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实验被朋友拉走的时候盖聂就觉得准没好事。
等到了校艺术团的排练室,看见那台旧架子鼓,和旁边打着石膏吊着一只手臂的鼓手,盖聂脑筋转得飞快,他撂下一句“干不了”,就立刻转身抬脚准备开溜。
朋友和他乐队的队友眼疾手快地将人拽住,然后耍无赖一般地道:“哎呀他这也是意外嘛!还有半个月就要演出了,我们上哪还能找得到像你这样又打得好还为人靠谱又热心肠又善良个子又高——”
“打住,”眼见朋友这高帽戴个没完,盖聂立刻打断他,“我还有事,先走了。”
朋友亦步亦趋跟着他,揽住他肩膀将人往回带,“每年的校音乐节都很多人看的!你想想你到时候一上台,架子鼓打得那么帅,底下那么多姑娘看着你,哗啦啦地给你鼓掌,那场面……”
盖聂拒绝的态度很坚定:“我不需要那么多观众。”
盖聂小时候父母都忙,家里没人带他,就给他报了一串又一串的兴趣班。甚至偶尔父母假期休息了,他还加班加点地在外面学着,一个小孩,有时候比两个上班的大人行程都紧。
架子鼓只是其中之一,他虽然不怎么感兴趣,但学得倒还不错,说起来他学什么都能学得不错。
但后来有一次他学鼓的那个兴趣班在商场里做宣传活动,找了几个小孩去上台表演,他跟另一个小男孩同台合奏。那小孩平素就因为自己的爸妈老夸盖聂打得比他好而对盖聂心怀愤懑,同台演奏的时候自觉真是不如盖聂,于是当场破防,在台上哇哇大哭起来。一时间让盖聂在小小的舞台上进退两难,这鼓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那小孩下台之后几个老师哄了半个小时也哄不好,最后还是盖聂自己用零花钱给买了两根糖葫芦才不哭了。
虽然交了钱了这鼓还得继续学,只是以后说什么他都不想再上台演出了。
但朋友这一回的精明超出盖聂想象,他听了盖聂这话根本不反驳,反而眉飞色舞起来:“是啊是啊,你不需要那么多观众,不过有那一个就行了,你说对吧!”
盖聂顿觉不妙,下一秒,他就见到提着白大褂刚从实验室赶过来的端木蓉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有些茫然,显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状况,她看见盖聂,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盖聂立刻明白了一切,斜了朋友一眼。
是谁把端木蓉叫来以及叫来是干什么的已经很清楚了。
朋友迎上去,“你指定没见过盖聂打架子鼓吧!哎呦我跟你说他打得可好了,今天我们排练我说把你叫来看看他还不好意思,你看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真是我都不想说他……”
端木蓉在盖聂朋友的一通絮叨里被拉到了盖聂跟前,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你还会这个,怎么没听你说过?”
朋友在一旁朝着乐队里的其他人挤眉弄眼,端木蓉此话一出,明知是圈套盖聂也会往里跳的,计划通。
果然,盖聂瞪了朋友一眼,确实没有再继续拒绝,只是语气温软对端木蓉道:“小时候学过一点,很久不打手都生了。”
端木蓉笑着眄他一眼,“你这人嘴里的谦虚都是鬼话,”然后假装生气地问他,“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啊?”
盖聂面不改色:“没有,他胡说的。”他走过去,接走端木蓉搭在臂弯的白大褂挂在了一旁的椅背上,“还没开始排练,我想着可以过几天再告诉你。”
眼见成功诓到他,整个乐队的人都露出了诡计得逞的欢快笑容。
端木蓉哪里猜得到这群人的小算盘,她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克制的期待,对着盖聂问道:“那你们现在要开始练吗?”
朋友自人堆里出溜一下就到了盖聂身边,“练,当然练啊,”然后殷勤地扯了个椅子过来,对端木蓉热心道:“你坐着看,站着多累啊!”
盖聂提醒她:“你今天不是有训练?”
端木蓉看了看时间,笑着道:“来得及。”
朋友脸上的笑容比向阳花都开得灿烂,盖聂没说什么,转身给了朋友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手上却很自觉地接过了鼓棒。
等他坐到了架子鼓旁,面对着端木蓉,这笑容又变得温和自然起来。
端木蓉没有就座,旁边只剩一只好手的鼓手忽然灵光一闪,极有眼色的将谱子递给了端木蓉。
端木蓉接过谱子,笑着帮盖聂架好,才退到一旁,预备认真地看他打架子鼓。
乐队里的其他人在她放谱子的时候已经就了位,盖聂抬起鼓棒叹了口气,但看到端木蓉眼神中的期待时,他脸上还是带着笑意。
鼓面随即在他有力的敲击下响得极有韵律与节奏。
端木蓉不懂如何打架子鼓,她只是觉得盖聂的每一次敲击都恣意潇洒,每一个动作都游刃有余,第一次抬手的那个瞬间,这支乐队就几乎成为了他的主场。
端木蓉双眸的笑意里隐约揉着点点惊喜的光芒,果然。
她就知道。
她总觉得这人的每次谦虚都有一种面不改色扯谎的气质,自谦的话说出来语气总是太过理所当然,内容也总与实际情况相差十万八千里。
就说打架子鼓这事儿吧,他说自己手生,她就觉得八成是稳了。
也不知道他这性子是哪里学来的,端木蓉实在觉得好玩,偶尔也会想逗他,就故意说些恭维话,看看他又要怎么假谦虚。
但与她单独在一起时,他从不这样,每次听了她逗他的话都只是一声不吭地笑。笑着笑着端木蓉先急了,一双眼睛瞪着他,真生气了似的。
然后盖聂就揽过她肩膀,边笑边道:“是啊是啊,你说的对,我得厉害点才配得上你啊。”
端木蓉有时觉得,他简直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眼下他专心致志又驾轻就熟地打着鼓,动作间带得发丝飞舞,窗外射入排练室的光线恰好自他身上路过,将他笼罩进一片璀璨。
直至曲终,端木蓉的目光都始终没有自盖聂身上离开过。
一曲毕,为了将好不容易笼络来的鼓手留得更瓷实些,乐队里的所有人都夸张地鼓起了掌。
端木蓉兴致勃勃地问:“音乐节什么时候?”
盖聂的朋友积极解答:“半个月之后,具体日期到时候看天气,周五到周日之间挑个晴天。”
盖聂算了算日子,看向端木蓉道:“你的比赛是不是27号?”
端木蓉点头:“是周五呢,”她看着盖聂,“就不知道天公作不作美了,周老师带队,我最早也得周六上午才能和大家一起回来。”
端木蓉参加的中医职业技能大赛规格很高,最终可以打到国赛,省一级的比赛过去几年一直由他们学校主办,但可惜身为主办方几年下来却成绩平平。
今年省赛的主办权给了隔壁市的另一所院校,因故学校领导给相关教学部下了任务,说什么今年都要拿个金奖,好争取再将主办权拿回来。
端木蓉一向表现亮眼,自然成了参赛代表队里的重点培养对象,这段日子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实训室训练。
一听她这么说,有人急了。
盖聂愿意揽这个活就是因为端木蓉想看,这要是日期不巧她赶不回来,那盖聂登台打这个鼓干什么呢……
朋友心里小算盘敲得飞快,当即站出来拍胸脯保证:“来得及来得及,我提前查了半个月的天气预报,周六天气最好了!你俩就放心吧,日子错不了!”
揽下来的活再想推出去就难了,盖聂也只能勉强暂时信一信朋友打的包票。
医学院里大家日常课都排得很满,其实能聚齐排练的时间并不太多,加上端木蓉因为这个比赛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后面的排练她一直再没机会来看过。
甚至她和盖聂见面的机会都一下子少了很多,上课、实验、训练、排练,还有生活中省略不了的琐事,把两个人的时间瓜分得一干二净。
明明就在一个学校里,盖聂却觉得好像已经半辈子没见上面了。每每这时候他都有点后悔,要是不揽这个活,起码他还能空出些时间来去见见她。
但一想到那天端木蓉雀跃期待的眼神,他又不舍得她失望。
24号端木蓉就要跟着参赛的代表队出发了。
集合的时候人多,盖聂不想太打眼,就等在端木蓉楼下送她。
冬日的寒风将她的脸吹得泛红,盖聂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贴上去揉了揉,边揉边忍不住叹气∶“稀里糊涂忙了这么久,总算见上一面了,怎么是送你出发呢?”
端木蓉掌心贴着他手背,笑道:“三四天我就回来啦,怎么被你说得再也见不着了一样。”
他还是有些没精打采,只是说:“一路顺风,照顾好自己,周五晚上我在操场等你。”
端木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舍,她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耳边道:“你上台的时候我一定来。”
早晨时间紧,说完话端木蓉也不能多耽搁,说了再见就背着包一路小跑,匆匆去了校门口集合。
盖聂就站在原地一路看着她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慢吞吞地离开了。
估摸着端木蓉还没到高铁站,校音乐节的筹备群里就发了通知,周六周日可能有雨,日期最终还是确定在了周五。
他给端木蓉发消息。
“好不凑巧。”
“怎么了?”
“音乐节定在周五了。”
“我的赛程要到周五下午才结束呢……”
她想了想,“没关系,记者站到时候不是会去直播?音乐节在晚上,我要是回不去也可以看直播呀!”
也只能是这样了。
盖聂有些说不出的失望,但她那头比赛要紧,他一向是不会勉强她的,于是也只是回了一个“好”,想想又加了一句,“你一定要看啊”。
端木蓉看这消息框里的寥寥几个字,她自然能从中读懂盖聂的心情。
想想那天他的朋友八成是故意把她叫过去的,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点期待,盖聂就会为了她而愿意在校音乐节登台。
眼下日期却这样不凑巧。
她不禁觉得头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思索着要怎么办。
明知端木蓉来不了现场,盖聂虽有些提不起精神,该认真的时候倒也还是很认真。
朋友和乐队的其他人知道他现在兴致缺缺,全凭一股责任感在坚持,也不敢多说什么。
尤其先前拼命打包票的那个人,眼下更是自觉理亏,只好来回车轱辘:“哎呀到时候记者站的直播会架在最前面就挨着舞台的,你只要上去了,她肯定看得清清楚楚嘛!”
虽然天气已经很冷,但学校的这个草地音乐节毕竟一年只一次,还是有很多人来凑热闹。舞台被围得水泄不通,操场的看台也早就挤满了人。
天气太冷,盖聂有些舍不得脱自己的羽绒服。
朋友好说歹说,“你这一身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置办的,我们今天就靠你撑门面了啊!再说了也就那几分钟,你看跳拉丁那几个小姑娘还穿裙子呢。而且你这一身多帅啊,端木看直播的时候指不定得悄悄截多少图呢!”
总算是将盖聂说服。
说起来花大价钱置办的这一身也不过就是白衬衫配西裤,大冷的天还非要盖聂卷着袖子解开最上面两颗纽扣。
盖聂就这样上台往架子鼓前一坐,对台下挤得水泄不通的观众们并不大在乎。
但他如冬日寒风般凌冽的气质和此刻举重若轻的松弛,让他无论如何无法被人群忽视。
他还没做什么,潮水般的掌声已经涌起。
工作人员在替他架扩音器,他提起鼓棒随意敲了两下试音。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提起精神去找校记者站直播的镜头。
伶仃立在人群前的三脚架很醒目,他只略略一扫就看到了。
但目光这一扫之间他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有些不敢置信,急忙将视线定格。
就这样沉默无言地注视了五秒钟,他才终于敢确定,站在三角架旁的那个人是端木蓉。
她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左胸前印刷着校名,是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参赛队队服,出四天远门带的旅行包也还背在背上,喘着气,像是刚刚站定,显出几分风尘仆仆。
盖聂意外得快要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明明赛程要一直到今天下午,明明说过要跟队回来所以赶不及……
但现在显然她没有办法向他解释,她只是站在台下离他最近的地方,抿唇朝着他笑,像是早已料到他此刻神情,因着预料之中的他的惊喜而止不住自己的笑意。
盖聂眸光微动,鼓棒落上鼓面,鼓点行云流水。
单薄的衬衫本不能抵御寒风,然而此刻他却并不觉得冷。他这时候才觉得朋友倒还算有几分审美,穿这一身打鼓应该还……挺好看的吧?
台下有人鼓掌、欢呼,端木蓉也融入其中,看着和其他的观众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她的目光始终只落在那唯一的一个人身上。
他在每一个鼓点的间隙往台下看去时,都能恰好与她目光相接。他手中的鼓棒击出这首乐曲的鼓点,她的目光引领着他心中的鼓点。
任由听众万千,我也只为你一人演奏。
这首曲子他练过很多次,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觉得这曲子实在太长,然而一曲毕时又觉得实在太短。
他跟着大家一起谢过幕,一步步沉稳地走下台,到了台前观众看不到的地方,连自己的羽绒服都记不得披,就飞奔出去找端木蓉。
她在他下台的时候就退出人群,正在后台不远处的操场上等着他。
见他衣着单薄地这么过来,她拉开拉链,直接顺势将人裹进自己的衣服里。
盖聂的情绪一向不外放,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喜形于色的时候,他的笑意将寒风也衬得清冽。
两个人裹在一件衣服里,边说话边朝操场看台里面走过去,盖聂紧紧揽住她肩膀,既惊且喜地问道:“不是来不及吗?”
端木蓉贴着他耳边道:“我一比完赛就立刻去高铁站赶车,没有参加颁奖典礼,幸好呀,正正好赶上了。”
“周老师也肯放你先走?”
毕竟是集体出去参赛,带队老师还是要对学生安全负责任的,想也知道很难摆平了。
“我说不行呀我男朋友在这里等我,我要是不来他会伤心的。”
盖聂一时不清她这话的真假,只一味地笑。
笑着笑着他想起些什么,“结果怎么样?”
端木蓉眨眨眼:“手到擒来。”
看台楼下是器材室和体育老师们的办公室,走廊里楼梯角放了两张旧沙发,平时体育课间隙常有学生来这里休息,现在大家都在操场热闹着,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刚看到她的那一刻,盖聂隐约觉得自己下了台后一定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和她一起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被她的衣服裹进她体温里,他忽然就不记得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他只是整个人黏过去,靠在她肩头,一边感叹道:“好冷啊。”一边把手递给她。
她手比他小上很多,却还是努力将他一双手包裹进自己掌心替他暖着。
隔着墙,操场上人声乐声的嘈杂就变得模糊起来,只有他的呼吸声伴着气流在她颈间吹拂安宁地响在她耳畔。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谁也都没有动,仿佛可以一辈子安安静静地这么待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盖聂的朋友总算找到他俩,他一看盖聂这样子就觉得真是奇了。
他拎着盖聂的羽绒服,翻着白眼走过来,随手将衣服往盖聂身上一扔,就正好将他兜头盖住。
嘴里嫌弃道:“自己有衣服不穿,搁这抢人家女孩子的,神经。”
他就这么骂着走远了。
端木蓉笑盖聂,盖聂不理,将衣服扯下来甩在一旁,和她挤得更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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