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姜】
“你是厉姬的妹妹?”
她抬起头,露出小小的一张脸,只能说五官清丽,并没有比她姐姐出挑。眉眼柔顺,嘴角含笑,身量不足还像个孩子。
宫中琐事向来繁多,最近又多了一群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每日见着惹得我心烦。恰这几日倒春寒,我头痛的宿疾复发,索性闭门谢客。从此门可罗雀,清净不少,却不想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戴姬仍日日请安。
这日,宫人向我禀告: “戴姬又来了,问夫人安,还带了香囊,说是有安神镇静的功效。” 我收下,随手扔进妆匣里,发现里面已经囤积了许多小小又没用的物件,毕竟礼轻‘情意’重,我决定见见这个戴姬。
在宫人的引领下,她轻步踏入室内,缓缓行至我面前,恭恭敬敬地跪拜磕头行礼。整个过程她始终低垂着头,显得谦卑至极,跟她那姐姐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两姐妹,可真有意思,我心中泛起冷笑。
“夫人身子可好?头疾可有好转?”她一脸诚恳关怀之状。
我淡淡道:“老毛病了,平日里不见人还好,人一多起来,什么乱糟糟的噪音气味都有,害得我头痛欲裂。”
她点点头,似乎没听出来我言下驱客之意,问道:“夫人是否手脚冰凉,时常感到疲乏难眠?”
我随口应了一声。
她抬眼在我脸上凝视了片刻,一脸思考状道:“夫人的头痛应该是长期的失眠所致,肝郁气结,心血不足,邪气堵于五脏六腑,阴阳失常,故昼不精夜不寐。我方才送来的香囊,内含安神助眠的草药,里面有百合,茯苓,夜交藤,合欢皮,其芬芳可舒缓心神,夫人可以放置于枕边催眠,亦能泡水饮之,有活血功效,可缓解您的头痛之苦。”
“哦?你懂药理?” 我不免有些惊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似乎怔了怔,脸颊浮现出一抹红晕,立马低头,轻声道:“妾身不才,略知一二。方才擅自诊断,皆是拙见,还是要请医师为夫人好好诊治配药方可疗愈。”
药,又是药,那苦涩恶心的味道爬上我的舌尖,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略知一二?” 我冷冷道,抬高声音,“便敢贸然将这些草药呈于本宫,还妄言内服之效?你怎敢断言本宫未曾服药?又如何确知这些草药与本宫日常膳食无相冲之虞?本宫所食,皆经御医精心调配,方敢奉上。戴姬这番行径,究竟存何居心?”
她慌忙抬头,眼中全是惊惶与不安,声音也带着细微的颤抖:“夫人,妾身绝无半点冒犯之心。妾之所以斗胆呈上这些草药,实因深知其对缓解夫人头痛失眠之苦有奇效。妾身之愿,仅望夫人得以片刻安宁,绝无他图。妾虽愚,亦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害夫人。”
见我不语,她又着急补充道:“即使是无病症的健全人,也可放心饮用,夫人若不信,不妨请太医当场鉴别。方才的香囊,妾也可以当着夫人的面直接喝下。”
我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捕捉一丝虚伪和躲闪。然而,她的眸中却是清澈一片,如一泓秋水,里面水光潋滟,显得亮晶晶的。
我沉声道:“你可知道,本宫的身体状况,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插手的。”
她点了点头,眼中似掠过一丝委屈,低低道:“妾身明白,夫人。妾只是出于对夫人的关心,绝无其他意图。若夫人觉得不妥,只管扔了这些香囊,妾再不贸然相赠。”
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微笑道:“其实,除了服用草药,妾还有他法可助夫人。夫人不妨尝试按揉几处助眠穴位,如头后的风池穴,手腕上的神门穴,耳垂后的安眠穴,还有排除体内浊气的太冲穴、足三里穴。” 她边说边在一一在自己身上轻轻指点,示意着那些穴位的确切位置。
我见她有模有样言之凿凿,还真有个医师样。心中不免好奇,抬腕尝试着揉了揉。
戴姬瞧见,似乎很是高兴:“是的夫人,再稍稍上移,那便是神门穴。“
她举手作出示范,似乎想让我看的更清楚一些,跪坐着的身姿努力往我的方向倾倒,忍不住要移动的模样,却又戛然停住,眼中带着一丝期盼: “可否容妾身为夫人指出?”
我微微颔首,她便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她一靠过来,一股淡淡的幽香便随之扑面而来,似雨后深山林中的药草植物,清新宜人,让人莫名感到平静。
她指尖轻点我手腕的瞬间,似有一股暖流注入。
我惊讶于她的手居然如此温暖。
她低头,专注地慢慢推揉穴位,推揉之间,显得颇有章法,一边轻声细语道:“夫人,您手腕三指宽的位置,便是内关穴,按揉此处也可助眠。”
她又柔声道:“其实,后颈之上的风池穴,对于舒缓头痛和放松神经更为有效。夫人需要试试吗?”
我略迟疑了片刻。
她见状笑道:“若不便,妾身愿将正确的按摩穴位方法教授给宫人,夫人准备入寝时,便可让宫人为您悉心服侍。”
“不过” 她浅浅一笑,“这套手法颇为讲究,妾身怕她们一时半会也无法习得。不如妾先为夫人推拿,夫人先体验一番,妾之后再细细教予她们。”
我因头疾闭门不见客,故未施粉黛,亦未绾起繁复的云鬓。只是将青丝轻挽,以简单的发髻,略作束之,故而也方便她操作。
我点了点头。
她轻巧地跪坐于我身后,双手先是落在我肩上,不重不轻地按揉,舒驰有度,我感到肩上僵硬的肌肉逐渐舒张开来。接着她的手慢慢推上脖颈,拨动经络,最后落在风池穴上,力度适中地持续按压,我瞬间感到头皮也酥酥麻麻地展开。
身量小小的一个人,没想到手却十分温暖有力。
我闭目感觉很是受用,不到一会儿便觉得倦意袭来想立即躺下,于是挥挥手遣她离去。
我躺于床塌上,试图小憩片刻,身体却总是在快入睡时不自主地抽动,惊醒后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心中生出些烦躁,便命宫人将戴姬赠的香囊取来。我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嗅,果然沁人心脾,我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忆起儿时三月三上巳节的光景,与闺中好友踏青游玩,参与祓禊仪式,沐浴在香薰草药煮的汤池中,除秽辟邪。水边祭祀神明用的熏炉中香烟袅袅,那时的我只觉得不好闻,而今,心中却深起些许怀念之情。
自那日后,戴姬仍每日准时前来请安,以教授宫人按摩手艺为名,我亦不再拒之门外。可她悉心教了数日,宫人和傅母亦学得十分认真,夜间侍奉我入浴时,也竭力帮我按摩舒缓经络,然而与戴姬的手法相比,总觉得稍逊一筹,可是又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我索性让她来服侍。我虽不知这个戴姬百般谄媚讨好到底有何意图,倒也还是受用。
用过午膳后,我只着一身宽松的中衣,躺在软塌上。她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药草清香,温暖的手从我的脖颈一路向上,慢慢攀至额头,按压着穴位,让我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她偶尔会一搭没一搭的跟我闲聊,声音轻柔,像是催眠曲,我竟不知觉地跟她一问一答,身子轻软,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间,我回到了同样宁静的场景。如云如霞的桃花树下,兄长在识字念书,我趴在母亲怀中,母亲以手为梳细细为我梳理头发,嘴里轻哼南边的歌谣,唱着什么‘桃之夭夭’,我舒服自在得几乎溶化于融融的春日中,滑入稠密的梦乡。
不过一瞬间,画面骤然撕裂犹如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或如大厦轰然坍塌,或跳跃扭曲血腥漫天。
我猛地抽搐惊醒过来,茫然地环顾四周,装横铺设是熟悉的死气沉沉,兄长和母亲呢?只看见一张忧怯的的脸, “夫人怎么了?”
我感到视线模糊,使劲眨了眨眼,才发现眼中噙满泪水。
这般真实美好,原来只是黄粱一梦,就让我留在一刻再也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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