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江南下了一场春雪,江南不比长安,即便是雪也温柔了许多,世界笼盖着薄薄的一层白,等日头出来便化了,听人说很少能见到大雪纷飞的模样。
长安的雪往往下的很深,一夜之间天下白了头,脚踩下去便会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又是一年上元节,昔日的那些人分道扬镳亦或者天各一方。
还有那年火树银花,彻夜尽欢过后,游离落在自己眉心的那个轻吻,浅尝辄止却又小心翼翼。
临安不比姑苏,更比不上长安,只是江南的一个小城而已,粉墙黛瓦马头墙,家家户户门口连通的水圳,临水而居。
偶尔下一场雨,远方的青黛氲氤在雾气里,汩汩的溪水和晨日里浣衣的女子,成片的带着绿意的农田和一座座房屋。
是文人骚客笔下的江南,景致温柔,人也多情。
或许百年后,这座城也会像长安那般繁华。
数月来,苏词更多时候是在姑苏,在酒楼里亦或者醉梦楼中抚琴,老板给出的价码不低,偶尔客人还会有打赏。
偶尔也免不了有人瞧上他的姿色的,倒是没人瞧得上他的字画的,在长安城中他的字画能值一点钱说到底是镇国公世子的名头而已。
真正的大能怕都是等他们死了,他们的字画才算是值钱。
因着林羽的名声,偶尔会有慕名而来的外乡人带上不菲的诊金过来求医问诊,很多时候是需要林羽跑一趟的。
因着林羽并不会武,一路上包括那边的情况尚不清楚,这时候苏词一般会陪同前往,为的是保护。
临安的上元节便是连长安的一半热闹却也比不上,却有着长安没有的东西——人情味。
前段时日,他们去城外的山上砍了竹子回来晒干了削成薄薄的竹篾,又买了许多的宣纸,制作了许多的浆糊。
为的不过是一件事,制孔明灯。
几个人空了便会做上那么一两个灯,在宣纸上写下他们的祈愿:游离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孔明灯上的心愿是要说与神明听的,这一做也就做到了上元节。
“这灯上写的是谁啊?”
“是我的家人。”
“林大夫的家人,还要向神明祈求身体健康嘛?即便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也能救回来的。”
“是啊,是啊。”
“我的家人生病了,我治不好他。”
……
或许是临安城中的许多百姓承了林羽他们的情,他们制作的孔明灯分下去了尚有不够,还有许多百姓在自己的灯上写下愿游离长命百岁,身体康健的。
入了夜,伴随着火树银花升起的,是一盏盏亮着昏黄的光亮的孔明灯,一整座临安城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祈愿——游离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一盏盏孔明灯升起四散在这漆黑的夜空里,化作了点点的星子。
这座城没有长安那样的繁华和热闹,可这数不清的孔明灯升起的时候却将苏词的心填满了。
苏词仰着头注视着这景象,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喉结微动下意识地屏息,这人间烟火,万里星河,心剧烈地跳动着表达着他此刻的震撼与感动。
因为经历过不见天日的黑暗,如今我走出来了,所以想为同样身处黑暗中的人点亮一盏灯。
这样的人间,那些王公贵族又怎么能够懂得?
“执笔问苍生,持剑护黎民。”苏词喃喃,这才是他们苏家几代人守护的人间山河,他又何曾后悔过。
“求医问道,济世救人。”林羽许是听见了苏词的言语,弯了弯眉眼接了句话道。
“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游渺渺的语调坚定,游离经历了那样多的苦难都不曾改变过的,身为他的妹妹,她怎么能够改变呢?
苏词长舒了一口气,入了夜的晚风带着点刺骨的凉意,如今的他没有锦帽貂裘,没有暖炉汤婆子……
不需要反而自在些。
“好了,我们也该摆摊去了。”苏词看向二人道,新的一年,他们也来不及酿屠苏酒回报乡亲们的情意。
趁着下午的时候,他们做了许多的浮元子,至少在上元节支个摊,在这样热闹却又寒冷的夜里,让他们暖暖身子,也填填肚子。
苏词他们说不收钱,可还是有许多人悄然留下了几枚铜钱,也是太忙了些,等到收摊了才发现,一文一文地加起来是不小的分量:
“只知道林大夫医术好,没想到你们家的浮元子做的也这样好吃。”
“哪里哪里。”
“这是林大夫的夫君吧,长得可真俊朗。”
“大娘,你快别胡说了,这是舍弟,已经订了亲了。”
“哎呦,你瞧我这张嘴啊。”
……
苏词也没同林羽去争辩是姐弟还是兄妹这件事,任由林羽称呼着,人家比自己是还长了几岁,可谁叫人家瞧上了游离的妹妹呢?
林羽对待游渺渺的细致温柔可是与旁人不能相较的,若是以前自己肯定瞧不出,可谁叫自己断了袖。
“我这般待游离,原以为你会醋。”偶有一次,林羽同自己说了这么句话。
“我也有认识数年的挚友,人与人之间除却血亲风月便无旁的感情了吗?
君子之交淡如水,高山流水遇知音。
又为什么要醋?”苏词淡然地反问,“我在他心中是能够豁出性命的存在,你也是。
只是我是陪他走过往后余生的那个独一无二不可替代,我同游离谈的才是风月。
就像你和渺渺一样。”
“你……”林羽一时间的哑然,评价道,“原以为你清风明月,不谙世事,原来生了颗玲珑心思。”
“身在长安的,又哪有简单的,何况是我。”苏词倒是不以为意,即便是那些纨绔子看似头脑简单,私下里哪个又不阴谋算计,“你还未同渺渺表露心迹吗?
临安城中喜欢那妮子的可不少呢。”
苏词不是女子,但有时候代入女子的身份去看待这个人间的时候,总是觉得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而自己身边的奇女子又颇多。
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力改变,又诓论改变时局,能做的只是尽量去保护自己和游离在意的人罢了。
林羽大概了解苏词的一点事情,对其更多的了解却是从这个人身上,如今听他这样说,或许即便是这样的人也是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从镇国公世子到如今的庶民,爹娘又离开了,其中的落差之大也不知他是怎么走出来的。
见他如今言笑晏晏的模样,也仿佛有几分明白游离为什么会喜欢与他天差地别的一个人。
“她也心悦我。”林羽答了句,“只是不是时候,游离还躺在那,又哪有什么心思风花雪月。”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日子总要过的,他一日不醒,你们便拖一日吗?”苏词反问,又像是调侃似的,“我与游离是伴侣,你们的事想来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他肯定也希望你们早日修成正果的。”苏词想这世上或许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了。
“来日方长,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林羽并不急于一时,他们还有很久的以后要共同度过。
是啊,他们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苏词也不再多说什么。
上元节摆摊的时候,苏词都自觉地给他们留出一个浓情蜜意打情骂俏的空间了,偏生收摊了还有不识趣的人要来打搅。
蓦然从人群中出现看衣着打扮像是富家子弟的男子身后跟了几个小厮,只见他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握上了游渺渺的手:“小娘子可曾定亲?
上元佳节,惊鸿一瞥,你我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小娘子未曾定亲,不如跟了我,我乃知县之子,跟了我保管你荣华富贵,不用在此吹风受冻。”
那知县之子自问自答自以为是倒是有一手。
游渺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的惶惑无措,倒是林羽及时把人拽开后退了几步,道了句:“公子请自重。”
上元节是有不少佳话,但哪有像这样强买强卖的。
那男子一只手空着略带几分尴尬和恼羞成怒,正当他即将发作之时,苏词掠步行至男子身前,将林羽二人挡在了身后,言笑晏晏只微微一礼:“舍妹的亲事,公子还是过问在下比较妥当吧?”
“也是也是。”男子这才敛了神色,“那敢问令妹可曾许配人家?”
“未曾。”苏词微微一笑,虽穿着粗布麻衣,但通身的气质却像是微服乔装的贵公子似的,虽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却是不怒自威,一瞬间的变脸又告诉男子,“但我的妹妹,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你……”男子一瞬间的气急败坏,指着苏词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吩咐身后的小厮:“把他给我绑回去,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什么东西?苏词挑眉,官僚世家,王公贵族中到底是季子牧那样的人少,眼前这人让自己直犯恶心。
那几个小厮只是为虎作伥,并无什么武力,苏词三两下就将人打发了,只剩下男子色厉内荏,苏词眼含笑意地警告他:“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你应该还听过一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公子好大的官威啊,可要用一个小小的知县压死我,还不够。”
自己如今只是庶民,但这不是还有季子牧,还有谢瑾,还有林悸……
他今日若是敢动自己,那些人发起狠来怕是要夷人九族,如果地方上的官吏喜欢仗势欺人的话,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官大一级压死人。
苏词可不介意打着他们的名号行事。
“在下籍贯长安,改日登门拜访令尊。”苏词莞尔一笑转过身看向二人,微挑下颚,“回家了?”
男子似乎是一瞬间被苏词吓到了,也不敢有所动作,就这样由着他们收拾东西离开了。
上元节灯火通明,倒也不需要提灯,一路上游渺渺欲言又止最后问了句:“哥,我们这样不会招惹麻烦吧?”
脸上不乏担忧之色,也是,那可是知县的儿子,又岂是寻常人可以招惹的。
苏词因着这一声哥而动容,心道怪不得游离这样宝贝他的妹妹:“无事,游离可以保护你,我同样可以。
天塌下来也有我担着,你哥我其实人缘不错。”
“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担着。”游渺渺不满地咕哝了一句。
苏词莞尔,看了眼天际的星子闪烁,附和道:“是,一起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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