囡，放过我家囡囡！”
那老秀才却置若罔闻。
那黑气不再锢住囡囡的脖颈，却缠着她的四肢。老秀才抚摸着囡囡的脸庞，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嘴里喃喃：“先前怎么没发现呢？”这邪魅的声音，就跟囡囡头痛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囡囡被脸上冰凉的感觉吓得颤抖，眼泪直流。
“求求您！求求您！”
老秀才看向朱四娘，此时朱四娘因磕破了额头，快要流出血来，可她却似无感觉般，一下又一下的磕头，一声又一声的央求。
“你们发现了我的秘密，又怎么可能放过你们？”
“我们不会说的，我们不会说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朱四娘一时语塞，老秀才哈哈大笑：“你们猜，一个人若是消失不见，要多久才会被人察觉呢？”
朱四娘被吓破了胆，不停呢喃：“求求您，饶过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会守口如瓶！”
老秀才看着低头啜泣的囡囡，他捏住囡囡的下巴，强迫她与其对视，似无意又似引诱：“你又是如何发现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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