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沾到手上，不容易抹掉。陆泽低头搓手上的泥时，发现黑色的裤子也沾了不少污渍。膝盖处，还有内侧都是。
几年没翻过，果然身手退步了，要是以前……
手机在裤兜里响起。
陆泽随意拍了几下手，掏出手机，接通。
余尽先在那头问：“陆哥，你在哪里？我到酒店找你，你不在。”
“学校后巷。”
“回家了啊。”对方嘿嘿笑，“听我爸说，那边快拆了。”
陆泽敷衍的嗯了一声。
“应该能拿不少拆迁款吧。不过你现在不缺这点东西了哈哈哈。”
陆泽无声笑了笑，弯下腰，随意拍了几下裤子，见拍不掉，干脆作罢。
“晚上去哪吃？你可好几年没回过南溪了。”
陆泽看了眼前面不远处的小巷子：“就一中后门吧，随便找一家。”
余尽先：“行嘞，我叫上他们一起。”
这边刚挂断，手机又响。看清人名的一瞬间，陆泽皱起了眉头。
“阿泽。”黎长征低沉缓慢的腔调在那边响起，“到地方了？”
“嗯。”
“几点到的？”
“没到一点。”
“明晚回来？”
“后天一早。”
“嗯，好。等你回来了，我们找个时间，约一下音音还有你赵叔叔吃顿饭。”
“我暂时不想……”
“阿泽，”黎长征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你答应的，希望你也能做到。”
陆泽再度弯下腰，用手抠裤子上沾到的泥。可是无论怎么抠，总是抠不掉。
“就你回国外的前一天，怎么样？”黎长征说，表面上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语气里却满是不容拒绝，“你也没有读研的打算，回来正好帮爸爸的忙。音音下半年就大四了，她挺喜欢你，你赵叔叔和宋蔓阿姨也不反对音音现在就结婚生子。我们可都说好了，生两个，一个姓黎，一个姓赵。阿泽，在听吗？”
陆泽慢慢直起腰，抬头看天。灰色的天空，被横七竖八的电线割裂成凌乱的小块。
“我在听。”
“一直忘了问，陆老太太还有陆迦的身体怎么样？”
陆泽攥紧了手机，太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还好。”
“钱够不够花？”
陆泽偏过头，看了眼另一边那扇落了锁的大门。
“暂时还有。”
“要是不够，别跟爸爸客气。对了，音音的事，你要没意见，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陆泽移开视线，垂下眼。
“好。”
－－
回到酒店时，刚好五点半。陈锦茹致电陈昭昭，问她回南溪的感受。
“没什么感觉。”陈昭昭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沙发很软，一陷进去，就不想再出来。
“没去缅怀一下过去？”
陈昭昭：“……陈女士，你很无聊你知道吗？”
陈茹锦因为她的无奈而开心，笑了好半天才正色道：“联系甄叔叔没有？”
“还没。”
“那你抽空过去拜访一下。”
陈昭昭其实不太乐意，可是这是临行前答应过陈女士的，不好出尔反尔。
“明天我抽空去吧。”
陈女士魅力爆棚，多任男友大多是和平分手，再见亦是朋友。而甄文汉，是陈茹锦唯一有过婚姻关系的男人，在她的人生中，终归是占有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还有件事。你爸相中了他一个朋友的儿子，想让你跟人家见个面。”
陈昭昭一个激灵：“开玩笑吧。”
“我看不像。我的意思是你去见见也没什么。”
“陈女士。”陈昭昭痛苦的闭了下眼，“我还在读书，你们不是这么急吧？真这么想看结婚，您二老先把证领了不行吗？”
“别往我们身上扯，我跟你爸现在这种模式就挺好。读书怎么了，不说你是在读研，现在大学都可以结婚生子了。我像你这么大时，你都会打酱油了。”
陈昭昭：……
二十岁未婚生子，真的这么值得骄傲吗？
“陈女士，你们以前不是不爱管我吗？”
“就是因为以前没管啊。”陈茹锦在那边咯咯笑。
陈昭昭翻了个白眼。
“你别管我，我也没管你对吧？陈女士你跟你男朋友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怎么现在对我倒这样管头管脚了？我不干啊我可告诉你们，我才多大啊，就让我去相亲？你们就这么担心我找不到男朋友了是吧？”
陈茹锦笑得更厉害了，在里面喊了一嗓子：“昭昭不认你做爸啊，说你是我男朋友呢。老魏，你也不过来管管。”
陈昭昭：……
不一会儿，电话易手。
魏青屿在那边问：“你妈妈和你说了？”
直到现在，陈昭昭和魏青屿仍然没有那种父女亲昵，她收起调侃的语气，甚至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只是见见，就当是多个朋友。是个很可靠的年轻人，不像我，你可以放心。”
陈昭昭无语凝噎。
他倒是对自己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魏青屿和陈茹锦各自精彩了大半生，到头来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现在的两人，倒真的有了一点要白头偕老的架式。
陈昭昭有时候都替两人曾经的那些伴侣不值，好像无意中做了这一对真爱的试金石。
“还是太早了。我想等我毕业后再考虑。”
魏青屿沉默片刻，没再继续逼她。
“随你吧，你妈妈也只是怕你孤单。”
陈昭昭又想翻白眼了。
真是令人感动，这么多年了，陈女士终于发现她可能也许是孤单的。
六点钟，余尽欢来酒店接陈昭昭。
“想去哪吃？”余尽欢扬了下手机，“我请客。”
陈昭昭伸了个懒腰，扫一眼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里，好像又开始下雨了。
“去一中后面那个巷子吧。”
“不用替我省钱。”
“别自作多情。”
余尽欢耸肩，搂住她的肩：“行吧，我也很久没去过了，咱们怀旧去，说不定我还能找到一点灵感，写几首歌。”
刚要出房门，余尽欢蹙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陈昭昭。
“你这样可能不行。外面下着雨呢，还有风，你别冻着了。”
“不会吧，下午我感觉还行。”
余尽欢一愣：“你下午出去过？”
陈昭昭莫名心虚：“……随便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真是的，怎么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
六点刚过，余尽先上楼来找陆泽。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男人。都是当年在一中时的玩伴。
时隔几年，大家都成熟了一些，但毕竟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每张脸上都能找到曾经熟悉的痕迹。
陆泽当初家里情况复杂，还穷，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直傲视众人的成绩。
结果高考最后一天出了事。
谁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在众人替他惋惜的时候，他的亲生父亲找上门。对方有钱有势，很快就将陆泽和陆家的人带走，又安排他出国留学。陆泽瞬间变成很多人羡慕嫉妒的对象，让人不得不感叹投胎其实是个技术活。
几人寒暄了几句，嬉笑着准备出门吃饭。
陆泽走在最前面，刚要打开房门，听到余尽先说了一句话。
“差点儿忘了，刚才上来时，碰到我姐了。她来接……”顿了一下，想到那些往事，觉得不妥，再一想，又感觉过了这么久，应该事过境迁了，这才说了下半句，“她来接陈昭昭，就在我们这一楼……”手指往左一指，“隔壁房间。”
陆泽的手在门把手上停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打开房门，率先走出门去。
同一时间，隔壁的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留着短发的余尽欢走了出来。
她的身后，紧跟着陈昭昭。
她正低着头，好像是在打量自己的衣服，口中还在小声嘀咕着。
“嗳，你说我是不是换条牛仔裤比较好，抗风一点对吧？”
幽深的走廊里，忽然寂静无比。
陈昭昭隐隐意识到不对劲，抬起头，正好撞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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