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埋伏！找掩护！”
广惠的大嗓门在漆黑的夜色中炸响，宛如一声惊雷，但很快被连绵不绝的枪声盖住了。
能跟着方天赐与广惠夜袭的都是摩尼教精锐中的精锐，纵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多数人仍然很快做出了反应，第一时间卧倒，并以人马尸首为掩护止住了伤亡。
只是五百骑兵的目标还是太大了，一轮射击过去便已死伤过半，剩下的也尽数变成步卒了。
“这是哪路人马，这是什么火器，打的这般密不透风。怎么感觉跟三清山用的差不多了……”广惠摸着脑门眯着眼打量着两侧的树林，他向来不愿带头盔，这时候直觉得天灵盖凉飕飕的很不安全。
“交替射击，斜向交叉布置火力点，集火重点压制，确实高明的火器战法，但应该不是三清山，他们的火器更犀利，而且打完不知道灵活走位，人数和火力点暴露无遗，三清山不会犯这种错误。”作为三清山留学生，方天赐自然见识过三清山那堪比作弊的战斗能力。
“就算没三清山厉害也够送咱们所有人去见明尊了”广惠的脸色有点难看，他万万没想到一次试探性的夜袭竟然打成了生死之战。
方天赐听后并未回答，而是从掩体缝隙中继续盯着那小树林中明灭不定的火光，尝试判断对方的虚实。
片刻过后持续的枪声终于停了，但是众人都知道危险并未过去，谁弄出点响动探个头立刻便有子弹袭来，对方显然是想拖住他们。
“对面人数应该不多，没带多少弹药也没带重火力，否则咱们一个照面就没了，得赶紧突围，不然等大营那边的人追过来，咱们就要折在这鬼地方了。”方天赐从两具马尸之间一边张望一边对广惠说道。
广惠闻言却是心中一沉，摩尼教大事方启，方天赐决不能如此窝囊的死在这里，就算牺牲当下所有人也要想办法让方天赐逃出去。
“既然人不多，那把剩余的火药弩都收集起来，我带人冲一波制造机会，圣子你带着亲卫先突围。”广惠决然说道。
方天赐点点头，此刻不是手足情深之时，言语间命令传了下去，活着的人扒下战死袍泽的铁甲，又将火药弩全部留下交给广惠所率队伍，方天赐与亲卫集中起来，等待突围时机。
“呔！拦我路的狗贼！纳命来！！”
只听一声爆呵忽然炸响，一个人影从摩尼教阵地中猛然冲出，向着左侧树林冲去，林中伏兵反应迅速立刻开枪，却未能阻止那人冲锋的势头。
那道黑影冲到最近一处枪口火光闪动处，埋伏在那的大乾官兵又开一枪，一瞬间借着枪口的亮光，他看到了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脚不沾地的悬浮空中，似乎有一个高大的影子正托着他行走，而后见那阴影猛然一抽，官兵便觉脖颈一凉，脑袋就此飞了出去。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埋伏的官兵正待再次瞄准集火，便见那人的身形忽然一矮，仿佛缩进了地里，然后便听一阵弓弦振颤之声响起，刹那间朵朵火花在林间炸开，弩箭如疾风骤雨扑面袭来。
火花炸开时正照亮了方才那阴影处，只见一具尸体仰面朝上，其下还垫着一个大汉，一颗光头反射着点点光亮格外醒目，正是广惠。
原来广惠凭着大力，将一名已经死去的摩尼教士兵当成盾牌举着冲进了树林，以自身为饵吸引火力，然后由其他人以火药弩根据开枪的火光进行射击。
这样一番操作之下，两侧夹击之势破了一面，果然有了突围的机会
火药弩炸开的同时，摩尼教一方兵分三路开始冲锋，两股人马冲向左右林间，剩下人的人则将方天赐与亲卫数人护在中间开始向前方突围。
只见左边喊杀声整天，有广惠带队又有火药弩出其不意的一波覆盖射击，这一侧的伏兵依然陷入了苦战。
中间一队人排成了一字长蛇阵，伏低身形飞速前进着，很快连影子都见不到了，这便要逃出生天了。
右边却是枪声不断，冲向一侧的人是做了实打实的炮灰了，这是方才便已定下的残酷策略，广惠带人集中力量打一路，方天赐第一时间突围，剩下的人以血肉之躯冲锋，只为给广惠和方天赐争取时间罢了。
方天赐的心头正在滴血，自己的队伍本就是精锐，参与夜袭的更是其中翘楚，今晚本想来给官兵一个下马威，却险些搭上自己不说，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随他征战多年忠心耿耿的手下赴死，真是难受至极。
纵然如此，他也不敢有分毫减速，否则广惠等人的牺牲便要白费了。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见前方又有枪声响起，长蛇阵猛然一滞，冲在最前方的人胸腹间绽开一抹血花，被月光照的格外妖艳。
合格的埋伏自然不可能留下正前方一个好大的空隙等着敌人突围，广惠与方天赐也知道这一点，他们也在赌，赌方天赐的判断是准确的，埋伏在此的只是一支小队，人数不多也并未携带重火力。
枪响的那一刻方天赐知道自己赌对了。
若是三清山来打这场埋伏，不说先前在林间一个照面众人就会被射成筛子，此刻突围迎接方天赐的也应该是更加猛烈的火药爆炸，应该有残肢断臂在夜空中飞舞，而不是小小一朵血花，这只能说明对方火力与人员有限，若是豁出命来还是有机会的。
只见本来动作稍缓的队伍又猛然开始加速，最前方数道身影贴着地面几乎跑出了残影，一字长蛇刹那间化作凶兽相柳长出了九个脑袋，咬向方才枪声响起的方向。
而同一时刻，方天赐被亲卫护在中间，又是不管不顾向前狂奔，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另一边，先前留下掩护的摩尼教徒只剩包括广惠在内不足二十人，且都已是强弩之末。
埋伏在此的官兵战斗意志出乎意料的强悍，即便是被广惠带人正面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也很快组织起了强悍的反击，利用火力优势很快稳住了局面。摩尼教众人又被逼回了先前冲出来的地方，右侧的队伍更是全军覆没，此刻两侧伏兵将他们围得更紧了。
广惠盘腿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身边活着的人都面露绝望之色，死去的人则变成了此时唯一的屏障，人马尸身叠在一起倒是将袍泽护得严实。
眼见大势已去，广惠心中感慨，自己大概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杀了一辈子人，自己这个和尚转行的摩尼教徒不知道死后是去明尊怀抱还是去阿鼻地狱呢？
想到此处，广惠不自觉张口念叨起来。
“昭昭烈阳，护我凡躯，
晃晃五明，佑我真灵，
猎猎净风……”
摩尼教传自西域，祷词经文繁复难懂，后来方家借陈硕真之名编纂了一篇《明尊护世赞》，文佳派得势之后更是将之定为所有教内经典。
以广惠这不专业的和尚的眼光看来，此文不说是完全胡编乱造的，也只能算是打油诗的水平，但正是这通俗易懂的词句为摩尼教在乡野间扎根贡献良多。
方天赐作为摩尼教圣子，常常需要带头朗诵全文，这些年来广惠来没少因此打趣他，谁想今天面临死局，脑子里想着的竟还是这几句词呢？
“昭昭烈阳，护我凡躯！
晃晃五明，佑我真灵！
猎猎净风，破暗囚魔！
歌赞六慈，喜乐无穷！
慈悲善母，愿脱苦悲！
威威先意，承你宏愿！
脱我残身，得此大胜！”
还活着的摩尼教徒听到广惠的声音，也纷纷跟着一起诵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到最后诵念变成了嘶吼，一声声“大胜”在夜空中回荡，仿佛什么山海经中的异兽一般，准备为自己的生命做最后的挣扎。
嘶吼声中一名平时颇为斯文的摩尼教兵卒忽地站了起来，飞身越过尸体堆成的掩体，口中吼着“大胜”对着黑暗的树林发起了冲锋，枪声瞬间响起，那冲锋的身影猛然变得踉跄却并未停止，蹒跚着冲进了树林之中。
广惠见状直觉得浑身血液沸腾，光秃秃的脑袋上似乎生出了无形的触手，月光在黑夜里仿佛有了实质一般，在指引他与之融为一体。
那冲锋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黑暗中的时候，原本几乎放弃的众人似是受了刺激一般纷纷起身，广惠一马当先槟铁双刀握在手中，口中呼喊着“大胜”，毅然决然的准备向着小树林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两侧树林中埋伏的官兵见状冷笑，面对敌人最后的反扑不退反进，两侧向着中间包夹来到树林最前端，准备将剩下的摩尼教反贼一举消灭。
然而就在他们举枪瞄准那个冲在最前面，手持双刀面目狰狞的光头，准备开枪之时，忽然听到“咚”的几声闷响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股大力迸发，官兵纷纷像被蛮牛顶了后腰一般，整个人飞扑了出去。
轰！轰！轰！
爆炸的火光从官兵身后亮起，正准备做最后冲锋的广惠等人被突如其来的情形吓了一跳，纷纷愣在原地。
而原本不可一世的伏兵刹那间四处乱飞，而广惠的脚旁便正好滚来一名被炸飞的官兵。
广惠下意识便是一提一捅。
刀刃入骨、身躯扭动的感觉通过槟铁刀传到广惠的手中，这熟悉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头顶上方，梆梆梆的敲击声响起，正是摩尼教徒颂咏《明尊护世赞》时的节奏，劫后余生的狂喜开始在广惠的脑海中弥漫开来，这是援兵到了！
漆黑的夜空不知何时飘来几个巨大的影子挡住了月亮，此刻正悬浮在众人上方约五丈高度，有一促促火光在凌空燃烧，这场面压迫感十足。
热气球的吊篮中，柳三拧着眉头盯着下方猛看，昏暗的光线并不足以让人清楚的分辨下方的情形，他冒险让热气球降到现在的高度也只能勉强看到人影，幸好广惠那光头甚是显眼，才没干出误炸友军的事情。
眼见攻势奏效了，柳三抓起手边两截竹筒，相互敲击，发出有节奏的“梆、梆、梆”的脆响，同时几条绳梯便从吊篮中放了下去。
还活着的摩尼教众人听到这声音便知道是自己人了，纷纷抓住离自己最近的绳梯开始攀爬，一道道身形很快融与空中的阴影融为一体，然后只见火光越来越小，向着东方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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