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月末,残月当空,冷冷清清的月辉笼罩着溪月阁,夏锦言坐在窗边,看着园中池底摇曳的月色一时出神。
“小姐,夜深了,该休息了。”晚画小声提醒道。
“王爷那晚给的玉佩带了吗?”夏锦言深吸一口气问道。
晚画点点头,解释道:“临走时奴婢想着万一用得着,就带上了。”
“给我吧。”夏锦言站起身来,拢了拢披风,终于下定了决心,向书房走去。
晚画从妆台里找出玉佩递给了夏锦言,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小姐都亥时三刻了。”
夏锦言瞥了眼刻漏点点头,对晚画报以微笑,道:“无妨,我现下还不困。”
哎,晚画在心里叹息一声,满面愁容地看着自家小姐,她们自幼一起长大,不过一月的时间,便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姐从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变成如今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唏嘘不已。
“对了,晚画你把这些香料首饰,笔墨纸砚收一下,装好。”夏锦言又吩咐了一句,便走进了书房。
溪月阁的书房不大不小,摆放着许芷喜欢的各类书籍,志怪杂谈,医药典籍,机关巧解等杂学旁收,各有不同,夏锦言闲来无事时,便爱在此看书,如今书桌上还摆着本没有看完的《天工开物》。
晚妆掌了灯,收起没看完的书,站在一旁给夏锦言研磨,夏锦言坐在书桌前思索着从何写起,许久才提笔写道:
“王爷敬启:
臣女年幼,无才无德,幸蒙王爷垂怜,得赠奇珍无数,不胜感激之至。
臣女昔年曾闻王爷征战四方,保境安民,为忠义之士,又闻王爷温良兼爱,护佑苍生,有名将仁臣之风,实乃秦之严君,赵之平原也。
然臣女幼有家训,曰“无功不受禄①”,今愧受王爷厚爱至此,心中惶恐至极,每思及此,辗转难眠,今日特将厚礼悉数奉还,乞请王爷海涵,赎臣女不敬之罪。”
…
九月初,昭王府的人果然又来了,夏锦言便带着早早已收拾好的一干礼物来到了云峰院,许明梓正在与何旭说话,看到夏锦言带着许多东西过来,迎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夏锦言把收拾好的物件,连带着信笺还有一个锦盒一起递给了许明梓,回答道:“无功不受禄①,烦劳兄长替我辞谢王爷厚恩。”
许明梓接过信笺,瞥了眼堂屋的方向。
何旭站在廊下,眉头紧皱,回想起王爷夜夜难眠,每每给这夏二小姐准备礼物时才能露出些许的喜色,心中不悦,看着夏锦言冷冷道:“王爷一片真心,还请二小姐莫要辜负了。”
“臣女惶恐,担不起真心二字。”夏锦言福身行礼。
“不要就是不要,听不明白吗?”许明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看着何旭道:“亏你们王爷还是天潢贵胄,竟使出这种死皮赖脸的手段。”
“你!”何旭向来自视甚高,从未有人敢如此顶撞于他,一时竟被许明瑶怼得哑口无言。
“阿瑶不可无礼!”许明梓赶忙喝止住了许明瑶。
“哦?有人说本王死皮赖脸?”一声低沉醇厚的男声从里屋传出,紧跟着一个身形欣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夏锦言见状瞳孔猛地收紧,赶忙把许明瑶护在身后,俯身以额贴地道:“舍妹年幼,口无遮拦,王爷赎罪,王爷雷霆之怒,臣女愿一人承担。”
王爷哪有什么雷霆之怒,你上次刺伤他,他理都没理,许明梓心里想着,默默看了眼韶怀瑾。
何旭脸色铁青,双全紧握,立在廊下,看着韶怀瑾刚要开口,却见韶怀瑾信步上前,接过许明梓手中的信笺,蹲在夏锦言面前道:“你就这么怕我?”
“王爷天皇贵胄......”夏锦言诚惶诚恐地解释着,许明瑶却直接打断道:“她本来就胆子小,你吓着她了。”
“阿瑶。”夏锦言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看着韶怀瑾,不知所措。
“起来呗,难不成还想让本王扶你吗?”韶怀瑾下巴轻扬,示意丫鬟扶夏锦言起身。
看着夏锦言站起身来,他才踱步至廊庑下,坐在圈椅上,打开信笺,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是你妹妹?”
“是。”许明梓拱手道。
“倒是像你。”韶怀瑾说着,眼神捎了夏锦言一眼道:“你跟你哥哥也像。”言罢,便开始认真地读起手里的信。
本来想着他在京都,自己在颍川,才写的信,如今那人就坐在自己面前看信,夏锦言有种被夫子当面批改文章的感觉,还是拒绝人家的文章,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秦之赢疾,赵之平原君。”韶怀瑾笑着把信笺贴身收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夏锦言道:“你这小姑娘,杂学旁收,会的不少呀。”
“殿下谬赞了。”夏锦言满脸通红地低着头,看着韶怀瑾的皂靴。
她这样也太可爱了吧,韶怀瑾一手撑着下巴,面带微笑地看着夏锦言,问道:“还知道什么?”
他是故意的吗?夏锦言心中气愤,咬着牙回答道:“唐之太宗,明之成祖。”
何旭闻言心中一惊,怒喝道:“大胆,你竟敢诋毁王爷有不臣之心!”
“此二位皆为明君,怎能算诋毁,再说了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①,臣女不过是跟王爷谈史而已,将军因何动怒!”夏锦言反唇相讥,反正事已至此,他是不打算给自己活路了,倒不如多骂两句。
许明瑶疑惑地看向许明梓,许明梓捏着鼻子小声解释道:“这俩人都是皇子,而且是篡位坐上了皇位。”
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韶怀瑾细品夏锦言的话,挥手打发其他人都出去,问道:“那二小姐呢,又是何人?忠贞侯?”
“臣女不敢,臣女不过一闺阁女子。”夏锦言依旧低着头,思索着韶怀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可不是普通闺阁女子,韶怀瑾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小女孩,心情大好,还想开口询问些什么,却听见许明梓正拧着许明瑶教育道:“你骂何旭就骂何旭,还捎带上王爷,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哥这条命都是王爷救的,他并非恶人。”
何旭:......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多了,再说了阿言又不喜欢他,早点说清楚,让他该娶妻娶妻,该纳妃纳妃,咋啦!”许明瑶理直气壮地说道。
“呦,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许明梓阴阳怪气道。
许明瑶冷哼一声,“我看他被那什么王爷欺负的可怜,保护保护她。”
二人对话悉数传入院中,夏锦言对着韶怀瑾尴尬一笑,正欲解释,外面的许明梓却喊道:“王爷,我爷爷听说您来了,想见见您。”
“本王也想去见见恩师。”韶怀瑾说着站起身来,从夏锦言身侧擦肩而过,看着女孩红可滴血的耳垂,悠悠道:“阿言,耳朵红了。”
“浪荡子!”夏锦言咬着唇看着韶怀瑾的背影,脸颊通红。
许明瑶见状凑了过了,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道:“这王爷长得属实不错,倒也配你。”
夏锦言嘴角抽搐着看向许明瑶,我该谢谢她的夸奖吗?
许明瑶看着夏锦言的欲哭无泪的表情宽慰道:“你别太担心,我哥说了这王爷并非传言中的纨绔恶劣之人,他不会为难你的。”
“你站哪边的?”夏锦言无奈地看向许明瑶。
“自然是你这边了。”许明瑶把胳膊搭在夏锦言肩上道:“你放心,在许府我还是能保护好你的。”
希望吧,夏锦言点点头,与许明瑶一同离开了云峰院。
另一边,许明梓带着韶怀瑾何旭二人来到了听松院,许老太爷一身布衣立在院中,朝韶怀瑾拱手道:“王爷。”
韶怀瑾赶忙迎上前去,扶起许老太爷道:“恩师这是折煞本王了。”
“草民一介白衣,理当如此。”许老太爷道。
韶怀瑾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恩师对荣琛有授业解惑之恩,何须如此多礼。”
许老太爷问:“王爷既然如是说了,老夫倚老卖老,想问王爷几个问题,不知王爷可否不吝赐教。”
“恩师所问可是有关夏二小姐?”韶怀瑾问。
许老太爷点点头,摆出请的姿势,二人迈步走进书房。
夏锦言与许明瑶站在听松院看着韶怀瑾与外公寒暄许久,终于走进了书房,冲着守在外院的许明梓小声喊了句“表哥。”
许明梓闻言,转头向何旭说道:“有劳何侍卫先在这守着,我去跟表妹说几句话。”
何旭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锦言与许明瑶的方向点点头。
许明梓带着两个妹妹站在一排挺拔的松林间,问道:“什么事?”
“他为何来许府呀?”夏锦言问。
八成是为了你,许明梓心里想着,看着夏锦言道:“说是睿王世子与堂姐大婚,他远在北境没来参加,感觉有失礼数,特意过来补上?”
用这么拙劣的理由,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夏锦言眨巴着眼睛看着许明梓,许久没说话。
连许明瑶都看了出来,嘴里嚷嚷着说道:“他真想死缠烂打?”
许明梓一把捞过许明瑶,在她耳边呵斥道:“你要是再对王爷不敬,小心我揍你。”
许明瑶挣扎着从许明梓肘间钻了出来,躲在夏锦言身后吐着舌头道:“我才不怕你呢。”
夏锦言看着兄妹二人如是打闹,一阵无语,只得扶额往回走。
“阿言,你等等我。”许明瑶眼见夏锦言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许明梓看着二人背影一阵叹息,阿言呀,要不你就从了王爷吧!
此时许明梓口中的王爷正坐在书房里,言之凿凿地向许老太爷表着衷心,许老太爷瘫坐在圈椅上,看着韶怀瑾道:“为什么?老夫不明白,你放着那么多名门贵女不娶,非要娶阿言,她才十五岁呀。”
韶怀瑾低头沉思着,突然问道:“听闻恩师因不喜夏尚书,近二十年未曾见您的掌上明珠了?”
“王爷此言何意?”许老太爷坐直了身子,看向韶怀瑾。
“本王想救阿言。”韶怀瑾目光灼灼地看着许老太爷,解释道:“本王虽然不知恩师十年前因何至仕,但本王派人多番打听后得知,恩师至仕前一晚,曾见过许三小姐也就是阿言的母亲一面,而本王还听王兄提起,当年科举舞弊一案,您前一晚还说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第二日便担下了所有的罪责,带着许大公子,二公子辞官了。”
“本王斗胆一猜,恩师的证据最终指向的是夏弘泽夏尚书吧。”
“王爷今日前来,不是与老夫翻旧案的吧。”许老太宛如被抽干了精神般,靠在圈椅上,回忆着十年前的那夜,女儿哭的险些要背过去,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放夏宏泽一命。
“爹,女儿求您了,他不过白衣书生,能有如今的地位实属不易,求您看在女儿,看在阿言的面子上,放过他吧,阿言才四岁,不能没有父亲呀。”
“自然不是。”韶怀瑾答,“只是夏弘泽并未因恩师当年高台贵手而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恩师可知,如今朝中大哥与宁王党争日益激烈,而他已然投入了宁王麾下。”
许老太爷点点头,许芷来信说了,夏弘泽不仅投入了宁王麾下,还想把阿言嫁给陆简霖,以此来笼络宁王母家陆家,陆简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蒙祖荫得了个定西侯世子,如何配得上阿言!
韶怀瑾看着许老太爷铁青的脸色,心中了然,继续说道:“宁王就是个废物,他若掌权,陆侯必定只手遮天。”
“他好大喜功,必定扰乱朝纲!”许老太爷道。
“扰乱朝纲是小,卖国是大!”韶怀瑾神色愈发凌厉了几分,看着许老太爷道:“他在西境养寇为患!”
“他胆敢......养寇?”许老太爷压低了声音道:“所以夏弘泽也......”
“没有证据。”韶怀瑾摇摇头,上一世夏弘泽帮宁王夺嫡失败就死了,所以大哥并未细查他是否与定西侯有勾结。
“那你要娶阿言是为了防止他夺嫡失败,连累到她?”许老太爷问。
韶怀瑾点点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王爷请讲。”
韶怀瑾面露难色,斟酌着说道:“阿言赤子心肠,若是得知其生父此般为人,恐难接受。”
“王爷柔肠,老夫替阿言谢过王爷了。”
“恩师客气。”韶怀瑾说着,往一旁的罗汉床上躺了下去,漫不经心道:“不知本王可否在贵府小住几日,与阿言培养培养感情。”
许老太爷嫌弃地睇了韶怀瑾一眼道:“滚!”
韶怀瑾朝许老太爷拱手一礼,麻溜地滚出了书房。
① 语本《诗经·魏风·伐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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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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