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浅浅……”
张清序第一次直呼这个名字。
慕浅浅扶在他肩上的手一顿。
男子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雨水冰冷刺骨，湿透全身，而他温热的鼻息如暖风扑面，一阵接一阵吹打耳垂。
张清序一字一顿：
“求求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随着雨水消弭，扩散在空气中，变得如雾一般朦胧，如棉花一般轻柔无力。
刺得慕浅浅心头顿时塌了一小块，但她仍保持着人格的清醒。
慕浅浅一把推开怀中人，叫道：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我要的不是承诺，是一个清白的人，一个真诚的理由！”
张清序连连倒退三步，脆弱如几近倒折的柳枝。
慕浅浅抹了一把脸，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继续叫：
“你嘴严如磐石，众所周知，有目共睹。”
“你我夫妻一场，我不会妄图改变你。现在大难已去，理由其实已经随着时间变得不再重要，而我也渐渐释怀了。所以。”慕浅浅咽下一口唾沫，咬着字眼，“你告诉我也好，不说也罢，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倾盆大雨打湿张清序额前的碎发，他于发丝掩映间抬起眼，眸中明亮一闪。却随着慕浅浅下一句话，转瞬间熄灭，遁入虚无。
“既无亏欠，你我二人日后莫要再彼此牵连！我慕浅浅做什么，均与你无关！”
“我答应慕家主是为了帮你铲除慕家！”张清序抬手禁锢住慕浅浅的双肩，力度之大难以挣扎。
慕浅浅当场愣住，表情凝固如冰。
张清序未等她开口，继续说：“你曾说过你恨慕家，我便助你，扫去一切障碍！这是应该属于的你的，我替你做了。”
张清序哽咽了一下，“我一生向家向国向道，克己复礼不逾矩。此等违背大道之事，我不想宣之于众，更不想让你知道。”
慕浅浅推开张清序，微愠：
“为什么？这有何难以启齿的？”
张清序垂下头，保持沉默。
“好！既然这样，那我们……”慕浅浅深吸一口气。
“我担心你疏远我。”张清序蓦地抬起头，眸光深邃，“慕浅浅，我比你想的还要糟糕。”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慕浅浅大声怼道：“我从来不在乎你内里是黑是白！你活在你的臆想里，把我推向了对立面。”
“慕浅浅，你不应该在乎这些事。”张清序蹙眉。雨水顺着他的鼻梁蜿蜒而下，留下一道水痕。
“你明明只需享受幸福就好。”张清序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而那些罪孽皆由我承受肩负！
张清序嘴唇张合了几下，终是选择隐瞒，放弃坦言。
慕浅浅抿了下唇，尝了一口雨水，是那样的腥咸。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半晌，慕浅浅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觉察的哭腔：
“张清序，你不觉得你的话自相矛盾吗？”
慕浅浅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咽下泪意，朗声道：“方才在马车上，你也知道我们既然是夫妻，就不应彼此隐瞒。你没有做到，为何反过来要求我？”
张清序身体一抖。
慕浅浅欲说还休，刚启唇。
身后骤然插入一道尖叫，陡然打断慕浅浅的思路。
桑絮在后面尖叫：“小姐——！二少爷——！”
慕浅浅转眸看去。
桑絮一手撑着把油纸伞，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把。她步履匆匆，绣鞋踏入水洼，水花飞溅沾污大片裙摆。
慕浅浅移步向桑絮，猛地被张清序摁住右肩。他呵道：“别动！”
慕浅浅眉梢不满地一扬：“少管我！”
张清序的脸上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但此刻慕浅浅竟默默害怕起来。刚成婚那几日，张清序也是用这副表情看着慕浅浅。
张清序不由分说，揽住慕浅浅的肩，将她打横抱在怀中。
“你干什么！啊！啊！”慕浅浅河岸上垂死摇尾巴的鱼，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被张清序摁在怀里，摁得死死的，心口此刻正贴着他滚烫的身躯。
张府马车不知何时停在路旁，桑絮踮脚撑伞护送。
一掀马车帘，慕浅浅被张清序塞入车内。
张清序没有跟着上来，反倒是桑絮坐入车内。
马车缓缓开动，慕浅浅不满地咕哝几声。
突然，桑絮倾身而来，她掀起慕浅浅的裙摆，直至膝盖，心疼道：“天哪，小姐，好严重的伤。”
慕浅浅看向自己的右膝，愣住。
下马车时由于太过着急，慕浅浅几乎是滚下来的，膝盖磕到地面，磕出一个大口，再加上一路奔跑和雨水的侵蚀，慕浅浅自然而然忘记了这个伤口。
裙摆上，鲜血染红了一大块，并浸着丝绸布料不断扩散、蔓延……
所以，张清序才……
慕浅浅眼睑一颤。
车窗外，时不时飘进几星子雨沫，慕浅浅一路不语。
**
回到张府后，慕浅浅洗了个热腾腾的玫瑰浴。
出浴后，这膏药，慕浅浅用了；而这汤药，慕浅浅也乖乖地喝下了。
慕浅浅坐在梳妆台前。
桑絮站在慕浅浅身后，正为她发上抹兰膏。甜腻的兰草香盈满香闺，桑絮几乎将所有发丝沾上一层发膏。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敲门声。
丫鬟在外喊道：
“二夫人，二少爷送来的膏药和药汤。”
慕浅浅喊：“进来！”
丫鬟端着一托盘推门而入，雕花托盘上摆着一药膏一药汤。丫鬟把托盘放于桌上，她转身欲走，慕浅浅却喊住她：
“张清序现在在干什么？”
丫鬟行礼道：“回二夫人，二少爷正在与老爷议事？”
“议事？”慕浅浅略微不满地撇撇嘴。她发现，张诚老爷子是真的很爱抓着张府二兄弟议事。张旭出事后，作为张府独苗的张清序，张诚便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慕浅浅回想起下马车时张清序的话：“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丫鬟补充道：“回二夫人，二少爷是被老爷临时叫走的。”
慕浅浅突然一转话题：“二少爷近日是否还失眠多梦？”
丫鬟摇头道：“不好意思，二夫人，奴婢对此事不了解。不过，失眠多梦是二少爷的长期病，他从幼时便这样了。”
慕浅浅大悟：“原来如此。”
丫鬟离开闺房。
此时，桑絮简简单单地给慕浅浅挽了个发髻，她伸手去首饰箱中拿发簪，猛然瞥见一支白玉凤簪，喜道：
“好别致的簪子，小姐，用这支如何？”
慕浅浅朝首饰箱里瞥了眼，脸色一愣，她道：“用吧，这是张清序送的。”
桑絮捏着凤簪，插入发间固定发髻，便笑道：“原来就是这支发簪。奴婢记得小姐那时打败苏雨成为‘花街第一厨’，张公子送了您一木匣。后来您便把这木匣收入柜中了，没再拿出。原来那匣中是只簪子。”
“嗯。”慕浅浅应道，“不过，我只是素来不喜佩戴这些优雅的装饰物，不代表我不珍惜这份心意。”
桑絮“哈哈哈”地笑起来：“奴婢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小姐看似没心没肺的，实则对身边的人关切至深。”
慕浅浅轻笑几声。
桑絮最后调整了一下发髻：“好了，小姐。”
慕浅浅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她走到桌边，撩起裙摆，给膝盖抹了点膏药，一口饮完药汤。
张清序还在和张诚议事，父子一畅聊，不知何时结束。
慕浅浅来到灶房，和张府的厨子们问好后，开始准备药膳。
她要做一道药膳。
给张清序的。
一道专治失眠多梦，具有补中益气，治愈失眠心悸的药膳——糯米卷！
慕浅浅开始准备食材：
糯米100克，香芋半个，花生碎50克，盐、味精、糖以及生抽。
首先，慕浅浅将糯米洗净，生火起锅，把糯米放入锅中蒸熟。
须臾，慕浅浅把蒸熟的糯米盛入碗中，倒入花生碎、再加入盐、味精、糖和生抽，搅拌至混合均匀。
随后，慕浅浅捏起一坨糯米，把它捏成方块形状。
接着，她把香芋清洗一番，切成片状。此步骤极其考验刀功，慕浅浅切了七八次，终于完美得到五个香芋薄片。
慕浅浅捧起糯米块，把香芋片包裹在其外。
最后，把五个糯米卷叠成小塔，将其放入蒸笼上。
半个时辰后，糯米卷正式完成！
慕浅浅端着小碟糯米卷，回到香薰苑时，张清序已然等候在院中。
他换了身松黑色的襕衫，金丝卷草纹遍布袖边，领边和裳上，金冠束发，腰佩蹀躞。张清序背手站于院中老树下，气质凛冽如山间松柏。
慕浅浅心间一颤。
恰好，张清序闻声回首。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起。
张清序温和一笑：“你消气了？”
慕浅浅含糊地“嗯”了一声。她不动声色移开视线，上前把小碟放在院中圆桌上：
“喏，趁热吃吧。”
瞥见香薰苑中那棵老树。张清序每次前来，都喜欢站在那棵树下，仰头不知在看什么。
慕浅浅心中好奇，便问：
“这棵树可有什么奇特之处？你似乎很是关注。”
张清序笑了一下，随口道：“此树是我娘栽的，睹物思人罢了。”
张清序走到桌坐下，他垂眸端详了一下糯米卷，桑絮递来木筷。张清序夹起一条糯米卷，莞尔：“我不吃酒膳，不过，既然是夫人做的，偶尔破例也不是不可以。”
张清序笑着吃下。
甜甜的香芋片入口即化，和糯米分离开来。咀嚼糯米，口中猝然由甜转香，糯米被煮得发软，三两下便碎了满口。花生碎口感干脆，使得糯米多了几分嚼劲。
张清序赞道：“味道不错。”
慕浅浅轻咳一声：“刚才……是我过激了，多谢你。”
“哦？”张清序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幕稀奇。
他“嗒”地一声放下筷子，单手支着下颚，眉梢微挑，一脸玩味道：
“哪里情绪过激了？吾妻可愿与我细细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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