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灵双呆了一下，慢腾腾地点头。
面前女孩梳着双髻，一侧的髻上嵌了一个银质发饰。她歪头，眼睛乌溜溜的，本该是一双很灵动的眼眸，现在却显得有些钝。
季怀瑾看着女孩的模样，想起前两日侍卫的禀告与调查得来的情况，事情里的主人公逐渐与女孩的脸相接。
他微微弯腰，对施灵双说：“听说你一直在寻我，是有何事？”
施灵双眨眨眼，正想把吴祺的任务告诉他，就听到不远处吴祺咳嗽两声。
那两声咳嗽十分用力，也十分生硬。
施灵双听懂了，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下去，转而说：“因为我想找你玩。”
季怀瑾年岁也不大，但两人的小把戏实在太明显了，他一眼就看出来。
他拂袖，给身侧的两个侍卫递了个眼神，侍卫就走上前挡住吴祺。
季怀瑾现在看向施灵双，把语气放低道：“是真的想找我玩？”
吴祺被挡住，在侍卫后面跳来跳去，施灵双垂在身侧的小手捏着衣裙，抿唇换了个半真半假的说法：“是棋子说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玩，所以我先来找你。”
季怀瑾看了看她的表情，看起来挺认真的，他暂时放下心里的疑惑，带着施灵双慢慢往前走着。
这还是施灵双正儿八经第一次在没有云娘的情况下在大街上走，她偷看一眼旁边比她高一个头的富贵哥哥，又偷看一眼身后的两个护卫，感觉安全后，她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街上和街边的小铺上。
春申镇百姓喜爱花草，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了或一盆或两盆的花，乍一看和谐又美丽。
现在正值申时，有些卖吃食的小铺开张早，已经开始吆喝了。
施灵双倒是不饿，但她被前面卖糖画的小铺吸引住。那里的糖画和京城里的不一样，不仅仅是动物相的，还有花儿相的。
季怀瑾发觉她的视线，心中回忆起父亲教授的方法。他握了握手，询问道：“你想吃那个？”
施灵双看着插着的芙蓉花形样的糖画，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想吃。”
季怀瑾暗自点头，实施了第一次收买。他上前两步和卖糖画的阿伯交谈，没多久就拿回来一个芙蓉花样子的糖画。
施灵双欣喜的目光跟随着他手里的糖画，现在瞧着比刚刚灵动不少。
她接过，对季怀瑾笑：”谢谢哥哥。”
不过下一句却和季怀瑾预想中的话不一样，施灵双看着糖画，眼帘垂下：“对不起。”
“让你多花银子了。”
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但也还算情理之中，季怀瑾说：“无事，值不了几个铜板。”
他说完，看到施灵双用大大的眼睛满是孺慕地看着他，就像他是她的父亲一样。
父亲说的收买人心……是这样的吗？
季怀瑾头一次对父亲产生了些微质疑。
他偏头，忽略女孩的目光，说：“看着日头不早了，送你回去吧。”
施灵双咬着糖画，还想再继续玩。可她在街头看到了云娘的身影，连忙点头：“好，我现在要回家。”
她吃得着急，脚步也有些快。
很快就走回了施家小宅门口，季怀瑾看着身侧的女童，眼神一闪，笑眯眯道：“以后还可以来找我哦。”
闻言，施灵双有些欢喜，她仰头天真地问：“真的吗？”
“真的。”季怀瑾自我介绍，“我姓叶，名从谦。”
“我叫施灵双。”她也毫无防备地告知了对方姓名，听见这个与先前所听一致的名字，季怀瑾唇边的笑容加深。
施灵双看到云娘从糕点铺子里走出来了，急忙把剩下最后一点的糖画含在口中，朝季怀瑾挥手：“再见哥哥，我明天来找你玩！”
她很快就跑回院子里，把门关上了。
季怀瑾笑眯眯地看着重新闭门的院子，转身扫了一眼侍卫身后，那个原本和施灵双站在一起的小孩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抬步往回走，直至回到书房。
季怀瑾一边走，一边想着前两日侍卫前来禀告，说邻居家的小孩来找过他。
他当即命令暗卫好好查一下这户邻居，没想到扯出来一桩陈年旧事。
这房邻居也是京城而来，并且他在京中的时候对她就早有耳闻。
京城的高门望族施家于两年前出过一桩命案，施家二房当今在户部任职尚书的二爷施远生的夫人，死在了二女儿施灵双的四岁生辰宴上。
据他父亲所说，施家招进来的一个下人是人贩子假扮而成，趁着施二小姐生辰宴的时候本欲投药迷晕她带走，下的蒙汗药却错抓成了毒药，撒了药的糕点还恰巧被施二夫人误食，当时人就没了生息。
季怀瑾听完，指出好几个不合理之处，父亲却告诉他，施家关于这件事下的定论就是如此，再多说也无异。
后来，那位施二小姐就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没想到，不久前竟然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春申镇。
他摇摇头，取出师傅布置的课业学习起来。
……
施灵双前脚刚回家，没多久云娘就回来了。
她提着买回来的糕点放到石桌上，唤施灵双吃：“小姐，听闻这是春申镇鼎鼎有名的桂花糕，我今日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
施灵双刚吃下去一整个完整的糖画，现在嘴里全是甜腻腻的糖味，哪里还吃得下去甜的糕点，更何况她现在还心虚着。
她净了手，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云娘：“你吃。”
云娘一愣，颤颤地推回去那块桂花糕，勉强笑了笑：“小姐，我是下人，这东西合该您先尝，吃完了都不为过。”
施灵双一手拿着桂花糕，一只手不自觉地捏着裙摆捻了捻。她把桂花糕再次递出去，低头说：“云娘别这样，这里离京城远，不用讲这些虚礼的。”
她知道云娘厌恶她，也知道云娘为何厌恶她。施灵双想，云娘本来就不喜欢她了，再端着这些礼节不放手她们之间会愈发疏远的。
她没想过让云娘真正喜欢上自己，她只是不想云娘越来越讨厌她。
云娘沉默了片刻，施灵双趁机把桂花糕放在她的手心里，跑回了房间。
她两侧的发髻梳得不认真，一天下来已经有些松散了，从后头看能看见垂下去的好几缕头发.
头发随着她的跑动，一跳一跳的。
……
第二日。
施灵双趁着云娘出去买菜，从后门溜到隔壁后门。
这次那个黑衣护卫没再拦她，而是为她打开了大门。
里面走来一个黑衣护卫，腰上坠着块腰牌，看起来比普通的黑衣护卫高一级。
坠着腰牌的黑衣护卫说：“施小姐，请随我来。”
施灵双点头，跟着他往院子里走。
这个小宅的构造和自家小宅不一样，更开阔，后院还有假山流水，瞧着倒像是京城里那些庭院的变小版。
施灵双小心翼翼地望着这些花树山石，心头浮现出几分羡慕。
绕过连廊，黑衣护卫停留在一间房前，他上前扣门，得到了里面人的应许后进入。
施灵双还没把这里的风光看完，那个黑衣护卫很快又出来了，他低头恭敬地引路：“施小姐，里面请。”
到了春申镇以后，除了云娘倒是没有一人会称呼她为施小姐了。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施灵双有些开心，像是找回了几分曾经做大人的感觉。
她进去之后，果然看见季怀瑾站在桌前整理着笔墨。
“叶哥哥。”施灵双欢乐地叫他。
“施妹妹。”季怀瑾微笑着回应。
他为施灵双理了一下书桌对面矮榻上的垫子，让她坐下。
没多久，刚刚那个黑衣护卫就端来了一些茶点。
看着这与曾经也相似的糕点与对坐情形，施灵双心里的高兴又添几分。
她接过季怀瑾推过来的糕点盘，道谢：“谢谢叶哥哥。”
季怀瑾见她吃得开心，挑了个时机自然地问道：“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孩是哪家的？今日他怎么没过来了？”
施灵双想起富贵哥哥也是京城来的，比她晚半月，估计对镇子里还不熟悉，她不禁生出了几分熟稔与同情。
“是我隔壁吴家的，他今日没来找我，我就自己先来了。”
若说最开始找季怀瑾玩是吴祺的主意，现在主动过来则是施灵双自己决定的。
昨日他为自己买了糖画，不像云娘那样讨厌自己，也不像吴祺一样总会捉弄人，还邀请自己来玩，他又是同她一样京城而来的，多种缘故叠加，施灵双现在觉得这位叶哥哥是春申镇上最好的人。
季怀瑾若有所思，换了个问题：“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施灵双这次不像刚刚一样马上回答了，而是犹豫了半晌，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季怀瑾见她不说话，问道：“不好还是好？”
“棋子喜欢捉弄人，他老是欺负我。”施灵双纠结着开口，“不过我只有他一个玩伴。”
“为何？镇上与你一般大的小孩不是很多吗？”季怀瑾就着这个问题发散开来，几句话就从施灵双口中套出来不少消息。
他看小姑娘说累了，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才就此打住。
“日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季怀瑾从矮榻上下来，照顾着施灵双往外走。
施灵双觉着自己今天帮助了同地而来的哥哥不少，也满足地往外走。
两人怀揣着不同心思，走到了后院后门处。
走的时候，施灵双依依不舍：“叶哥哥，我明日还能来找你玩吗？”
季怀瑾看着她的模样，笑着说：“当然可以。”
活灵活现的大信息包，还是户部尚书的女儿，他当然非常欢迎。
……
早知道那句话说完了是这样的后果，季怀瑾就想把自己的嘴封上。
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施灵双都会来找他。
每日来的时间不固定，过来的时间也很短，因为她要躲云娘。
施灵双觉得来的时间短，没有打扰到叶哥哥，可季怀瑾的课业与习武计划被她零零碎碎的到来打断，五日下去根本没长进多少。
“又来了？”季怀瑾听到护卫的禀告，搁置下手中的笔，皱眉问。
“是，施小姐现在在后院池塘边。”名唤逐风的黑衣侍卫说，“是否要属下将她带走？”
季怀瑾取出镇纸压在宣纸上，走出书房:“不，我去。”
施灵双正坐在池塘边的石栏上转头看池塘里的鱼，听到身后传来不止一人的脚步声，惊喜地回头：“叶哥哥！”
季怀瑾的脚步滞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颔首：“施妹妹。”
施灵双想拉他过来看鱼，却被他不留痕迹地抽出手。
她顿了一下，慢慢收回刚刚想去拉他袖子的手。
季怀瑾坐到她旁边，看起来很关切地问：“吴家小孩不和你一起玩了吗？”
施灵双微微垂头，说：“我先找叶哥哥你玩。”
“你一直来找我，他会伤心的。”季怀瑾谆谆善诱道。
“不会的。”施灵双摇头。
“为何不会？”
她的手交握在一起，手指绞着：“因为棋子想让我先和你玩。”
“他想让你和我玩，所以你才来找我的对不对？”季怀瑾抓住了这句话，询问道。
施灵双手指绞得更厉害了，她没说话。
“施妹妹，没事的。”季怀瑾安慰道，“你不来找我也没关系的，不要因为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季怀瑾说完这话，心中自得。他什么都提前给施灵双说好了，这下子她总该答应不再缠着他而是去找那个姓吴的小毛头玩了吧？
施灵双手指突然不绞了，她转头看着季怀瑾，睁大眼睛很信任地说：“不是呀，我也想来找你玩。”
季怀瑾安慰的神情与微笑的弧度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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