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撇下当下之事,提步急急往室内走去。刚推开门,便见方才酒酣耳热的周祜面色苍白,两唇乌黑,双眼翻白,昏迷不醒。周朓将他揽在怀中,一面摇他肩膀,一面大喊。
李照在旁却面不改色,只冷静观望。她忽然翻过周祜的手掌。果然整个掌面都已是乌青,她又抓住周祜手腕,伸出几个指头按了按。片刻豁然起身往室外走去。
周朓望向李皎,恳切求道:“还望主公救救我阿弟。”旋即顾首唤武婢去找医士。
李皎平静道:“不用唤医士了。阿照已经去拿解药了。”
周朓闻言瞠目扬眉,大为惊诧,双唇颤抖,颤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皎望向嘴唇乌黑的周祜,摇摇头道:“我并不知这其中的原由,现下想弄个水落石出,只有等他醒来。”
她本疑惑不解,周祜前半晌还好好的,她才出去片刻便发生了这等骇人的事。这短短的片刻周祜只是饮酒,但若是酒水中有毒,那也不该只他一人中毒昏迷。
方才见他掌面乌青,李皎立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见掌青。瞬时又心下一凛。莫非那人也来了丹阳城?
数息间,李照拿着药瓶归来,给周祜服下。周祜服下药后,逐渐唇色转红,呼吸平稳。须臾张开眼皮悠悠转醒,见一众人围在自己跟前,缓缓从周朓怀中起身,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
李照沉重问道:“今日你见过那人了?可有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
周祜一时不知她指的是谁,目露困惑,道:“你说的是谁?”
李皎“扑哧”笑了一声,道:“你傻啦?被什么人揍了自己还不清楚?”
周祜顿时面上一阵冷一阵热,尴尬得无地自容,只好把头转过去,拿起案上的酒杯继续喝。
李照见他神色怪异,似是有意隐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心中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下毒者另有其人,定非宴席上那偷袭她的歹人。那人并非无取她性命之意,何必舍命追至城中。
她随即将计就计,顺着先前的话说下去,笑道:“那人很美吧。”
周祜被她点破了心事,面色涨红,羞愧难安。一时间手忙脚乱,刚举起酒杯又放下,胡乱抓起案边的便面往脸上一遮,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慌里慌张道:“没有......歹人跑得极快,我来不及......”
李照这招顺藤摸瓜实在高明,一下让周祜露出马脚,不打自招。还未等他扯谎辩解完,李照高声,打断道:“我来替你说罢。那女子是不是肤白貌美,身着白衣,长着一双圆眼,头发又密又长,腰间配着把长剑,年岁看似二十左右?”
周祜未料及她居然将他心中秘密毫无保留说出,又惊又恼,还欲狡辩:“我......我不记得那人的模样了,方才又昏厥了,脑袋昏沉,哪里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李照冷哼一声,讥讽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罢又瞅了他一眼,眼中尽是怨恨和轻蔑之意。
白未晞旁观已久,听二人一来一回地说,心中已然明了事情来龙去脉,惊叫道:“这位周兄弟,莫不是你把那位错认成你老婆了罢?”
此时还未有老婆这一称呼,周朓、周祜、李照等人自然是大惑不解,惊愕望向白未晞,疑问道:“什么......是老婆?”
李皎忍俊不禁,向众人解释道:“妻子。”李照神色冷峻,不时斜视做贼心虚的周祜。心中却在暗喜白未晞与她心有灵犀。周朓闻言只是呆瞪瞪,沉吟片刻才缓缓道:“阿祜还未娶妻。”
白未晞:“......”
李照:“......”
李皎:“......”
三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一时被周朓的话惊得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李照不做理会,对周祜冷冷道:“你再狡辩也无用。是非对错,自在人心。这次算你走运,她才留你一条小命。若是下次,呵,可就不一定了。”
原来那周祜今日在街上邂逅一美妇,那美妇正是李照的师父。周祜见她生得花容月貌,便忍不住下马与她攀谈了一番。
那美貌妇人腰侧挂了一把长剑,周祜推测她是市井侠士,倒也不惧怕,竟然与妇人从她腰侧那把长剑聊到剑术。二人相谈倒也算各得其乐。
哪知那周祜是个好色之徒,见妇人长得好看,一门心思便从那把长剑不知不觉移到了妇人身上,聊到一半不禁开始出言调戏,问那妇人愿不愿意做他夫人。
那妇人是个泼辣性子,被他这般轻薄哪里肯饶恕,骂了几句后陡然出掌,掌风飒飒,朝他面门打去,幸好他反应几时,这才避过她凌厉掌风,没被她打偏右脸,却没逃过她手中暗器,中了几毒针。这针头上灌的乃是见掌青,但凡运功发力,毒素便会加快扩散,中毒者便会猝然周身麻痹。
不同于李照那次在山中以一敌百,周祜中了毒后只骑马,是以毒效并不明显,仅仅初时刺痛,而他当时也并未放在心上。
周祜自知理亏,颔首低眉,缄默不语。李皎知他一向矜傲,头回这样被人指责定然怀恨在心,只是敢怒不敢言。她一心念着与周家盟好,不想因女儿得罪周仲成,于是厉声呵斥女儿道:“不要再追究此事,只当是认错人了!”
李照见母亲出言袒护周祜,虽心有腹诽,但也只能依言,悻悻而止。
周祜此时勉强算是挽回了一点颜面,终于肯抬起头,神色稍怯,双目在众人面上来回打转。
众人不再言说此事,继续探讨布防相关事宜,直到东方将明这才散去。
李照径自回了寝居,仰躺在床上歇息。可是心事重重,久久不能安睡,她只好闭目养神。好一会儿她终于心平气和,准备翻身入睡,门人突然大叫一声:“府君,印钮找到啦!”
她当即睁开双目,鞋也不穿,赤着双脚往外跑。此时霜露既降,木叶脱落。她也不顾地板冰凉,赤脚奔走,抱住门人肩膀,惊喜不已叫道:“印钮找着了?找着了?”
待到门人频频点头,她这才稍稍平静,抚平乱蓬蓬的头发,复问道:“在哪找着的?”门人道:“东市的谢家酒肆。”
李照将疲劳倦怠抛掷脑后,即刻命人为她梳头整衣,匆匆外出。她带着一队侍从刚赶至谢家酒肆时,目光却被酒肆旁的水果铺子吸引。卖丹橘的老农挑着一大筐丹橘,在路边大声吆喝:“丹阳的柑橘哦,又大又甜!”
她本在思忖是否要为母亲买些,却见一再熟悉不过的背影自她眼前大剌剌飘过。
“老伯,给我来半斤丹橘!我要个大的!”
她循声望去,不禁喜出望外。
这少年正是当日宴席上以一出苦肉计诱骗她至坑中的美少年。
但见他身着孔雀蓝缎子底直裾,头戴雀尾冠,两条鲜红的冠带在他颌下交汇成结,随风飘荡。腰间以一玄色腰带紧紧束住,清风一吹,袍袖飞舞,更显他身形单薄。
少年手提着竹筐,看似正和果农高兴地讨价还价,全然不知李照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只待他回头逃跑,立马将他一网打尽。
少年兀自在果农的摊子前挑三拣四,讨价还价。
“老伯,我看你这丹橘似有几个虫咬的洞!这怎么说?”
卖橘子的老伯也不甘示弱,嚷嚷道:“甚么虫儿咬的洞?我这分明是今晨从城外东山新摘的,哪里会有虫儿啃的!你这小娃娃不要乱说话!”
少年嬉皮笑脸道:“虫儿吃了你的果也不会特地来相告。”
老伯听了,直瞪视少年,骂骂咧咧道:“你家狗会说人话?”
少年笑得愈欢,两眼放光,拍手叫道:“是啊是啊,你怎知我家狗儿会说人话。它还会叫人不要乱说话!”老伯气得说不出话,只吹胡子瞪眼。
李照已然带着侍从从后面围上,少年忽然惊叫道:“哎呀?”老伯皱眉道:“又怎么了?”
少年摸了摸腰间,嘻嘻笑道:“我今日出门急,忘了带钱!”老伯闻言大怒,对他摆摆手,骂道:“滚滚滚,哪里来的叫花子!”却见他衣着鲜艳,哪里有半点叫花子的影子,改言道:“哪里来的小宗桑,可别到老汉的地盘撒野!”又摆摆手做驱赶状,一脸厌恶道:“去去去,去找你老母玩!”少年捂着肚子,恳求道:“老伯,我饿极了,能否赏我个橘子吃?”
老伯双手叉腰,方欲骂他,见摊子前不知何时被一圈官兵团团围住,顿时吓得双膝一软,跪地求饶,嘴里喊着“官爷饶命”。
少年这时方转过身望去,见李照一脸严峻,一众人来势汹汹,顿时吓得面如金纸,刚想拔腿就跑,结果被手疾眼快的侍从一把抓住手臂。
他死命挣扎,哪料两边侍从还加大了力气,将他死死按住,疼得他挤眉弄眼,直吸冷气,一点不敢动弹。嘴里吱哇乱叫:“救命啊!当官的杀人啦!杀良民啦!”
他见李照走前来,面孔冷冰冰望着他,便不再吱哇乱叫,对她谄媚一笑,一脸讨好道:“哎呀,这位小郎君看着就是面善的……呃啊!”
李照并不吃他这招,见他又要使花言巧语,不耐烦皱起眉心,出手极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扬濯话音未落,便被她抓住命门,发不出甚么声音,只能喉头滚动,呜呜作响,一双清眸可怜巴巴望着李照。
李照日思夜想恨不得将他擒住,此时叫她碰见,怎能轻易饶过?丝毫不顾他可怜模样,反而加重了力度,引得他不禁呼吸急促,胸膛起伏。颈子上掐出的红印也愈发鲜明。
她忽感到掌心一阵怪异感,心下一凛,不禁低头去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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