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戏份比较特殊,得先见见端编导才能定下来。”
安青换好戏服,正打算跟包子脸几个一起去场地里帮忙打杂时,李角色导演忽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端编导?】安青简直是一头雾水。
倒不是不认识这个人的一头雾水。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包子脸刚才已经喋喋不休地给她普及过了。
这部剧的灵魂人物,端瑞清,华夏一台签约编剧,第一部作品《唐娆》就拿到金竹奖电视剧组最佳编剧的天才编剧。
一头雾水的点是她面试的不过是个群演,怎么还需要见剧组的中心人物才能定下来,这太极拳了吧。
不过江湖道义,在别人的地盘遵守别人的规则。
安青点点头,在包子脸羡慕的目光中,就跟着李角色导演走了。
只是,看向李角色导演背影的目光变得有些怜悯。
选角导演连选群演的资格都没有了,真是行业之耻。
“咦,怎么今天这么冷飕飕的。”
李磊感觉到一股冷意,揉了揉胳膊,看看周围,摇摇头。
剧组取景的地方奢华是挺奢华的,就是传统园林,都是什么树啊水啊的,早晨怪冷的。
“等会进去不要说太多,端编导问什么答什么,答不上来就编一点,不要支支吾吾的,自然一点。”
怕等一下在端瑞清那挂住,角色又悬上几个星期,他一边走一边嘱咐安青。
“要是问起来,不要说没拍过戏,就说跑过几次群演……”
“嗯。”
“好。”
“行。”
安青不走心地点着头,开玩笑,当导演的基本功就是怎么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好不好,她是专业的。
走了会,这院落是真大,安青肚子又咕噜地响了一下,脸色差起来的时候,李角色导演停下脚步,转身看安青,又确认,“准备好了是吧,那我们进去了。”
【到底谁试镜?】安青脸色古怪,觉得这家伙比自己紧张多了,点了点头。
李角色导演咽了咽唾沫,吸了口气,伸手推门。
仿佛有“吱呀”一声的开木门声效,但实际很丝滑无声地,门打开,里面的场景映入眼帘。
不是什么狮笼虎窝,也不是什么座山雕老巢,相反,连外面的古色古香也没有,简陋、空荡,只放着几个道具箱和折叠椅。一道人影拿着个白的发亮的本子坐在窗边。
李角色导演小心翼翼进门。
“端编,你看这个怎么样?符合了吗?”
前言不搭后语的谜语式问句。
安青心里翻了个白眼。
女人也皱起了眉,“符合什么?”
“就是陈休那个角色,刚刚群乐带过来一个,我看挺符合的,您看怎么样?”
李导演说完才看到皱眉,心里一个咯噔,连忙让开一步,把安青推到风口浪尖。
“就是她。”
“……”
导演之耻。安青心里又鄙视了一遍这家伙,冲端瑞清点点头:“端编导好。”
眼睛里有些惊讶。
刚才背着光加上有那白纸的遮挡没仔细看,现在才看清这人的样子。
很年轻,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戴着副无框眼镜,扎马尾,气质很“严肃文学作家”,最重要的是,竟然是个女人。
刚才出来的时候包子脸只说这部剧的编导端瑞清是个怎么样怎么样很了不起的角色,但没有说是男是女,她下意识地以为是男的,没想到是个女人。
也不能怪她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误解。
前世不论国内外,作为意识形态主要输出阵地的影视圈,跟大部分行业一样,话语权基本掌握在男人手里。里面说得上话的女性少之又少。身为女性,无论能力如何,都还是会被人看不起,很难爬到高位,很难发出自己的声音。
浸透在行业方方面面的歧视,像南方讨厌的梅雨季,潮湿阴暗,日久天长地腐烂着整个房子。
安青忍受着这种烂透了的恶臭,甚至习惯了衣服上长出蘑菇就伸手拔掉,现在走进阳光下面,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正常地方衣服上是不长蘑菇的。
然后,就是羡慕。
安青可以说得上是功成名就。但她走到那个位置,是历经了千种辛苦,万般磨难,最后是抓住了那一闪而逝的时机,在实力、时运、人脉背景的共同作用下,才最终成就。
她一路走来,途中见到太多才不配位的草包,也见证太多才华横溢,却倒在奋斗路上,含泪放弃的同性。
在这个世界,女性竟然仅仅凭借能力就能坐在相应的位置上,怎么不叫人羡慕。
而端瑞清,看着眼前仿佛枯骨的人,却是微微怔住了。
形象符合角色吗?当然。
瘦削,五官轮廓深邃,眉目像是有一股钝意,细看却又能从眼里看到锐意。
近十年的拍摄经验告诉她,这张脸是完全符合角色的,甚至不仅是符合,还大大超出了预期,超出了特约演员的表现力。
每个人出现人前,给人的感觉都不同,有的人令人觉得温和而体贴,有的人令人觉得刁钻又刻薄,有的人令人觉得谄媚而精于算计。
世界是个影子戏场,每个人以影子的形式活动,也看着别人的影子,虚无的躯壳隔断真实的内心所想,只以微表情和动作这样的“影子”,令人想象、勾勒还原本源。
或者换一个词来说,这就是所谓的气质,演员最要操控、伪装的一样东西。
这种东西看似玄妙,其实简单,被过往塑造的每一个人,都天生带着独一无二的气质。
身为编剧,端瑞清亲手塑造过无数“气质”,也见过无数普通人、演员,捕捉了许多“气质”,基本上只从简单的外在就能大概推测出性格。
安青是少数几个安青第一眼没能看透,却又能笃定符合角色的人。既简单又复杂,既无害又危险,无法捉摸,令人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割裂,不自觉从心底升起探究**。
拍摄归根结底是讲故事,而这样的人,出现在镜头前面,只站在那,不用开口,故事感就喷薄而出。
端瑞清确定,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台词、多么精湛的演技,只要把这种特质完整地展现,就能把这个角色完美地塑造出来。
也就是说,几个月来悬着的制作人、导演的心头大患,要求她删角色、改人设的压力,都迎刃而解了。
然而,此时此刻端瑞清心里却无法泛起丝毫喜悦。
让她在文字工作的道路上一帆风顺的敏锐洞察力和感受力,让她注意到了安青露在外面仿佛枯竹的指节、粗糙的皮肤、指根处隆起的老茧,和眼中不加掩饰的羡慕。
这些明明白白写着苦难的细节,让她无法忽视,无法想象,更无法再因为这件事喜悦。
出身富裕的她,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遇到了多少挫折,才最终来到横店,来到剧组,来到她面前的。
端瑞清的沉默,像是渐渐漫过破船的海,让屋里的空气一点点沉了下来。
刚刚过了七点,太阳从远山攀出,斜漫大地,金光在整座城市的黑瓦、红瓦、玻璃面跃动。街面上车流开始涌动,滴滴的喇叭声在高楼间回荡。路边早餐铺的竹蒸笼一格叠一格,白雾扑腾腾地一波接一波涌出,消失在招牌下摆。居民楼里锅碗瓢盆叮叮哐哐,穿校服的小孩被拎着领子坐到车后座,一歪一歪地打盹。
影视城里一个个剧组开始忙碌,场务举着喇叭四下吆喝,道具从车上往外搬着一箱箱道具,群演们卷着戏服的袖子帮忙。
院子豪华的回廊上工作人员行色匆匆,低声讨论着工作事宜,没关上的窗户外,流水潺潺着从造景上流过,风摇动青松翠竹,簌簌作响,几只麻雀在院墙的黑瓦上跳动,叽叽喳喳。
世界的热闹,像被屋檐挡住的阳光,丝毫没有照到房间里的凝滞。
李磊提着一颗心,大气也不敢喘。
端瑞清的沉默,往往是一场拒绝的开端。
房间里安静地仿佛婴儿的摇篮。就在安青微垂着眼,快要睡着时——
“咕噜”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了一声肠鸣,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靠!
“没吃早饭?”端瑞清看向安青。
……安青不死心地看看旁边的李磊,看他嘴角还闪着油光,死心了,心里骂了句不给面子的肚子,镇定自若地摇头:“还没有。”
“拍戏还是要吃早饭。”端瑞清轻声说,指挥李磊,“去给她拿份早餐。”
嗯?安青眼睛一亮,觉得端瑞清不愧是包子脸的偶像,人就是好啊。
李磊风也似的转身走了。端瑞清指指椅子,示意安青坐下。
“知道要演什么角色吗?”
安青坐下,摇头:“不知道。”
但大概能猜到,无非是什么难民的角色,不然怎么会选中她这种形象的。
端瑞清在桌面上一叠本子里翻了翻,抽出一本薄本子递给她,“你要演的角色是个出身富贵,因为洪灾家破人亡,沿河流浪的乞丐。”
语气很认真:“关于这个角色,根据史料和各方意见,我采纳的是她有精神问题的观点。相对而言演绎难度不低。所以我给你准备的时间,后天早上再来剧组试镜。”
“精神问题,具体是?”安青问。心里很微妙,乞丐什么的都还好理解,精神问题的角色,一眼选中我是什么意思……
“从资料上看,”端瑞清斟酌着:“有幻觉症状,认知混乱,可能是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安青心里靠了一声,这是六大重型精神病之首,精神科疾病中最严重的疾病,几乎没有之一。一个群演的角色,两天的准备时间,开玩笑吧?
虽然我很缺钱,但也不是这么当骡子用的吧。
皱着眉,安青就想不顾端瑞清早餐的面子,狠狠反问回去。
区区小钱,怎么敢……
没来得及开口,端瑞清又说:“考虑到难度,片酬按角色演员的片酬标准,这两天耽误的时间,也按特约演员的日薪结算,怎么样?有问题吗?”
“没问题!”
小钱也是钱,就算不能通过,拿特约演员的两天日薪也好啊。没钱真的会饿死的!
端瑞清嘴角弯了弯,点点头,“那就这样,你回去准备吧。”
安青点点头站起来,一转身,李磊刚好提着早餐袋子从门口进来。
顺势就把早餐接过来了,“谢谢李导,谢谢端编,那我先走了。”
“嗯。”端瑞清应了一声。
安青潇洒走了。
李磊两手空空,愣在了原地。
他就出去拿个早餐的功夫,就聊完了?这是谈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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