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是多大年纪,她爱跑去孙奶奶家玩,每次去,她总会拿出好吃的面包、点心,跟亲奶奶一样的。
如果不是这份名单,花海海几乎完全忘记孙奶奶了。想起的那一瞬间,心猛地颤了一下,那是一份封闭了大概二十年的记忆。
孙奶奶家住得很高,去她家的路全是上坡,雨季时整个路面哗哗往下流水,除了雨水,还有泉水。她家门口有个石狮墩子,左边的那个狮子下有个不小的泉眼,平时是涓涓细流,雨季迸发猛烈。
泉水冰凉甘甜,令人记忆深刻,可花海海却忘记了二十年。
花海海借口倒脏水,提着水桶去到外面避开龙井,一个人去往孙奶奶家。
孙奶奶家住在最上面,斜坡两侧房子大多已经倒塌。花海海站在最下面向上观望,郁郁葱葱的树木令这条斜坡深不见底。从前她站在这里,顺着斑驳的阳光轻而易举就能望见那两只慈眉善目的石狮子。
从前住得很热闹的地段,此时已荒芜一人,因为没人住,路也没有修,还是从前的石头堆砌路,那时整个村庄除了土路便是这种四方形石头路,走得时间长,每块石头都被打磨得光滑无比,摸起来像块美玉。
夜幕时分,她向前迈一步,有些站不稳,低头一看,脚下全是碎石。再走几步小心迈进去,看到路面上零零散散只剩些大石块,细小的石块或者大石块碎掉后渐渐松落,日积月累被冲刷到下面堆积。
几分钟后,花海海终于见到了那两只石狮子,它们青苔遍身,别有一番味道,可听不见哗啦啦的流水声。周遭树木和苔藓的清冷味道扑鼻而来,耳边窸窸窣窣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
十几年过去,村庄变化很多,尤其近几年完全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可这里除了那些随着时间不可避免的颓败,似乎没有任何人为的改造。
孩童时期,花海海只知道吃和玩,并不觉得孙奶奶家有什么特别,如今仔细看来,孙奶奶的门楣肃穆庄重,放在十几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间,都非常气派,不仅如此,经过二十年的风雨侵蚀,她还如此□□地伫立着。
用灯照了照门牌号,1号,花海海从杨心灰之前留给她的包里翻出1号钥匙,打开了孙奶奶家的大门。
走进院子,虫鸣鸟叫俱寂,两棵粗壮大树投下深沉的阴影,树下石桌倒塌,四个石凳也不似从前圆滚。墙边的花盆全部开裂,孙奶奶有养花的习惯,花海海还记得大花盆里种了一颗橘子树,成熟的时候孙奶奶摘了最大的两颗果子塞给她,酸酸甜甜,记忆犹新。
突然一阵风袭来,窗户咯吱咯吱晃荡着,质量再好的房子,没有人打理也还是会破败。回来老房子许久,夜晚时分她常常一个人盯着夜,从未觉得害怕,可此刻冷风似乎在撕扯她的脸颊。
那年孙奶奶死,她也就忘记她了,几乎是以特别快的速度忘记她,是因为害怕。还好,年纪小,忘的快,果真完全遗忘。
她在这所房子里上吊死了。
自杀在一个村庄里总归是忌讳的。
据说他们的灵魂上不了天堂。
即便是活着的时候,孙奶奶也是村子里避讳的对方,没有人跟她说话,也没有人到她家玩,甚至是她家门口流出来的泉水大家都不喝。
“海海,以后不要到孙奶奶家玩了,知道吗?”一个婶婶看到她从孙奶奶家出来警告她,语气是和善的。
“为什么?”花海海不解,她认为孙奶奶人很好。
“反正你不要去,没什么好处的。”
花海海没想太多,不过此后不断有人这样警告她,直到孙奶奶去世,葬礼那日她听到了很多恐怖的传言,那些人甚至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不仅孙奶奶,她的丈夫,她的女儿,都是在这所房子里自杀的。
夜幕已深,花海海在院子里环视片刻进了屋子。在门后面摸到电灯开关,一拉,房间明亮起来,灯是没换多久的。灯的背景是触目惊心的木桩房梁。
浅绿色衣柜,棕红色桌椅,水泥地面,浅黄色门框,放了很多照片的相框,老式洗脸架,黑白电视机,跟从前没多大变化。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房间一角的红色水桶上,上面搭了一块抹布,旁边还有拖布。不禁想象着龙井的身影在这间房间打扫的情景,他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或许他从来没听过那些孙奶奶的故事,毕竟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算听说,也多半觉得像编撰的故事。
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抹了抹,有一层浅浅的灰尘,按照程序花海海简单擦了擦,擦桌子的时候她细细看了看被玻璃板压着的老照片,有孙奶奶和她的丈夫、女儿,另外一些人看不出身份。
是谁在花钱打理这套房子呢?花海海不明所以。
房间很静,静得只能听到外面如蛇吐信般的风声,花海海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包围了,那些东西依然在源源不断地向她靠近,让她出不去。
床单被褥是崭新的,应该是凛子路准备,可花海海不敢躺下来,即便开着灯,晦暗的房梁深不见底,仿佛会探出孙奶奶、亦或者她丈夫和女儿的头颅。
不忍让自己胡思乱想,花海海取出了凛子路的笔记本继续看起来,几篇日记看过去,知道他在帮助村里的老人,老人的子女都去了城市,他们离不开故土旧居,更不愿给已经有自己家庭的子女们添麻烦。
之前总觉得,凛子路身上有着如雾一般的哀愁,盈盈绕绕看不清摸不透,现在看清了,他是一个怀揣善之心、恻隐之心,不忍别人受苦的好人。只要见一份苦,他便不忍一分,苦丝丝入心,他注定是不快乐的。
除了每天都在付诸的行动,他还有不少夙愿,其中一个是建立一座真正的乡村养老院,希望那些可怜孤独的老人能够安然度过晚年。他有钱财和能力,可最终作罢,不管他考虑得如何周全,没有几个老人愿意去。时日无多,他们固执地只想守着自己的老宅,虽然破旧狭小,但承载回忆和一切,那仿佛就是他们的整个生命。
他还提到了一个女人,他的女朋友,不,仔细看完,杨心灰是他的妻子,他们已经结过婚了。她是他在乡村见到的最鲜活美丽的生命。他们彼此了解,互相最终,过着简单不那么世俗的生活。
或许这是杨心灰让她多次看笔记的原因。花海海摇摇头,感觉有些无奈。她想躲起来一个人生活,可却来了这么多人。
虽然哀愁,可他很专注,为什么凛子路那天会选择在山顶自杀呢?寻着思路,花海海把笔记翻到了最后几页。
巧合的是,最后一篇文章是写孙奶奶的,而且可能正是在这间房子里完成的。
他来得那天下着大雨,即便打了伞依然浑身湿透,打扫卫生后,就感觉不大舒服,浑身发冷。
这套房子神秘又充满奇迹。在他没来之前,这房子一直有人小心翼翼维护着,但是谁,没人知道。就在不久前这个人还请了施工队来打顶,将房顶的瓦重新换了换,铺了铺。住在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每隔十年要重新打顶,不然屋顶必定漏雨。
孙奶奶的故事村子里的老人主动跟他提起过,他倒是很淡定,并不是他有多强大,而是他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非常迟钝懒惰,不管多大的喜悦、悲伤或者恐惧,都无法掀起阵阵涟漪,即便有,也会在瞬间消散。
可是就在写下这段文字后,外面传来了一些声音,混合着雨声听不真切,但还是能听得见忽远忽近,像是有人在慢腾腾走路。
之后便没有记录。
花海海望了望四周,更加毛骨悚然。
虽然她接受的是唯物主义科学教育,但在老房子里住得这段时间,她确实感受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因为那是自己的家,即便有鬼或者是魂魄,也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她总是这样,思考问题太过感性。她甚至怀疑过那些可能全是她的幻觉,不过谁又能证明幻觉不是真的呢?也许幻觉是意志力薄弱时才能感受到的东西。
正在她思考之际,外面的风似乎变得剧烈起来,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嘶鸣,发出如猛兽一般的低吼。
风声之外,似乎有种别样的声音若隐若现……
“?”地一声,窗户被刮开,开关已经不太牢固,花海海赶紧跑过去关,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可那奇怪的声音却听得真切了,她忍不住将头探出去,院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匆匆关好窗户,一切好像结束了,就连风都小了些……不过还是能听到“叮当叮当”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敲门……
是龙井吗?亦或者是杨心灰?
花海海决定去看看,敲门声已经消失,开门之前她小声地问了一句:“龙井,你到了吗?”
外边无人回应,隐隐约约有些骚动。
犹豫片刻,花海海还是决定开门看看,月光布满斜坡,与树影相间,似乎看到一个匆忙逃离的黑色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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