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银筝弦断
冯信昭独自一人跪在跨院外面,面容憔悴,鬓发蓬乱,连衣衫都刮破了。
玉清竹走到他跟前站定,看着他道:“既然阿梅已经与你和离,也放过了你,你还不速速去京城享受你的荣华富贵,还在这里做甚?”
冯信昭侧头看了他一眼,却好像没有看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地跪着。
脚步声传来,玉清竹抬头看去,却见孟仲呈沿着游廊快步走来。
风寒痊愈,又经过了一段时间恢复,孟仲呈虽然依旧消瘦,气色已好了许多。他是听了家人报称玉清竹回来,忙着来迎接的。
看到眼前场景,他顿了一顿,脸色沉下来。先是对玉清竹点点头,便对冯信昭喝道:“你这个灭绝人伦,丧尽天良的畜生!若再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冯信昭转身叩拜道:“岳父大人,小婿已经知错了。请岳父帮我劝劝阿梅,只要阿梅回心转意,小婿一生愿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玉清竹闻言蹙眉。
当初他那般决绝,为了做相府的女婿,为了掩盖自己已经成婚的事实,不惜与忘川做交易,用无异于卖身给魔鬼的代价,换孟仲呈和孟梅一死。如今孟梅已然与他断情绝义,就这么短的时间,他便又改邪归正,想要再续前缘,放弃他的荣华富贵了?
难道只是因为被孟仲呈抓回孟宅之后的威胁么?孟仲呈只是一个已经辞官的武将,就算从前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也无权力长期私自扣押人犯或者随意杀害相府娇客。他的威胁根本算不了什么。
所以,让他“回心转意”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忘川。
想不到,莫忘尘的动作如此快。冯信昭必然是已经知道自己欺瞒相府的秘密败露,朝廷下一步的计划便是要派人来捉拿他归案。或许,现在他已经是朝廷通缉的罪人,只要缉捕公文一到,便是天涯海角,他也插翅难逃。
所以,他又想到这位曾经为朝廷沙场厮杀的老将军。只要孟梅能原谅他,与他再续前缘,到时候就算不为了他,孟仲呈也会为了他的女儿着想,说不定可以在皇上和宰相面前为他求求情,或许他受的惩罚便可减轻一些,能保住命也未可知。
他正这般想着,冯信昭已继续哀求道:“岳父大人,阿梅对我恩重如山,是我鬼迷心窍,才会做出那等不良之事。我的罪,万死难逃。我如今已然知罪,请阿梅和岳父大人不要剥夺我赎罪的机会。我保证要用一生来回报阿梅的恩情。”
他说完,连连叩头,触地有声。
玉清竹叹道:“看你这样子真是像极了浪子回头。可惜了,我刚刚见过忘川主人,已然知道了你的初衷,如此再看起来,便觉得恶心得很。”
冯信昭在他的语声中忽然怔住。
朝廷的缉捕文书当然远远慢过忘川的消息。孟仲呈虽然不接受他的道歉,却也一时无法理解玉清竹的话,闻言不禁诧异看了看他。
玉清竹刚要稍做解释,跨院的院门突然打开了,孟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冯信昭见孟梅终于露了面,立即精神一震,犹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跪行着扑上去,匍匐在孟梅脚下。
“阿梅!阿梅!你看看为夫。阿梅多年来对为夫不离不弃,情深意重,恩重如山,我却恩将仇报,做出那等无情无义的恶行,我真是该死!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错了,求阿梅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他跪在孟梅脚边连连叩首,很快额头便破了皮,血污浸染,看着甚是可怜。
孟梅一动不动站在他跟前,没有低头,只是轻轻垂下眼睫,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他。
这个一向喜怒无常的男人。从前即使在她一片浓情主动示爱之时,这人都不曾有过多么热烈的回应。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一直冷冰冰的,总也猜不透他的内心。从来都只认为他的孤僻冷漠都是因为他的身世,因为他要光复家世的压力太过沉重,所以她便用温暖的柔情给他慰藉,衣食住行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即使换不到他的笑容,也毫无怨言。她一个将门虎女,甘愿抛弃家世,与相依为命的爹爹反目,为了他,做了一个耕织劳作的民妇。她竭尽全力要助他功成名就,达成心愿,谁知到最后,换来的却是杀人灭口的屠刀。
依旧是为了他的心愿,他要她死。不仅要她死,还要她的父亲死。
原本刚刚意识到一切,她掩耳盗铃,不相信一切。可是那日在桥上,她与冯信昭面对面,亲眼目睹了他的决绝,终于真正了解了他,也对自己当初的坚持感到了彻底的后悔。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她不是那等优柔寡断的女子,便是心中再痛,拿得起,便也放得下。而且,既然已经放下,便再不会拿起。
冯信昭见她不语,感觉有弥补的机会,更是狠下心来口头,直触得额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孟梅面无表情看着他,“冯公子,你我既已和离,你也早已有了好前程,何不速速离去!从此你我只是路人,再无瓜葛。”
冯信昭听闻此言,立即怔住,抬头焦急道:“阿梅!我们本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为夫已然知错,阿梅万不可对为夫绝情啊!”
孟梅冷笑道:“对你绝情?难道你当真觉得,绝情的人是我?”
她不等冯信昭说话,继续道:“就算你觉得是我,也无所谓。如今,我只恨没有早一些做到这两个字。若我能早些绝情,便能早些解脱,对自己,对我爹爹,都会好很多。”
冯信昭哀声道:“阿梅!难道你真的放弃了为夫,不能再给为夫一次机会了么?”
孟梅抬起头,越过院墙看着天边的云霞,淡声道:“镜碎不能再圆,银筝弦断,又岂能再续。”
她忽然低头看他,目光如刀,“若说以往的恩情,一场刺杀已然断尽。我已世事看开,不咎既往,饶过了你,你若再纠缠不清,便只能自取其辱了。”
冯信昭见她如此疾言厉色,一丝回转的余地全无,竟完全不似平素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不禁愕然,一时停了叩拜,跪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他目前已是别无退路,只能孤注一掷,心念略转,便要继续哀求,可是还未拜下去,一串嘈杂声已从院门处传来。
人喊马嘶,哗楞楞铁索作响。接着,便是山响的叩门声。
冯信昭神色突变,他必然知道这些声音意味着什么。他原本被囚在孟宅无法与外界联系,还是孟梅下令放了他,他才获得了忘川的消息。他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孟梅,觉得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对自己忘情,谁知这一次,她竟如此心如铁石。
孟宅的叩门声,他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此时,他不管不顾膝行两步,一把抱住了孟梅的腿。
“阿梅!为夫求求你了!你就……原谅为夫吧!”
他的话音未落,一位捕头带着四个衙役已跟着孟宅家人快步走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全装贯带的将军。
这几个人全副武装,提刀仗剑,杀气腾腾。看这威风八面的架势和急火火的步态,分明是身负着不得了的重任,必须要雷厉风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延误。
玉清竹苦笑摇头。一看便知,这几个当地官府的衙役必然是跟着那位将军办事。相府的事自然比天还大,当地平民百姓便是出了人命,也不值得他们如此果决行事。
冯信昭一见那位将军,脸上已满是绝望之色,全身瑟瑟发抖,几乎连孟梅的腿都抱不住。
在他的入骨惶恐中,院外又传来人喊马嘶之声。看起来,除了将军和这几个衙役,还出动了军队。
无他,这一次,只能说是插翅难逃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实际上,你若是得罪了宰相,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位将军先是正色面对孟仲呈,端正行了个礼,拜道:“末将陈宁,拜见孟老将军!”
他只报了名姓,却不报所属部门,看起来是报上不便。可是,这位将军却并不掩饰自己对曾征战沙场老将的敬意。
孟仲呈当然不认识这晚辈将领,只是沉默还了一礼。看到这阵势,他当然也已明白了一切。
陈宁见礼已毕,转身面对着匍匐在地的冯信昭,厉声道:“大胆冯信昭,欺瞒宰相,停妻再娶,大理寺已然下了严命,还不束手就擒!”
冯信昭全身发抖听着,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睛忽然冷了下来。
下一刻,他忽然发力猛地跃身而起,刹那间从靴筒抽出一把短刀,刀芒如电,直取孟梅的颈项。
他这一招突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可惜他方才的眼神变化已完全落在玉清竹眼里,他再快,在玉清竹面前,也难以得逞。
那冷电刀芒闪现,正在众人的惊骇中,方寸之间,那刀锋却并未有接近孟梅颈项的机会,在一声刺耳的碰撞声中嘎然而止。与此同时,冯信昭被一股精纯内力所震动,身不由己向后跌去,直飞出五步开外,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即使就在当场,却无人看清。待人们目光转向跌倒的冯信昭时,孟仲呈才看到对面玉清竹抬起的手指。
他看着玉清竹,深深点头。这小竹子少年时便是个神童,如今有这番功力原本正常,只是每次看见了,还是令他感叹不已。
不等将军下令,那捕头已带着一众衙役呼啦上前,将冯信昭按在地上,五花大绑捆了起来。那将军一声令下,几个衙役连拉带拽,将他向门口拖去。
“阿梅!阿梅!”他无力抵抗,却还不死心,留下一路声嘶力竭的喊叫。
陈宁将军再次向孟仲呈行礼,拜别而去。
方才兵戎相见的院落忽然归于宁静,孟仲呈、孟章和玉清竹的目光转向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孟梅。
“无妨。”片刻,她忽然凄然一笑。一直到此时,她的脸上才流露出心中情绪。她看着院门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缘起缘灭,因循自然,强求不得。天理昭彰,也遮掩不得。既然已是路人,他如何,便与我无干了……”
她说着,转回身向跨院走去。未进院门,便看到樊月芙惊慌失措跑出来,哭喊道:“阿梅!不得了了!丰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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