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那人见千代玥面若芙蓉眉若柳叶，玉白的肤色沾染上几分余晖的暖意，收剑姿态优雅高贵，不像“妖”，像九重天上的仙子。
“你是妖？不可能。”
千代玥妖力少得可怜，听她那么回答，更是失望。
“……你不觉着我像你母亲殷珞吗？”千代玥张口乱说。
对面的黑衣人倒也真好吓，脸一阵白一阵红后，喊道：“少开玩笑，败在我‘千代玥’手下罢！”
语毕，她气势汹汹地冲去。
千代玥勉强躲过劈来的刀刃，后撤几步，抬手，五指微屈，动用最后残留的妖力反击她。
黑衣人的心脏立即被困在大妖五指之间，她的小腿同时莫名出现一道深深的划痕，留下浅黑的印记。
那人咬牙坚持，又是一刀撕裂空气砍向千代玥腿脚，千代玥一跃而起，踩上刀面凌空飞转至黑衣人身后。
黑色衣角染上腥甜湿润，她回身，黑雾萦绕的暗器自五指飞出。
尖锐物什飞速切断千代玥耳畔碎发，周围景物一瞬变得迷幻起来，千代玥深吸一口气，持剑冲去直直刺向那人眼球。
那人立即躲闪，千代玥手指借机朝前一戳空气，黑衣人眼前黑了阵，两腿一颤，猛地跪了下。
千代玥暗叹一声真弱啊，连殷珞留存在她体内的最后一丝残力都抵挡不了。
“你是…你是？！”
千代玥摇摇头：“你该先从实招了，谁指使你的？”
“大人，我！我是……我不是真的千代玥啊……”
“我自然知晓你不是，我问你谁指使的？”
“我就是个人贩子！干黑市生意的……我不是千代玥，女侠我真不是妖！
“知道了知道了，哪个妖像你这般废物。”
“是是是，我废物。真正的千代玥应该今晚上还会出现……女侠你放了我吧，你的目标肯定不是我……”
什么？意思是？
“意思是，昔日那个到处抓妇童的还另有其人？”
“啊，是啊……哎呀，大人您饶我一命吧……”
“饶你一命？”千代玥点她的穴，“我这就送你去官府！”
*
大妖下凡界应是人人喊打，千代玥先行一善积功德。
回客栈的时候天已彻底沉黑，千代玥奔波了一天，身上的骨头尽是酸疼的。
推开房门时，房间内的少年早早苏醒了，他安静地坐在榻上，望着窗外飞鸟过。
听见房门推开的声音，游渺时那双被人间灯火镀上薄薄暖色的金眸缓缓转向千代玥。
他明朗地笑了起来：“姐姐回来啦。”
失忆后的游渺时多了一种莫名的阳光傻气，之前恣意又精明、游刃有余的气态减退了大半。
如此他的威胁力也降了不少，但神妖殊途，千代玥还是不大愿意与他有过多联络往来，早些散了好。
“不许叫我姐姐。”千代玥斟了杯茶，一饮而尽。
游渺时一脸认真地问：“不叫姐姐，又如何称呼你呢？”
“千……钱……”她想不出一个新名字，又抿了口茶耗时间，才道，“你唤我芊芊便是。”
“是这个字么？”他伸手握住千代玥的手腕，还未等她反应，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点入她的掌心，写下“千千”二字。
有些痒，千代玥抽回了手：“随便你认为是哪两个字。”
“意思是我写错了，是这个……”
千代玥赶紧往后躲，游渺时的手顿在半空中，气氛有些尴尬，他面上露出显然的失落，侧过了头。
千代玥没有向他施舍多余的情感，开门见山：“你还记得些什么？”
游渺时道：“我是宿希教弟子，下山捉妖。”
弟子？
他甚至记错了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的游渺时已经是宿希先辈了。
“没了？”
“嗯。”
千代玥蓦地笑了：他竟然什么都忘了，难怪一股傻气。
“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信任我了，”千代玥顿了顿，笑意不改，“你不怕我是什么坏人吗？”
他却说：“你是好人。”
“何以见得？”
“就算是坏人，又能如何呢？没有你我会死在树林里。”
千代玥低眸看他的肩膀，那一片的布料被刀划破，露出愈合伤口留下的淡淡长痕。
“你不回宿希？”
“不回，”他说完又拿出了那张信，“我想去查这个案子。”
“……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宿希疗伤恢复记忆。”
游渺时慢条斯理地将信折好：“反正也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记住，重新开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分明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判定它的价值？”
游渺时抬眼：“就是感觉，不可以么？”
千代玥上前取下他的荷包，拿在手里在他眼前晃：“难不成这个荷包是你自己做的？”
游渺时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千代玥心里满意了，继续道：“是吧，一看就知道这是你夫人给你做的，这么精致的手法，你夫人定是万分爱你的。”
不料游渺时听后只无端问了句：“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啊。”
“那就送给你吧。”他说完躺下，转身背对千代玥。
千代玥迷惑地眯眼，凑上前拍他肩膀：“我不能要啊，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劝你回宿希，你什么都不记得被人拐走了可如何是好？还有，你夫人那么重要的人给你送的荷包，你给我作甚？”
游渺时转过头看千代玥，一只手捏住了千代玥一旁的衣袖，他的眼白里起了血丝，下唇被他咬得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沉：“她如果真的在乎我，现在就会在我面前，如果她都不在乎我、忘了我，那我独自保留那些记忆有什么用？！”
千代玥一怔，手缓缓垂下，将荷包放在床沿。
“你不回去就不回去，不愿想就不愿想，我也有我自己的事，你不能一直跟着我。”
“为什么？……你不是宿希弟子吗？”
“我不是。”
千代玥眼下起了几分戾气，和他交流简直是白费力气，她背过身推门而出。
“姐姐！”
千代玥不应，冷着脸关了门。
游渺时连忙翻身下榻，千代玥听见里面忙忙慌慌的脚步声，扶着栏杆跃上房顶。
她面无表情地俯视，游渺时跑出房间，神色是难掩的慌张，他左顾右盼一番后，立即朝楼梯奔去，跑至一楼时，千代玥拿起预先准备好的水桶朝屋顶外泼了去。
游渺时只听头上窸窣动静，猛地一泼水从高处浇了下来，瞬间成了方从水里爬出来的小狗，滑稽又委屈。
千代玥掩唇，克制着没笑出声，她在游渺时抬头之前，跃回了房间门口。
【……你做什么？】
“打击报复。我原谅他了。”千代玥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走了，我去打听消息。”
为方便出行，她身上习惯性地备着面纱，这下就派上了用场。
“掌柜的，”千代玥侧身靠上木台，“能打听个消息么？”
女子手中的账本被风翻开几页，她捋平纸页，抬头：“什么？”
“我女儿前些日子失踪了，你明白的，我想找她，你知道‘千代玥’通常在哪个时辰出没呢？”
“……你，”女子凑近了瞧她，“你是哪个门派的？”
“啊？为何问这个？”
【废话，到底是哪个寻常人家丢了女儿，会想自己出去向大妖讨人啊。你可动点脑子，别暴露了。】
“看着装，像很有银钱的。”
千代玥低头一瞧，自己身上这衣料华贵，也确实不像是寻常人家。
“……宿希。”
“哦，”她点点头，又招招手，“不行，我这吃过教训，现在有个规矩，未穿门派服饰的，不告知，你另寻人吧——说来，既是仙门子弟，宿希没有多叫几个人一起寻你女儿吗？你丈夫呢？”
“芊芊。”
千代玥诧异回头。
游渺时真就湿着一身走了过来，碎发凌乱地散在额上。
女子一瞧：“还真是宿希人啊……做什么去了？你把外衣脱了，我叫人给你烤干。哎？他就是你丈夫吗？你去一旁坐着罢，希望我待会儿说完能帮到你们。”
游渺时眨了眨水汽氤氲的眼：“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千代玥叹了口气，这下借宿希之名查案，她知道自己大概暂时摆脱不了这个麻烦鬼游渺时了。
“我说，我女儿被那人贩子‘千代玥’拐走了。”千代玥转开眸子，不看他。
游渺时挪了一步，走至她视线范围内，语气带着些委屈：“又不是我拐的……你泼我水做什么？因为我烦着你了吗？你讨厌我？那……你为什么救我？”
千代玥面对他一连串的质问，竟笑了，泼水美名其曰：“想让你冷静清醒——”
“我说，你们真要去抓千代玥吗？”女子吩咐完人，朝两人走来，“虽然我理解你们寻女儿心切，但是你们的命也很珍重啊。”
千代玥话刚要出口，游渺时却抢先：“女儿被歹徒掳走后，娘子已经几宿睡不好觉了。”
千代玥沉默了，女子转头看她，她便垂下眸子，轻如浮萍般倚在了游渺时肩边，一副郁结于心的模样，闷闷道：“歹毒的大妖千代玥，对小孩子动手算什么……不如拐走我好了。”
“娘子说什么胡话，你若要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哎哎哎好了两位，我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我就跟你们说罢，”女子指了指壁上挂着的素色地图，“你们真要去试探的话，那就是城西、城北这两地，她出没时辰不定，没什么规律，但都是在夜晚，怪的是，她从来不在暗处下手，她都寻的是人满为患的街道。”
千代玥拍桌：“妖孽！如此胆大包天！”
女子连忙抚住她的肩膀：“嘘嘘嘘，你可小点声，凌州小妖可比其他地儿多，你小心被听到，禀告给千代玥。”
“是，我太激动了，掌柜的您继续。”
“这千代玥虽都寻的都是热闹地儿，抓妇童却很难被人发现，几次被人发现都是她自爆的身份，引起仙门子弟的注意，然后将他们骗到僻静处，一块屠杀了。”
“你们肯定知道，前些日子你们宿希前教主游渺时，还带人打进了殷珞和千代玥的妖界领地，结果千代玥逃了，游教主与上古神妖殷珞同归于尽，当真是令人痛惜！”
“但也足以见得，千代玥是个多么难除的家伙。”
“哎！凡是被她抽走了灵魂的，尽成了黑市傀儡，双眼无神为人践踏，从不反抗，她一人犯下的罪，又掀起了更多的罪孽！”
千代玥附和一声：“如此歹毒……”
“哎所以我说啊，两位，不要太冲动了，一群弟子都杀不过的千代玥，太危险了。”女子有些惋惜地看着这对“夫妻”，“你们……唉……我就说这么多罢，也没什么很要紧的，你们问别人估计也就是这些。”
“多谢告知，”游渺时起身，拿出银碎子，“祝…生意兴隆。”
“不愧是宿希弟子，懂我们这的规矩啊！”她高兴地转身，“我去给你拿衣物。”
千代玥略有疑惑地看向游渺时。
游渺时回望，露出不解的神态：“我……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千代玥心道原来人间还有这种规矩，只是她身无分文，日后做什么都行动不便。
她上下扫了游渺时几眼，莫非她真要与这人捆在一起共同查案？
那身份暴露了又该如何？
千代玥揉了揉太阳穴，她真的有些疲倦了。
“芊芊，我还能跟着你吗？”游渺时问出了千代玥正烦恼的事。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游渺时看着她，语气认真：“因为，我就是感觉，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很信任你，而且，你也需要我的帮助不是么？”
千代玥哑口无言，等掌柜的送来了干衣物，她道：“你忘了我方才泼你的那盆水？”
“嗯！忘了，芊芊，我们出发吧。”
千代玥无言以对，游渺时自顾自地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出了客栈。
楼外天色渐沉，最后一抹红日光穿过千代玥的发丝，朝地下坠去。
灯火点燃了昏暗的街道，照亮夜空。走在前方的游渺时回首看千代玥，一瞬暖光流入金瞳，犹如霞光中翻涌的层云夺目摧残，高挺的鼻梁分割了面部的明暗。
“千代玥会对女子下手，你要当心。”
千代玥嘴角扯出一丝敷衍的笑：“放心吧，她弄不死我的。”
才说完，她想起自己妖力尽失，与凡人无异。
她摸了摸剑柄：倒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两人在人潮中穿梭，各色商品、小物什总是能牵住千代玥的视线。
她悄悄问系统：大妖能在哪里赚银子？
【……这不是你现在该关心的，我检测到有异动，你不要分心。】
千代玥不以为意，照样看新鲜玩意，甚至想凑近点。
游渺时的手从一旁伸来，拦住了千代玥的行动，千代玥不悦，眼前光线突然被黑斗篷挡住——那是个身披斗篷，步伐轻飘的人，面容笼罩在阴影里，转瞬与她相错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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