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宵从小恶灵身上取了点灵力，做了一道符篆，缓缓镇在那团东西上。
半晌，他才说道：“这东西要是碰到活人血的话，还会继续作孽的，用伏灵袋装上，送到仙盟的镇灵塔里。”
穆痕看着他淡淡的神色，心里这下更笃定了，他连镇灵塔都知道，对仙盟如此了解，绝不可能是散修。
至少也是个仙尊级别的人物。
目前仙盟里十八个宗门，或许是某个不出名的小宗门的仙尊，自谦为散修罢了。
穆痕连忙让师弟们取出了伏灵袋，按照沈清宵说的，将那团东西装了起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小公子已经疲累不看，沈清宵在他身上落下一道护身符，便见他缓缓闭上了眼。
他将孩子交还给林员外，“孩子已经没事了，他现在只是有点吓到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林员外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脸上担忧的神色却依然不减，“真的没事了吗？”
沈清宵笃定道：“没事了。”
听他这么说，林员外这才稍微放点心。
离开林府之前，沈清宵嘱咐林管家，“若是还有什么事，可以差人到金陵桂坊找我，我目前暂住在那里。”
林管家千恩万谢，又取出了一包厚厚的细软，“谢谢仙师指点，若等几日我们小公子安然无恙，阖府安康了，我再登门拜谢仙师。”
沈清宵接过赏金，淡淡道：“若是无恙，就不必过来了。”
驱邪也就罢了，还要应酬这等事就免了吧。
但林管家愣了一下，心里想着，这就是世外高人淡泊名利吗？
出了林府，回去的路上，沈清宵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今天的那邪物虽然已经被除去了，小公子自然会没事，可这东西不是恶灵，也不像寻常幽邪，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他拿出了之前孟东施给他的名单，从上面看到朱笔圈出来的另一户人家，也是已经有大宗门的弟子去过了，却没有根除的邪物。
这户人家姓柳，是个农家，在金陵城城外淮河边上。
从这里过去也不算很远，沈清宵思忖着准备过去，忽然听见身后“啪”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回头一看，小恶灵已经迷迷糊糊地倒下去了。
沈清宵知道他这是又要化成原形了。
方才引出那邪物消耗了他不少的灵力，他疲累之下，肯定更加维持不住人形。
沈清宵将他扶了起来，往前面看了看，还好这里是城西，庙宇很多，先找个地方歇歇。
厌玄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忍不住蹭了蹭他的颈侧，迷迷瞪瞪地伸出舌头舔了下。
沈清宵忽觉脖颈湿热，这才发觉这东西在他埋首在他脖颈间啃啃咬咬。
属狗的吗？
他气结，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若是原形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然而现在小恶灵俨然是个少年形态，沈清宵只觉得十分怪异。
还好这边人烟稀少，不然被人瞧见了，当他们有病呢。
他扒拉开小恶灵的脑袋，冷声道：“再乱来就把你扔在这里。”
谁知道厌玄刚被扒拉开，又立即缠了上来，嘴里忽然蹦出来两个字，“抱抱。”
沈清宵顿时一愣。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却又听见小恶灵再次喊了一句，“抱、抱。”
声音有些嘶哑，但确确实实是从小恶灵口中说出来的，发音不算清晰，但勉强能听得出意思。
厌玄瞧着他没说话，心想他果然喜欢那只会叫的东西。
不就是叫吗？他也会。
“抱抱。”小恶灵嘴里喃喃喊着，人已经黏了上来。
沈清宵有些无语，这东西学会的第一句人话，居然是这两个字。
他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就乱叫。
沈清宵被他黏得没有办法，只能用肩膀托着他，将他带到附近的庙宇里。
这里是一处小庙，香火却很旺，殿里青烟缭绕不绝。
他将小恶灵拖到神台后面，借着佛像的遮掩，引导他化成原形。
然而厌玄明明已经迷迷糊糊了，却一点都不安分，非要拉着沈清宵的手，使了蛮力拉到自己背上，然后窝在他的怀里蹭了又蹭。
“抱抱。”
颈间被他咬得一片濡湿，沈清宵被他弄得窝火，冷斥道：“别乱动，听话。”
这东西真是越来越难搞了，顽劣不堪，比小孩子还难应付。
折腾了半天，折腾到最后，小恶灵也是完全没劲了，这才乖乖在沈清宵的引导下化成了原形，沉沉昏睡过去。
沈清宵比他还累，脑中却清醒得很，靠在壁上思索着今天在林家驱邪的细节。
殿里烟火袅袅，熏得他也眼睛酸涩。
可在他眼皮即将阖上的时候，蓦地瞥见了什么。
很奇怪的感觉……殿里的侧边神案上，很不寻常，似乎缺了点什么，感觉跟平日不同。
沈清宵缓缓站起来，目光落在神案上的香炉上。
往外走了两步，他忽然顿住。
是了。
那些燃了半截的竹立香，有一大撮都是倒插着的。
因为跟那些正常燃着的香夹在一起，所以若没有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沈清宵想起了当时在金陵城外，那个破庙里的香火，也是倒立着的。
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他用手拈起来一点香灰，闻了闻，味道是正常的灰烬，闻不出来什么。
可沈清宵偏偏不信这里面没有问题，他从腰间取了一块帕子，拔出来两支竹立香，用帕子包住，等带回去好好研究下。
现在等小恶灵休息片刻，在去金陵城外那户农家看看。
金陵城外，也是断头香，这两者一定有什么关联。
——
金陵城蜿蜒的城墙西面，是九州地界上唯一的岛屿，四面接水，遗世独立，因此被称为金陵城中的蓬莱仙岛。
蓬莱仙宗的本宗便是位于此。
岛上梨花遍布，恰逢三月，开得如雪如云，高洁如圣地。
一个束发顶冠的年轻男人，散漫地坐在湖中的高台上，宽大的道袍随风猎猎作响，手里长长的钓鱼线下垂至湖中，颇有种避世隐居的意味。
穆痕划着小船，上岸登上望楼，来到男人的身边。
“见过师尊。”
俨然，这年轻人就是蓬莱仙宗现任仙尊谢流书。
谢流书没有回头，只淡声问道：“没捉住？”
穆痕露出赧色，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不是，林家的邪物已经被引出来了，如今被我们收在伏灵袋里。”
谢流书轻轻地“哦”了一声。
“不过……”穆痕继续道：“这邪物不是我们驱引出来的，是一个散修，奇怪的是，这个散修好像实力很强。”
谢流书倒是不觉得奇怪，轻描淡写道：“修真界这么大，自然也有避世隐居的高人，不足为奇。不过，你们也莫要仗着自己是大宗门的弟子就欺压旁人。”
穆痕低头道：“是，弟子不敢。”
蓬莱仙宗在修真界的立足之道从来不是什么顶尖的实力，而是凭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辟邪小物，对百姓实用又方便，因而在民间备受欢迎，人气一直很旺。
兼之蓬莱仙宗一众弟子素质修养极好，实力也不算差，勉强够用。
所以这几年在谢流书的经略之下，蓬莱仙宗在修真界几大宗门中，隐隐有居于首位之势。
而谢流书本人也是出了名的风雅温和，翩翩君子，自然更受民间信众的喜爱。
对于一个没有势力背景的宗门来说，想要维持经略下去，单靠仙盟那一点资源的支持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有来自民间百姓和信众的支持信任，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收入，用以购买修炼的资源，培养资质优秀的弟子，从而形成良好的循环，让一个宗门长久经略下去。
谢流书将鱼钩缓缓收上来，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次驱邪的事，你们实力不足也就罢了，今后要勤加修炼，不可怠慢。”
穆痕低下头，“弟子知道了。”
谢流书收了鱼线，放进桃木桶里，慢悠悠地顺着台阶往下走。
穆痕跟在他后面，忍不住说道：“师尊，并不是弟子自视甚高，而是今日我们碰到的那个散修真的很奇怪，他身上灵力很低，甚至可能连刚入门的弟子的灵力都没有。”
“可是他却相当精通各类心法，甚至还知道仙盟的镇灵塔……”
谢流书淡定道：“那又如何？哪怕他是故意与我们作对，也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但穆痕明显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弟子很好奇那位沈公子这样薄弱的灵力，为什么能修炼这么多心法，弟子也想……”
谢流书下台阶的步子忽然一顿。
穆痕没留意，差点撞上他。
谢流书缓缓回过头，用一种非常冷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眼神穆痕从来没在自家师尊身上看过。
“你说谁？”
穆痕愣了愣，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自觉地回答道：“那个散修姓沈，弟子不知道他叫什么。”
谢流书却突然厉声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他？”
穆痕从未见过师尊这么疾言厉色的模样，后退了两步，不知所措道：“在林家府邸内。”
他看着自家师尊脸上露出很怪异的神情，很冰冷，又似乎带着一种隐隐期待。
师尊已经知道那个姓沈的人是谁了？
也几乎是一瞬间，穆痕骤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姓沈的，师尊在意的，那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沈清宵。
谢流书从前的师弟，据说六年前死在万魔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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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断头香（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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