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越炤和闻人雁吵架了,说吵架不大恰当,应该说是越炤对闻人雁的单方面冷战。
此事稀奇得很,要知道按照越炤的设想,是绝不可能发生主人同宠物置气这之类的事情的。
和宠物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想,区区蛊人,有什么值得他生气的。
02
事情还是和蛊虫有关,眼见已经找到了最后一个蛊虫,然而这手握蛊虫的人并不好相与。
闻人雁武艺再如何高强,剑术再如何独步天下,也终究不是金刚不坏之躯,和人缠斗中已经伤痕累累。
当看见那人的剑即将刺穿闻人雁的左肩胛——只要再稍稍偏移,就是心脏,吹笛牵制其他人的越炤气息一个不稳,笛声破开,他急切喊道:“闻人雁,退开!”
闻人雁没退,而是硬生生受了那一剑,并以此牵制对方,比对方更为精准地,将剑洞穿对方的心脏,待那人断了气,他拔出身上的剑,从对方怀里掏出装着蛊虫的小罐。
他朝着发愣的越炤走来,血痕在走过的地方蜿蜒长长一道,没等他把小罐递到越炤手里,他就先挨了一巴掌。
“啪——”
越炤这点力道只让他微微偏了头,但武林盟主那张俊脸上还是浮起一片红印。
越炤此时发着抖,眼眶微红,看着比闻人雁还难过,他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滑落。
闻人雁伸手要去帮他擦眼泪,越炤却转身就走了。
03
那天起越炤就没和闻人雁说过话。
虽然途中他为闻人雁找了大夫疗伤,亲手为他喝粥,过程却不发一言,脸上尽是寒霜之意。
“小炤,对不起。”闻人雁从床上起来,自背后抱住越炤。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忍了许久的越炤终于火山爆发。
越炤把手里的毛巾往盆里一摔,水花飞溅,“对不起?这倒言重了,我可不知道盟主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的!”
他顿了一会,从闻人雁怀里退出来,转身对闻人雁微微一笑,面容妍丽至极:“我该感谢盟主才是,帮我找齐了蛊虫,要怎么报答盟主好呢。”
“我想想,这样吧,”他一字一顿,“我让盟主不再当我的蛊人了。”
“想来也是,堂堂武林盟主,当我巫蛊教的蛊人听出去实在是窝囊得很!”
“小炤,”闻人雁皱眉,“我没这样想。”
“不管是不是蛊人,我都愿意为你拼命。”
这死呆子今天可真会火上浇油,句句都能崩断越炤理智,他怒骂道:“谁要你为我拼命了?”
“我什么时候要你为我拼命了?你以为你这条烂命我很稀罕吗!我宁愿当初不救你,让你在破庙死了,也懒得看你在我面前找死。”
“我才不稀罕你为我拼命呢!”
从前越炤自诩性情中人,想笑就笑,想哭便哭,现在说着眼泪又要流出来,他倒气自己不争气。
他又转过身抹眼泪,闷闷地说,“说什么蛊人,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我不想管你了。”
“你也别跟我说话。”
“小……”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回苗疆,我们再也不见。”
04
有人轻敲房门,洛洄在门外问道:“小炤,厨房做了你最爱的莲子百合糖水,我拿点给你尝尝。”
从房内看,门上只有一个人影,但越炤和闻人雁之间的感应随着时间不断增强,人在不在附近,他不用看也知道。
冷哼一声,越炤扬声:“小洄,替我转告,我不需要谁谁谁送来的东西!”
门外洛洄无奈地望向几步开外的大师兄。
“帮我同他说,今日他见了太多血,喝点糖水好压惊,入眠更快。”
没等洛洄张口,屋内的人立刻回道:“小洄,转告,我睡不睡得着关他什么事,还是让他滚去别的地方躺着,别死在我门口,让人烦心!”
简直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小洄,再转告,我要歇息了,惊扰者格杀勿论。”语毕,屋里的人熄灭烛火,一片暗沉,四下寂静。
洛洄回头,做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把手里的托盘塞回师兄手里。
05
藏书阁里有这么一本书,书上说,当你爹和你娘亲吵架时,应当多给机会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
虽然大师兄不是她爹,小炤也不是她娘,但洛洄还是觉得十分有道理。
于是第二天她联合其他弟子出了条妙计,把大师兄和小炤骗到了一块去。
宗门里最小的小师妹旋灵仅有六岁,天真无邪,冰雪可爱。宗门上下包括越炤在内无人能拒绝得了她,舍得让她沮丧伤心,当然,闻人雁除外。
说是最近明月崖下的小镇有荷花灯会,旋灵想去得很,但其他师兄师姐太忙,实在没人陪她去,她可怜巴巴看着越炤:“小炤,我们一起去吧,去吧。”
越炤当然没理由拒绝,直到他在山下遇见了闻人雁。
“掌门师兄,好巧呀!”旋灵惊呼道。实不相瞒,六岁的孩子能演出这个效果实在是天赋异禀。
“我们一起看荷花灯吧!”旋灵拉着越炤走向闻人雁。
闻人雁对此事确实不知情,被骗下山来看见越炤才明白有人捣鬼。他知道越炤见了他并不开心,正打算张口拒绝,却被对面的越炤先一步打断:“好啊,一起。”
他笑眯眯对旋灵道:“难得你掌门师兄有空陪你玩。”
06
旋灵照着师兄师姐的嘱托,把小炤和掌门师兄撮合在一起后找了个由头让他们单独相处了。
越炤何尝看不出来,他只是不想让小孩太失望。
两人并肩而行,黑衣青年器宇轩昂,气度非凡,身旁的红衣人身量相较寻常女子稍显高挑,面容明丽,有几分异域风情。
旁边摆摊卖首饰的大婶看见了,赶紧招呼两人:“这位郎君,这位郎君,来看看我这边的小首饰吧,你这娘子美艳得很,该有点首饰衬着的!”
和闻人雁走在一块被认做是少年夫妻这事情越炤已然习惯,他上前去看,都是些很朴素的木工制品,材质不起眼,刻工却十分精美,刻出来的图样栩栩如生。
可爱是可爱,只是越炤也用不上。
从前在山里有教中其他姐姐妹妹为他编发,到了中原没人管他,他就随手束起长发,不久后遇见闻人雁,又变成闻人雁替他梳发。近几天越炤同闻人雁冷战,自然变回了随意的束发。
想着,他便放下了手中的簪子。
07
越炤也是头一回见中原人放水灯,他在旁边的小摊子里挑了个小花灯,学着其他小姑娘,在灯上面写了一小行苗疆字。
中原人说河灯会带着祈福随水漂流,直到远方,所期望的未来会如河水般绵长而顺遂。
小心翼翼将河灯放上水面,越炤紧张地松开手,手指轻轻推动河灯向前。
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原先他思忖放河灯没什么难的,可就在刚才,他前面几个小姑娘的河灯还没漂多远就坠下水面了,看得他心中一阵忐忑。
很好,他的花灯很稳。
没等他舒一口气,那灯又开始晃动起来,有向一侧倾倒之势。
越炤急得要伸手去抓。
只是有人比他快。
一直不被越炤搭理的闻人雁在他旁边蹲下,伸手压在水面上,本来有些许乱流涟漪的河面静止一瞬,水流变得平缓流畅。
雄厚内力引导下,丝丝细流轻轻绕着越炤的河灯,让那小花灯重新稳定浮在水面,和缓向前。
大概没人想到武林盟主的内力还有这种用法。
越炤被他这招镇住,看着闻人雁近在咫尺的侧脸,不自觉张口跟他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字:“你……”
如果是往常,他早就扑上去说闻人雁你好厉害,要闻人雁再为他演示几遍。
蛊人厉害,他这个做主人的当然自豪开心。
只是什么时候起,闻人雁在他心里就不再是死了也无所谓的蛊人。
苗疆圣子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爱随心所欲做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所以他喜欢闻人雁听他的话,让闻人雁往东,闻人雁永远不会往西。
对着喜爱的玩具尚且有爱护之情,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蛊人。
这就是为什么曾经教中长老不愿意越炤接触蛊人,他们的圣子,太过于纯真率性,太容易受到感情影响。
意识到是自己先开了口,越炤立刻闭上嘴,拧过头,不去看闻人雁。
08
都怪闻人雁。
越炤心里越想越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起闻人雁不顾他的劝阻非要受那稍有差池便足以致命的一剑,他心里就闷闷的。
讨人厌的笨东西。越炤低头走在前面,把地上的小石子当做闻人雁来踢,小石子在他脚下咕噜咕噜地转了一路。
身后有马车驶来。
“小炤,当心。”身后的闻人雁牵着越炤的手臂,轻轻地把他往里拉,护在自己怀里。
多日未曾有过肌肤之亲,乍然被闻人雁揽在怀里,一呼一吸,尽是熟悉的气息。从前索求过度、习以为常的一切因着连日的冷战远离似乎变得陌生无比,但吸引力依然不减,甚至于有变本加厉之势,只接触的一霎,越炤便为之一颤。
每一寸肌肤好似重新记起曾经和抱着自己的这人有过的那些欢愉,叫嚣着渴求再次与之水乳交融。
越炤头一昏,伸手推开闻人雁:“别碰我。”
早知道他就不和闻人雁做那种事情了,越炤羞愤欲死,不然也不会落得心里还没有原谅闻人雁,身体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贴上去的下场。
就该学学中原人,多念点礼义廉耻的道理。苗疆圣子在心里对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子教训道。
路过酒肆,越炤想也不想就进去了。美酒当前,闻人雁是生是死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片刻过后,观察了一天的洛洄和旋灵瞧见闻人雁背着喝昏头的越炤走出酒肆。
两人面面相觑,旋灵问:“师姐,这算和好了吗?”
洛洄高深莫测:“不好说,要看大师兄今晚的表现。”
09
闻人雁打湿毛巾为越炤擦干净脸,越炤迷迷糊糊中睁开眼,软绵绵地拍开他的手,“讨厌鬼。”
喝了酒,他把连日来心里的不满都用最直接的方法宣泄出来,他直接扑到闻人雁身上,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
“闻人雁,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他压在闻人雁身上,说得起劲之处,狠狠往闻人雁脖子一咬,留下一圈完整的牙印。
抬头果然见闻人雁疼得不自觉皱眉,他洋洋得意道:“活该,哼,谁叫你不听我的话乱受伤。”
“哼,你就是想要我快点儿回苗疆才会这么拼命帮我找蛊虫,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酒性上头,越炤眼前的闻人雁开始出现重影,他一把压住闻人雁肩膀,“不准动。”
闻人雁根本没动,一双清亮的黑眸静静映出越炤醉后懵懵懂懂的脸。
“想要我回苗疆,我就回给你看,”他凑近闻人雁,红艳的唇上下开合,“等我回去,我就忘了你,嗯,我还找,找,很多很多比你好的蛊人。”
“我们苗疆人做那些事情,可能,比你做得好,让我,更,更开心。”他断断续续地嘀咕。
“咦……”越炤惊讶出声,为什么世界在转?转得他晕乎乎,勉强不晕了,身上莫名变得更重。
闻人雁将二人位置上下调转,他从来没有让越炤知道,他很喜欢这样自上而下地端详越炤,每一个迷乱动情的表情,每一寸颤动泛红的肌肤。
会给他一种错觉,他的主人永远也不会挣脱开他的桎梏,就此忘情地沉沦于他奉上的一切。
他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越炤脆弱的眼睑,越炤颤动的羽睫便是那荡漾的涟漪。“小炤,不是我想你走。”
“是你……”闻人雁对他说,“是因为你,想家了。”
10
算来越炤离开苗疆半年有余,悉数过往,他下山的次数不过三次,而这次最远最久。
闻人雁很好,归元剑派的所有人很好,中原的景色美食很好,中原人也没有那么无趣,只是他总会想一想,他离开这半年,山上小孩儿玩起了什么样的新游戏,长老养的狗连同酒窖里的酒怎么样了,山里的月亮可比中原所能看到的大得多,也漂亮得多,大家会不会也在看着月亮想他……
不自觉,紫竹笛横在唇边,一首小调奏完,越炤才反应过来。
也许这就是长老说的长大。他有些惆怅地想。
在他背后,是闻人雁和旋灵。
“师兄,”旋灵扯住闻人雁的衣袖,“小炤是不是不开心呀。”
闻人雁垂眸,“嗯。”
“为什么?是我们大家做得不好吗?”
“不是,只是因为……他想家了。”
而这里不是他的家。
11
“我是想家了……”越炤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是我也没有说你可以这样在我面前不要命。”
他两只手扯住闻人雁垂落的发丝,“让我伤心的坏人。”
“就算是为了我,我也,也,不能这样原谅你,”他思索,“罚你,把我说的蛊人守则复述一遍,现在。”
“我只许听小炤一个人的话,小炤说的每件事我都要做,不许骗小炤瞒小炤,小炤开心我要陪着小炤开心,不开心就要哄小炤开心,小炤永远最好,最重要。”
“要再加一条,我不准你死,你就不可以随便做危险的事情。要是,再和这次一样让我不开心,我就,不要你了。”
“知道没有?”
“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他哼一声,手攀上闻人雁的肩,凑在他耳边轻轻说,“看你认错态度良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知道我今晚在河灯上许了什么愿望吗?”他痴痴地笑,“你肯定不知道。”
“我写的是,笨蛋闻人雁永远不可以不听我的话。”
“哼哼,以后你不听我的话,你们中原的神灵会惩罚你。”
他抱着闻人雁,问他,“怕不怕,怕不怕。”
闻人雁笑着侧头亲他耳垂,“怕。”
12
第二天一早,见两人终于又和好的归元剑派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旋灵见了越炤更是十分惊讶:“小炤,换发型了!”
这是越炤第一次用发簪束发,越炤蹲下身子,让她仔细瞧自己的发簪:“漂亮么?”
那是一支红木簪子,上头刻了只眯着眼微笑的小狐狸,可爱又机灵。
“嗯,”旋灵重重点头,“像小炤一样!”
越炤捏了捏她的脸,“走,我们去找你掌门师兄要钱,请你吃好吃的。”
而最大功臣洛洄此时思考:该提什么条件好呢?
13
后来越炤回了苗疆一趟,把蛊虫重新放回教中保管好。
刚做了一件好事,一众长老们喜笑颜开,越炤心虚地想,再让他们开心两天,等他启程去中原再告诉长老们他和闻人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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