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音转过身大步子便走了。
那些猫啊狗啊,谁爱当谁当,总归她不当!
身后也没有人阻拦,也没有半分动静,仿佛从始至终就没有人,那只是个鬼影子。
容音出了御园,没等重回太仪殿前,茯苓已焦急寻了过来。
茯苓冲上来就问去哪儿了,听完她讲前因后果,直吓得拍胸脯,“天爷啊!那里头个个看你,跟恶狗看肉包子似得,全都想啃一口,你要是丢了,我可没脸去相爷跟前交差了!”
容音也自觉方才警惕心低了,没料到新朝还有人,敢在陆行渊眼皮子底下劫人。
容音想着问她道:“那中山王是个什么人?”
茯苓骂道:“什么天王老子,没有相爷他当哪门子王爷,不要脸的莽夫!”
容音挑了挑眉,知道她是个忠心的,没想她这样忠心,激她道:“你生气抹黑人不成?”
“我骗你做什么?”
茯苓素是个禁不得气的,立时便道:“你瞧他今晚干的事,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他就仗着是小皇帝的亲叔叔,捞了个中山王来当,可当初在虎牙关,就是他,见大势已去,撇下了齐大将军独自逃命,才教齐大将军落寡,被狗太子砍了脑袋!”
茯苓说着突然一顿,才想起那狗太子同容音是夫妻,连忙把话头拐走了。
“他自己灰头土脸逃回来不算,竟还教狗……朝廷军打怕了,起初张罗着要率军进山躲避,多亏相爷力挽狂澜,一力定住军心,又扶起小皇帝,义军才没散成打家劫舍的土匪。”
容音道:“齐家的旗帜下,大权旁落,怪道是他对陆行渊,不似旁人敬畏。”
茯苓纠正道:“根本是他在人前没了脸,眼看义军重整旗鼓,心里就不服起相爷扶了小皇帝没扶他,到处说相爷把小皇帝当傀儡,实际依我看,他就是自己想当皇帝!”
容音听着心想道:话可别讲太满,说不得陆行渊目下,就是把小皇帝当傀儡呢?
否则他怎么不自己做皇帝?
他骨子里也许还藏着个宗云谏。
自小深受孔孟之道、君子之则浸染,仁义礼智信刻在骨子里,齐大对他有知遇之恩,甚至也许有救命之恩,哪怕死过一回,他也并非剔骨重生,全变了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人。
人活一世,总绕不开个“名”字。
两人回到长信宫,因半路绕去梅园折了几只梅花,踩在积雪里,寒从脚心起,回去对着满殿冷清清的空荡,容音也没心思守岁,泡过澡,暖和和地便早早睡了。
半夜里不知几时,惺忪地醒过来,也记不清究竟是因为热、因为沉、还是因为痛。
容音鼻腔里灌满浓重的酒气,滚烫的烈酒,仿佛铺天盖地地将她囚住了。
容音像团火,火上浇酒,霎时便烧旺了。
她动不得,只管对他拳打脚踢,火辣辣地道:“你不是不肯再管我的吗?就这样食言……”
陆行渊俯首就狠狠地堵住她的嘴。
他一个字都不肯说,也不想听她说一个字,仿佛她一旦讲了话,有些事就会变了味道。
容音忽想起,从前有个教习嬷嬷说:男人瞧女人,再漂亮,灯一黑,也就是块会喘气儿的肉,而女人要怎么瞧男人——再位高权重的男人,到了枕头间,也跟禽兽没什么两样。
——哦,唯一的区别,是还有连禽兽都不如的呢!
陆行渊那只钢筋铁骨筑的手,捏到容音哪里,她就生疼到哪里,身子里的火就烧到哪里。
仿佛他正一心发狠要将她捏散架。
容音不管不顾地同他撕咬起来。
两个人,掀起一场战争。
一场没有硝烟,只有汗水与喘息的战争,彼此没有武器、卸尽防御,只管发狠的进攻。
尖牙利爪,尽都落在彼此的血肉之躯上,恨不得生吞了对方,也只有脱了衣裳,容音才发现,陆行渊原也不是生铁做的,他会流血、更会受伤,只不过他不要命。
远处宫城高墙外,传来沉闷的钟响时,外头天崩地裂地,炸开了烟花爆竹。
屋外在放爆竹,屋里也在放爆竹,噼里啪啦、兵荒马乱。
没完没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完。
寒夜热闹散尽时——
他落一身伤,她也一身伤。
两败俱伤。
容音的嘴后来没有再被人堵着,却也没有力气再出声儿了。
满身的热汗胶水似得粘腻,她望着花帐顶,疑心,她们两个人,就宛若是两尊蜡像,现在彻底融化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陆行渊想要完好地脱离,也许只能杀了她了。
可容音实在太累了,操心不了那么多,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无梦,沉酣异常。
醒过来时,冬日的太阳光都已透窗,照到了容音的枕边,又是新一年了。
茯苓有眼色地没来唤她,在院子里扫雪呢,听见她喊才进来,脸颊都是个红彤彤的。
那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眼睛羞得不好看容音,容音也就不教她伺候,自己去沐浴穿衣,穿戴整齐再出来,茯苓正燃炭盆,容音称说头有点疼,让她去请个太医。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到长信宫门口,跟守门的侍卫吱一声,片刻就有太医前来。
看了诊、问了脉,留下一帖药,茯苓去熬来,容音喝了就罢。
那日过后,陆行渊还是终日消失的,再没有趁夜来过。
容音想他如今而言,醉酒,也不是件轻易的事。
毕竟人皮披久了,当禽兽,怕也不那么痛快。
年后接连几个朗朗晴空,天气暖和得飞快,这日容音正偎在软榻上晒太阳,茯苓摇醒她。
“林德海又带人来了。”
容音纵还没去见人,心中也无端浮出个念头,这人上辈子,莫不是只乌鸦变的?
陆行渊手底下传信儿的头号乌鸦!
等出去见了人,果然没好事,林德海身后的小太监手上,捧着一叠三尺白绫,前来传旨,道:“现今新朝初定,幼帝仁念,于前朝罪人网开一面,免除极刑,特赐白绫了断。”
茯苓看得呆呆地、呐呐地道:“我以为你跟相爷都好了呢……”
容音问他道:“倘若我不肯呢?”
林德海才接着道:“萧氏女眷若有不肯就死者,则令罚没罪籍,入教坊司乐营为婢。”
容音没有说话,眼睛环顾着偌大的长信宫,却想:终于能离开这地方了。
林德海见她没有答复,便没有再问,抬手吩咐茯苓道:“替太子妃除去华服钗环。”
茯苓怔然地上前来,瞧瞧容音、欲言又止。
容音以罪人之身出宫,披发徒步,经过长街时,遥遥地正见朱墙夹道尽头,一道步撵,众星拱月地转了出来,陆行渊倚坐之上,朱紫玉带映着日光,云绸泛银、浓墨重彩。
一路众人退避,分毫不敢僭越。
容音也等在道旁,垂眸看地,便瞧着他经过时,地上她的影子,被阴影压住了大半。
眼看走过了,步撵上传来“笃笃”两声轻敲,就停了下来。
陆行渊的声音从容音的头顶传来,问她:“这就是你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容音抬起头来,顶上的日光晃得她眼睛疼,微眯起来,方才看清他。
他拢着件银灰的大氅,愈发显得左边下颌上,两道暗红的伤痕,明晃晃地引人注目。
容音反问他,“女人的嘴总会骗人,你为何偏偏总是信?”
陆行渊面上瞧不出喜怒,沉黑的眼睛深不见底,望住她片晌,方再敲了敲示意继续前行。
容音却站定了片刻,目光只瞧着他落在扶手边的一截衣袖,被风吹得蹁跹鼓动。
她只是想起三年前,也在宫门口,也是这样明晃晃的大晴天,宗云谏主动请缨戍守边疆,容音那时候送他,后来奇异深刻的,也是他纵马离京时,被风吹动的那一截衣袖。
“你能不能不走?”
容音在有人时不能跟他讲话,避着人时,她却又不甘愿地低着头,赌气地不肯看向他。
宗云谏沉默着没有说话。
彼此却都明白,她动了情,他必须离开。
容音记得那时的眼眶很烧很痛。
许是日光太盛,灼热了宗云谏衣袖上的银线绣的团云纹,烈烈火焰般灼进了她眼里。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待你成为皇后的那日。”
宗云谏这回终于开了口,他的嗓音低而沉,每个字都仿佛重若千斤。
那些字压在容音的脖颈上,压在她的喉咙间,良久,她才听见自己闷闷地应了声:
“好。”
待她母仪天下的那日,百官朝贺,臣子宗云谏便会在其中,不远万里、山海无阻。
那就是容音过去最后一次见他。
后来便是宗家获罪抄家,叛国大罪,严重地提都不能再提起,再后来,他就死了。
容音那时怎想到,他“一诺千金”,竟当真还有一日,不远万里地回来,不仅山海无阻,连鬼门关也拦不住他,金戈铁马,狂风骤雨般将昔日所守的山河,掀了个天翻地覆。
萧家人被他杀光了,皇位被他换了人来坐,头顶的天,都教他改换了一遭。
容音也终于是不用做皇后了。
嗬——
她如今成了他的阶下囚。
容音过去,时常深恨那个给她批命的老道士,如今,她忍不住雨露均沾地痛恨起所有人。
PS:宗家获罪属于政治迫害,与两个人动心无关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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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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