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舒宴几乎是惊醒的。
大雨过后空气微凉,天色比昨天亮了不少。自然光透窗照亮客厅,洛舒宴依然斜插在塑料瓶中,此时瓶子被人举在空中,陶喜的脸出现在很近的地方,近到他能看到她眼睑下掉落的一根睫毛。
陶喜诧异地望着“他”,“一晚,喝掉一瓶水?”
洛舒宴心头微悚。
容量一升的塑料瓶此时已经见了底,除了末梢根茎外整朵向日葵的其余部分都暴露在空气中。
他竟然在无意识中喝光了瓶里的水?
而让洛舒宴惊讶的事不止这一件,陶喜看样子已经起床了很久,在这期间他竟然一直昏睡没有丝毫察觉?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以他的警惕程度和睡眠质量,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难道是因为这次受伤过重,身体出现了异常反应?
陶喜直视着向日葵,“喂。”
被喊到的洛舒宴心跳猝然停滞,不可置信地望着陶喜。
她发现自己的秘密了吗?
下一刻,陶喜抚上向日葵的边缘,轻轻摩挲几下花盘背面,“你们带根的向日葵都这么能喝水吗?还是只有你这么能喝?”
“......”
“喝这么多不撑吗?”
“......”
洛舒宴清楚地知道了:对方在试图与一朵向日葵对话。
洛舒宴心头刚咂摸出一丁点儿荒谬的意味,紧接着身体就被一股不受掌控的战栗感控制。
陶喜的手指轻轻触碰花盘上的小绒毛,所过之处扰动着洛舒宴的每一寸神经,酥痒痛麻的触感让他连思考都无法继续,因为他要将所有的定力都拿来做一件事:维持住一朵花的人设,决不能动。
陶喜手移开的时候,洛舒宴长舒一口气。
陶喜今天要出门。
她昨晚在兼职马上找到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工作内容是商铺促销,她与门店负责人约好下午一点试工,要是试工合适的话今天就可以上岗。
陶喜从随身的帆布包找出一支口红,对着镜子轻涂一层,素面朝天的脸多了几分气色。
涂口红,是陶喜表达最高规格尊重的方式。
以她现在浑身233元的身家,她非常需要一份工作。
五分钟后,陶喜穿着宽大的灰色卫衣和黑色阔腿裤出了门。
陶喜推门而出的刹那,向日葵花朵上有潋滟的金色花粉浮在空中,如幽灵般追上陶喜,躲进她的卫衣帽子里。
当房间恢复寂静时,洛舒宴化身为人形。
筋骨断裂的拉扯感在一夜的休养后得到了稍许缓和,昨夜酣睡时洛舒宴身体上的疼痛也暂时消失了,可是此时此刻......洛舒宴眼皮微压,眸中透着怪异。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陶喜离开家的一瞬,已经平息了一夜的痛意卷头重来,开始逐渐浓烈。
洛舒宴因为身体的重伤脸本就蒙着一层病态的白,此刻身体上的痛感也让他不自觉眉目微蹙。他知道以现在的状态自己能化为人形的时间不会太久,便不再耽搁,走进陶喜的卧室,打开了她的衣柜。
打开前,洛舒宴眉目从容。
打开后,洛舒宴人要碎了。
怎么会,这么乱。
衣柜的主人显然对空间并没有什么规划感,不同时令的衣服囫囵叠好、无序堆积在衣柜隔板上。洛舒宴扫视一周,以极大的勇气挑开一件衣服,审视一眼后放回原位。
几分钟的艰难寻找后,他找到了一件套头卫衣和一件家居棉裤。
陶喜的衣柜里大都是灰白黑,也幸好她偏爱宽松oversize的卫衣和棉质裤子,这两件衣服至少对洛舒宴来说能够上身。
洛舒宴快速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换上两件衣服。
换好后,洛舒宴将衣柜恢复成原样,走到客厅站在落地镜前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他一身居家打扮,卫衣勉强合身,而那条宽松的棉裤到了他身上只剩下八分长,脚踝到小腿肚裸露在外。
这一身穿搭总而言之:虽然能穿,但多少有些屈辱。
洛舒宴别过脸,不想再看镜子里的自己一眼。
整理完着装,他垂眸聆听屋外的声音。
当他屏息专注时,数百米内的声音在他耳中清晰可闻。
仔细辨认了一会后,洛舒宴从卧室窗户里往外看了一眼,身影一晃,原本卧室里的人凭空消失!
下一刻,洛舒宴从楼道暗处走出。
他先是看了眼楼道下张贴的几张物业通知,目光极快扫了眼门楼的标号,然后毫无迟疑走向小区里一个正在遛狗的女生。女生刚打完电话,洛舒宴停在她面前,在女生略显惊讶的神情里,洛舒宴彬彬有礼,“你好,我被锁在门外了,可以借你的手机打通电话吗?”
女生脸颊微烫,皮肤染上一层绯色,“可以。”
洛宅。
洛慕周靠在会客厅的沙发,一夜未睡的他神色间有难以掩饰的憔悴,可那双早已布满皱纹的眼却依旧冷而稳。正前方的大屏幕上投出昨天下午络川市渣土车事故的后续报道,这时房贺推门而入,“洛董,有最新的消息了。发现洛总的衣物后,我们以此为中心对周围展开地毯式排查,通过各方配合,目前已经锁定洛总于昨天深夜被一个附近刚下班的酒吧驻唱带走了。那个酒吧驻唱的后续行踪轨迹我们正在调查,有任何进展我立刻报告给您。”
房贺是洛舒宴的秘书,也是除了洛舒宴爷爷洛慕周外这个世界上极个别知道洛舒宴会变成向日葵这个秘密的人。
此时距离洛舒宴失踪已经有近二十个小时,洛慕周从得知消息到现在几乎都在会客厅等各方的消息,他抓住房贺话里的信息,“酒吧驻唱?”
“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生,当时她已经快坐上车了,临上车前又返回到洛总掉落的地方,将他捡起来带走了。”房贺略微思索了下,继续说,“当时其实形势危急,洛总已经被风吹到车行道上,要不是她......”
要不是她,洛舒宴昨夜就可以起草墓志铭了。
听到这句话,洛慕周眉目间没有丝毫放松。
即便洛舒宴被那个唱歌的女孩捡走的时候还活着,可经过漫长的一夜,谁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现在的洛舒宴只是一株植物,没有人会在乎一株植物的死活。
洛慕周望着房贺,“这几天无论谁问起,统一回复总经理在休假中。通知舆情监测部严密关注公司内部和网上的风向,有紧急的事直接跟我汇报。”
洛慕周这些年已经逐渐退居幕后,艾驰在洛舒宴的带领下已经无需他多分神,要不是洛舒宴这次变故,他大约会一直在半山别墅中休养生息。
几条命令吩咐下去,周围忽然变得安静。
安静到难以忍受。
洛慕周的眉目四周忽然多了几道深刻的纹路,房贺沉默,作为少数知情人,他清楚知道洛舒宴在老爷子心目中的地位,自从洛舒宴双亲去世,祖孙两人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不难想象在洛慕周沉静的神色下内心的焦急。
忽然间,洛宅的电话响了。
洛慕周刹那间神色动容,几乎是怀着一种强烈的预感望向座机,他急急起身,走过去抓过话筒,那一刻,他的手在细微的颤抖着。
“喂?”
话筒那头的声音响起时,老人本来紧绷直的脊骨像是猝然卸了力。洛舒宴言简意赅,“爷爷,我现在在北城区东方家园11号楼,来的时候帮我带一身衣服。”
四十分钟后,一辆黑色卡宴低调驶入东方家园小区。
11号楼楼道的监控死角,一只苍老的手捡起角落里一朵叶片已近枯萎的向日葵。
一贯威严的声音带着几分和缓:“舒宴,是我。”
片刻,那朵向日葵的花盘动了动,似乎是在对洛慕周的话做出反应。
洛慕周:“我们直接去医院,吴医生已经等着了。”
隶属艾驰科技旗下的艾仁私立医院里有一栋私密性极强的楼。
哪怕是医院职工平时也不允许进入这栋楼。
有不少职工曾看到过有几位科室带头人出现在这里,久而久之,在大家心目中这里就成为艾驰斥巨资用来攻克医学难题的医学实验楼。
事实上这栋楼乃至整个艾仁私立医院的创立都是为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这栋楼今天迎来了这位病人。
洛舒宴抵达时,身体能够维持人形的时间已经变得十分有限,一项检查结束后他几乎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向日葵,在花的形态下缓和一阵才能重新变为人形接受检查。
三个小时后,吴医生桌上摆着厚厚一沓检查报告,在翻阅的过程中眉目变得愈发凝重。良久他从文档里抬头,看了一眼静静靠在沙发上的向日葵,向日葵旁头发花白的洛慕周若有所感,也同时看了过来。
沙发上的向日葵花盘扭过来,缓缓开口,“您有话直说,不必有顾虑。”
洛舒宴说话的时候,花盘上的花瓣会随之轻微颤动。
若是现场有其他人,必定会被这个诡异的画面骇到目瞪口呆。
“脊椎粉碎性骨折和内脏大出血,这种情况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当场就......血检结果也不是很好,对比过往你的指标库与这次检查结果,多项指标远超过极限值。”说到这里,吴医生眼眸露出几分颓然,“可问题是,现代医学针对普通人的诊治方法在你身上收效微乎其微。以现在你的身体情况,即便你的体质特殊,也未必能撑太久。”
洛舒宴:“按照您的评估,我还剩多长时间?”
吴医生顿了顿,“以目前的发展来说,最多三个月。”
被宣告了生命倒计时后,诊疗室一时间落针可闻。
吴医生继续道,“治疗方案我们初步评估后建议仍然采用保守治疗,这段时间我们会实时监控洛总的各项指标。”
这么多年艾仁私立医院针对洛舒宴特殊体质开展了许多专项研究,要论医疗水平,艾仁绝对是全球最顶尖的,可问题是,洛舒宴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他的身体跟普通人根本没有类别性。
如同脊椎骨折和内脏大出血,普通人的疗法在洛舒宴身上根本起不到效果。
饶是如此,所有人都觉得洛舒宴待在医院是最好的选择。
洛慕周垂眸敛下黯然的神色:“我让人收拾好你的东西带过来。”
洛舒宴望着吴医生,忽然道:“吴医生,我昨天一整夜没太感觉到疼痛。”
吴医生眼皮抬起,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你的脊髓神经并没有受压迫,以你所受的伤,身体上的痛感应该是普通人能承受的极限了。”
意志力薄弱的人疼到昏厥也不意外。
洛舒宴的花盘转了一个角度,心中盘算着陶喜这个人的存在到底对自己有怎样的影响。
洛舒宴对上洛慕周的视线,“这段时间,我需要弄明白一件事。”
洛舒宴停顿片刻,“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可能有些离奇。”
他将自己在陶喜家待的一晚上身体痛感减轻,并且随着她的离开疼痛感又再次加强的猜测说了出来,洛慕周和吴医生都惊诧万分——
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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