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片朦胧透亮,细碎的尘埃在一束白光里忽上忽下,没有定处。
冷风呼啸而过,小巷里的行人纷纷拉紧领口,说话间嘴里呼出白汽,无不彰显着冬天已经悄悄降临。
屋内没开暖气,虽然比室外暖和不少,但依旧透着几丝冷气。
江闲眉头微微皱着,脖子上又闷又热,不用上手摸也能觉察到那里出了些细汗。等困意被消磨大半,他的眼睛终于眯开条细缝。
好热,喘不过气的热。
像泡在温泉里,头脑昏沉,整个人就快要溺毙在这。
半梦半醒间,江闲把手伸出厚重的被子,冷气顺势钻进他后背,他却想转身追着那股寒冷散散身上的闷热。
只是他刚有点动作,那股热却把他裹得更紧。
“别动。”沙哑的声音贴着江闲耳边传过来,又黏又热。
“?”
江闲指尖收紧,却抓到一手又软又顺的头发,等眼前重归清明,一张极其清晰而又无比熟悉的脸直逼眼前。
他猛然坐起身,不过半秒又被一只手拦腰按回去,一条腿铁钳般压他身上。
“好困,别闹了。”晟阳把江闲当抱枕,手脚并用黏人身上。
江闲睡意全无,被死死抱着又动不了,他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晟阳身上穿着他的睡衣,床沿边挂着另一床被子,半掉不掉,边角却已经拖到地上去了。
“那我走了。”晟阳直起身,提了下背包的肩带。
江闲拉住晟阳的衣摆,看向书桌上的钟表:“一点多了。”
“什么意思?”晟阳双手撑在江闲椅子两边的扶手上,挑起眉:“要我给你暖床?”
江闲脸上僵硬了几分,“是让你快点滚的意思。”
“晚了,我现在特别不想走。”
……
颈窝边的呼吸平稳而规律,江闲收回目光,紧闭了下眼。
这锅该他自己背。
本来想着时间太晚了,他俩可以拼个床睡,结果拼一个被窝里去了。
昨晚的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几个小时像是一眨眼的事,即使现在两人并肩躺在一起,江闲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他转身面对晟阳,用目光描绘那张脸——
发丝、额头、眉眼、鼻子……再到嘴唇,张扬中不失少年意气,像肆意疯长的野草,每一个地方都恰到好处,多一笔少一笔都不行。
怎么能有人长成这个样子?
“看够没?”那双紧闭的眼突然睁开。
江闲心尖一颤,却强装镇定:“没,眼睛闭上。”
“好。”
晟阳很听话地闭上眼,江闲却像能看见那双眼睛里盛满的笑意。
“什么时候醒的?”江闲问。
“你看着我的脸走神的时候。”晟阳支起头,顿了会儿说:“等着你对我图谋不轨呢,半天没等到。”
“滚。”江闲把头蒙被子里。
晟阳压过去,“你陪我滚?”
某人的嘴应该是开过光,江同学无言以对,索性原地装死。
“装听不见?”晟阳手特别不安分,专门找人怕痒的地方挠。
江闲想踹人:“别,你他妈……晟阳!!!”
“欸——”
晟阳笑着应声,逗猫一样一逗一个准,直到江闲屈膝顶到他腹部,两人顿时都没了声儿。
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江闲:“……”
他偏过头,像被火烫到了,膝盖刚往下退开毫厘,他的脚腕突然被一只手抓住。
“别动。”晟阳呼吸有点急。
江闲再没敢动。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沉寂。
僵持下,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晟阳翻身坐回床边,一把扯过被子往腰上遮。
难熬的几分钟里,江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声道:“卫生间,出门右拐。”
“你帮我?”晟阳靠在床头,他眼睛盯着江闲漫上红潮的左耳,耳廓上的那颗痣显得更好看了。
江闲明显被噎了下:“我怎么帮你?在旁边给你喊加油吗?”
“有自拍没?”晟阳凑近问。
“你干嘛?”江闲皱起眉。
“看着照片效率应该高点。”
砰一声,江闲脑子里好像有根线断了。
“逗你的。”晟阳话里带着笑意。
下一秒,被子从江闲头上落下来,带着暖意的黑暗把他整个人裹在里面。
不知道晟阳那句话是不是有意的,反正江闲是真入了心。
他听见拖鞋在地板上趿拉着的沙沙声,再然后是卫生间关门的声音……还有淋浴时发出的细微的流水声。
干坐着的时候,特别是看不见又无所事事的时候,人就很容易神游,如果那个人又恰巧意志力薄弱,那么思绪往哪飘、脑子里放什么画面就都不受控制。
最要命的是越不想往那方面想,就越会适得其反。
江闲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在想晟阳,还在想晟阳这时候在做什么,脑海里有没有出现谁的脸。
“草……”
江闲直直向后倒在床上,抬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这场大火平等地烧向了两个人。
于是,等晟阳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后就看见床上那鼓起来的包还原封不动地呆在那,蒙在被子里的人活像是被下了道封印。
应林奶奶的要求,周六这天上午江闲去医院办了出院手续,收拾东西时晟阳买来的那堆水果、牛奶、保健品搬起来尤为费力,宁姐对此发表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控诉。
一顿忙活后几人终于回到银杏林院,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黑猫就冲过来扑林奶奶身上,冲劲之大堪比神州火箭Plus,差点又把老人家撞回医院,后面跟着的那仨儿吓得齐齐冲上去扶。
事后,黑猫被晟阳扯着命运的后脖颈教训一番,直接给扔屋顶上去了。
黑猫有没有认识到自己错误这没人知道,但照看它那幽怨的眼神来看,这一猫一人的关系直降冰点,不能再差。
比如,吃午饭的时候黑猫就公然撞翻晟阳最爱的麻婆豆腐,并跳到林奶奶腿上躲灾。
晟阳真诚发问:“这猫做绝育没?”
在得到江闲肯定的回答后,他直接舞到黑猫面前,对其不完整的喵生深表“同情”和“惋惜”,后者则直接对他挥爪子。
四人一猫聚在一起,院子里突然变得异常热闹起来。
不过,谈恋爱的人还是需要私密空间——
洗碗的时候牵个小手能被史木青一嗓子“哟!”得魂飞天外;在卫生间亲个小嘴出来撞见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的林奶奶,心里的负罪感能把人膈应死;就连干坐在书桌前这事也要被那只晒太阳的猫半路插一脚。
于是,美好的一天就这么在江闲去给人补课前匆匆结束,好好一个恋爱竟然谈出了异地恋的感觉。
“手机充满电没?”晟阳突然问。
“昨天是意外。”江闲把满格电的手机举到晟阳面前,这时公交车刚好在站台前停下,江闲把手机按熄放兜里,“先走了,你——”
晟阳跟在他后面一起上了车,只是两人要坐的车并不是一路的。
“这是706路。”江闲提醒道。
“我知道,等的就是这辆车。”在司机的催促下,晟阳推着江闲的肩往前走。
这个点公交车上都是年纪大点的老人,不少位置都空着,两人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你不回家?”江闲问。
晟阳闭上眼,歪头靠在江闲肩上,“我送送你,怕你走丢了。”
江闲偏头看向窗外,对这种无厘头的理由有些哑然,“能不能好好说话。”
耳边传来低而轻的笑声,含含糊糊的,倒像是真沾了几点困意,“我去找西芹哥,和你顺路。”
那家音乐俱乐部在市中心,江闲之前去的时候坐的就是这路公交车。
夕阳染红了一片天,带着暖意的阳光从玻璃窗穿透进来。肩上的人呼吸平稳,看来昨晚是真的没睡好,江闲垂下眼,闻到一股淡淡的青柠味。
是卫生间里的那瓶沐浴露,因为早上多洗了次澡,所以晟阳身上的味道比他更明显一点。
江闲再次偏开头,颈侧擦过晟阳的发丝。
有点痒。
冬天昼长夜短,不到一个小时夜幕便降下来。市中心灯火阑珊,人潮涌动,公交车还没在站台边停稳车门前就挤满了人。
“到站了。”江闲的声音轻轻落下。
晟阳睁开眼,眼前的昏暗像是涌动的潮水直淹没进他的耳膜,汽笛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可能是刚才做的噩梦太过真实,他竟恍惚觉得自己还在那栋空无一人的别墅里。
“晟阳?”
等视线聚焦,晟阳对上了江闲的眼睛,面前的人被城市昏黄的路灯笼罩着,眉眼柔和。
该怎么去形容此刻的感受呢?
大概就是一种十足的安心,看得见摸得着的那种。
以至于,他生出一种冲动。
“你……”江闲指尖迅速收紧,颈边传来结结实实的刺痛。他算是见识到了晟阳这起床气的威力,不是压着人就是咬人。
最后一排没有人,昏暗的夜色使这个角落变得更加隐蔽。
晟阳贴着江闲颈侧,吻那里的脉搏。
这只是两秒间的事,几乎是在车门打开后一触即分。
如果不是那束突然照过来的光太亮,如果不是碰到了熟人,如果不是从后门上车的那几位刚好卯足了力准备抢最后一排的位置,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可是没如果……
“阳哥?!”林阳更倾向于相信两人正在以一种极其新颖的方式干架。
“我,草?”吴来差点被这俩字儿给噎死在原地,
“……”宋朝南略感诧异并移开了眼。
“!!!”孟元元第N次路过被创。
“怎么了怎么了?”被堵在后面的秦扬和褚楚不明所以。
“那几个上不上车?别站那堵着!”
司机一嗓子嚎过来,几人顿时回魂,头也不回地冲下车。
车厢内陆陆续续挤上来不少人,嘈杂声也随之涌来,江闲跟着晟阳从座位上站起身,肩上忽然一沉。
“江同学,你是这站下车吗?”晟阳把人按回座位上,“给人补课还没两天就迟到,不太好。”
眼看车门就要合上,江闲推开肩上的手,“没事,我和你一起——”
“听话。”晟阳捏了下江闲的掌心。
“……”
公交车缓缓离开,几人在风中凌乱,还没缓过神来抬头就惊觉晟阳也下了车,还他妈迈着步子朝这边走过来了。
两人女生溜了,剩下那四个脚下像黏了石膏。
“有这么吓人吗?”晟阳在长椅上坐下,看着那一排站军姿的人他莫名有点想笑。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几人连连摆手。
吓人肯定算不上,但心里肯定还是会有些别扭。
晟阳对此了然于心,没等他想出些缓解尴尬的下文,耳边却先一步炸开道声音。
“你怎么不早说啊!”林阳抓耳挠腮,像个被逼急了的猴儿,饶是他再怎么迟钝也该明白这俩人是什么关系了。
晟阳听后轻轻挑了下眉,双手抱胸打趣道:“我说了你要给我随份子吗?”
“……”几人差点一拳抡他脸上。
真不要脸。
秦扬首当其冲锁晟阳的喉:“我们可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你怎么能背叛组织自己偷偷脱单!”
“就是。”吴来附和。
“就是。”宋朝南一边拿着手机刷单词一边添油加醋。
晟阳扯着脖子上的胳膊,没忍住笑出声,“背叛个屁,松手。”
“什么时候的事?”秦扬松了手,在晟阳的肩上狠狠推了一把。
“没多久,上次月考之后。”晟阳一边整理自己被扯变形的衣领,一边后脑长眼般躲过搞偷袭的蹄子。
林阳踢了个空,听后若有所思道:“你考第一那次?原来江神喜欢成绩比他好的!”
这逻辑也是没谁了。
吴来把林阳拉一边儿去,压低声音问:“江神呢?没和你一起下车?”
“他得赶去帮人补课,就没让他跟过来。”晟阳瞥了眼站台前的空地,转而注意到吴来带着点认真的表情,“怎么,批斗我一个人还不够?”
吴来“噗”地笑出声,说:“我嫌命长吗?随口问问。”
“行吧,反正时间还长,说说你怎么把人江神骗到手的。”
十五分钟,几人群情激愤地谴责十五分钟,直到公交车再次停在站前才罢休。
“走了阳哥。”
“嗯。”
打过招呼,晟阳看着那辆公交车离开,直到车流川行、人潮翻涌,一切又回归原样,晟阳才慢慢收回目光。
好像也没那么难。
他穿过红绿灯,朝俱乐部的方向走,拐过一处街口时手机忽然震了几下,是新建的一个小群——
孟元元: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宋朝南:同上。
林阳:谁守不住嘴谁单身一辈子。
吴来:哥们儿挺你俩。
秦扬:算我一个。
褚楚: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也同上吧。
林阳:噗哈哈哈哈哈!元姐这效率可以啊,守口如瓶了都!
褚楚:【懵】
孟元元:【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玫瑰玫瑰玫瑰】
晟阳看着群里的消息,就那样拿着手机在风里站了好久。
他没让江闲跟下来其实或多或少带着点私心,他不想让江闲感受到哪怕一丁点的难堪,一丁点都不行。
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原来这件事并不是没那么难,只不过是他遇到的人很好,好到可以作为一棵树,给他遮风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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