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娘如今自己在一间屋子里住着,太后边上的宋嬷嬷也去瞧过了。”
江宜则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指的是谁,圣上只是吩咐人赏赐一些东西给那名舞姬,要不是太后身边的人特意去瞧过,他都有些不记得这个女子了。
宋嬷嬷是在张太后伺候年长最久的宫人,突然到教坊司去必然也是因为受了张太后的吩咐。云滢不过一个舞姬,今日见过了皇后与官家,太后又派了人询问,一个小宫人能承受的住这样的福气吗?
果然,圣上的注意也落在了宋氏的身上:“她到教坊司去做什么?”
江宜则心下微动,云氏姿颜姝丽,哪怕与皇后闹得有些不快,圣上对这女子还是有两三分意思的。
他虽然是个内侍,但也不是不了解圣上的心思。要是单有一道美味佳肴摆在他面前,皇帝未必就有兴致动筷,有时候怎么上的桌子就还是原样下去,可若是有人觊觎御案上的菜肴,圣上难免会多留意几分。
“宋嬷嬷今日去了太医署,请太医院使调一份官家的脉案呈给太后。”江宜则略有些尴尬,“想来去教坊司探视云姑娘也是同样的原因。”
他心下也有些嘀咕,圣上原先在女色上称不上太寡淡,如今听了几名和尚方士的话,渐渐于后廷无意,太后没杀了那几名方士,反倒是往别的方面揣测皇帝。
天子的脉案除却太后与君王自己,旁人不能私自翻阅,太后偶尔想看皇帝的脉案当然可以直接取用,然而太医院使怕在圣上面前落得了一个不够忠心的印象,还是派人到福宁殿知会了一声。
皇帝瞧着眼前的小食,忽然觉得食之无味,太后要看他的脉案当然是出于好意,可是任凭哪个男子都没有办法不在意别人往这种地方想自己。
不过太后关心他的床帏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皇帝身为人子,对这些事情也只能退让些许,左右自己无恙,太后瞧过脉案总该宽心,不再胡思乱想了。
“大娘娘未免想的也太多了一些,”圣上亦有些无奈,他沉吟了片刻,“今日晚间太后可有什么举动?”
“回官家的话,晚膳时杨充媛去清宁殿请安,陪太后说了一会子话才离开。”江宜则躬身回答道:“杨娘子家里的人怕充媛寂寞,送了一个养女进宫,约莫是为着这事才去求老娘娘的。”
杨充媛是杨太妃母家的人,张太后出身寒微,如今的母族是做了皇后之后先帝替她寻的名门望族,对张家并无什么情分,也没有选女子入宫侍君,反而是杨充媛因为杨太妃侍奉太后恭谨的缘故,连带得了太后的喜爱。
后宫嫔妃历来会收养一些资质不错的女孩子为养女,实则是为皇帝准备的侍寝女子,这些人中有那等运气差的,即便是得了皇帝的宠幸也不会被册封,若是惹了主位恼怒,还有可能被逐出宫去。
“她才多大,就想着养女儿了?”皇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若他记得不错,杨充媛如今还未过双十年华,“大娘娘应允了?”
皇帝甚少踏足内廷,这些女子只要不折腾得出格,这些小打小闹他也懒待去管。
“老娘娘的意思是……”江宜则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圣上的面色:“再多添一个,让云姑娘去做充媛的养女。”
张太后会注意到一个舞姬,自然是预备留给官家的,而这个舞姬若是能替她看重的嫔妃多留住圣上,就再好不过了。
皇帝直到停箸都没再说些什么,正当江宜则以为官家已经不再留意这件事情时,忽然听见圣上说道:“若是充媛来请旨,教她留一个就是了。”
江宜则心下明了,含笑应了一声是。
杨充媛既然有心要讨好官家,应该还不至于那么蠢笨。
圣上这一阵子总往佛堂中去,吓得他都有些害怕陛下是不是受了那些妖僧的蛊惑看破红尘,管她是云娘子还是雨娘子,只要能博圣上一笑,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
云滢这几日是真的被禁足在小室里面了,林芳烟这几日没得空闲管她,反而是二姐云佩偶尔能过来看看她。
与云滢相比,云佩在林芳烟身边的时间甚短,甚至在与清宁殿的供奉官结成对食以后,来往就变得稀少了。
一方面是因为云佩被调去尚药局做了女官,与教坊司没了多少干系,平常也不能过来,而另一方面林芳烟则是有些生她的气,原本她是在宫外给云佩寻了一户好人家的,奈何这姑娘不愿意出宫嫁人,只想留在宫中和内侍做对食,把她气了个仰倒。
“阿滢,你真的要去做充媛娘子的养女吗?”
云佩之前还央着自己的对食替妹妹去打探一番国舅的脾气秉性,省得云滢到了国公府里伺候不周要失宠,没想到数日的工夫,云滢反而要留在宫中,被太后指去做充媛的养女。
云滢十五,杨充媛只比她长了三岁,这种名义上的母女,实在是叫人尴尬。
在云佩看来,阿滢其实不该生得这样漂亮,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她比妹妹大了四岁,人经历得也更多些,宫中那些内侍虽然身体缺失了一部分,可是心里头大部分还都拿自己当男人看待,就是入内内侍省的那些人,见了有颜色些的宫女比亲姐妹还亲热,偶尔抓一把摸一把的都算好的,那些既有色心又有色胆的人有时候还会做出些更出格的事情。
在教坊司里有教习姑姑护着她还好些,可是一旦显露在别人面前事情就会接踵而至,而这些事情,就算是林教习也束手无策。
没有人敢觊觎官家的娘子,可是如今官家对后宫淡淡,云滢又不是正式的嫔妃,留在杨充媛身边做一个养女,没个孩子傍身,就算是有了也不能自己养着,将来的日子反而更艰难一些。
“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传了口信过来,大约就是真的了。”
云滢和她对桌而坐,以手支额道:“说来也很奇怪,这数日之间,我就已经被转过好几次手。”
就像是被人牙子插上草标买卖的女子一样,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更换了夫主。
官家在宫宴上能单独同她说几句话,而后又在皇后面前驳回了把她赐给国舅爷的提议——虽说这大概率不是因为她一个小小的舞姬不情愿出宫,而是因为国舅在外朝被人弹劾,可是云滢对圣上仍然是心存感激的。
天子的一句话就足以叫她出了泥沼,或许圣上对她也只是一时的怜悯,可是因为他的一时眷顾,反而叫老娘娘注意到了她。
太后不知道是因为体恤下人,还是因为要顾一顾皇后的脸面,派侍女过来传话的时候嘱咐她将病养好了再过去,嫔妃认女儿也算是一桩有趣的喜事,正好趁着年下,让杨充媛所住的庆和殿热闹热闹。
云滢垂眸看向自己洁白细腻的双手,与官家正经的嫔妃不同,在这些贵人的眼中,妃嫔养女的教养、德行并不是最要紧的,唯一的罪过就是不得官家的喜欢。
张太后想将她送到御前去大可直接封一个红霞帔的位份,或者留在清宁殿做侍女,官家常去清宁殿请安,比她做杨充媛的养女见面机会要更多一些。
她不过是太后拿来引着皇帝开开胃的小菜罢了,皇帝踏足后宫的次数多一些,这些嫔妃才有希望生出一个皇子,她得了宠幸之后是能被官家封位还是仍旧留在杨充媛身边,这种小事想来太后也没什么心思去管。
“姐姐,年下不应该是尚药局最忙的时候吗,你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她这两日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送饭的姑娘,她都躺瘦下去了,也不会有人来和她说话,云佩能来看她,她也不想说这些烦心事:“是教习叫你来的么?”
“不是,是我听教习说你这两天又闯祸了。”云佩看着妹妹这样静静地坐在榻上,突然想起来她往日的调皮,“我还当阿滢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谁知道私底下还是这么不叫人省心。”
漂亮可爱的女孩子总能受到长辈更多的包容,云滢讨人喜欢之处很多,但任性起来也很叫人头疼的,可是在教坊司里姑姑怜惜她幼年丧失双亲,把她养得更娇气了一些。
她听到那些事情的时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也免不了为妹妹担心:“你同她们置气做什么,就为着你被姑姑换下来了?”
云佩对跳舞的热情远没有云滢那么大,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彼时林教习也不知道太后会打云滢的主意,可也不妨碍她的偏心,暂且叫阿滢歇几天,正好不必在冬日身着轻纱起舞,省得染上风寒,再把自己的命丢了。
“谁叫她们先编排我来着?”云滢倏然从坐榻上站起,气得在地上踱来踱去:“说我痴心妄想,我瞧她们才是痴心妄想呢!”
茗雪说羌姬哭哭啼啼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将那件衣服的领口改得低了一些,为了显得更纤瘦一些,稍稍放宽了裙摆和广袖。
她说月宫里的仙子跳舞合该有一种清冷飘逸的美感,教云滢来看,月宫高处不胜寒,怎么就没冻死她呢?
“然后呢,我们阿滢到底想不想?”云佩莞尔一笑,“你不是当着姑姑的面承认,你是将心思全放在了官家身上么?”
她偶尔能从对食处知道一些坤宁殿宫人的笑话,圣上一个月中总还是有两次会歇在皇后宫中的,这些宫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即便见到官家待皇后疏离客气的态度,然而天子的气度与相貌还是教这些女子芳心暗许,盼着能得官家偶然一幸,自此飞上枝头。
官家对阿滢的这些举动虽然只是随手而为,但云佩却晓得这样微不足道的关怀对于一个生长深宫的孤女而言,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了。
她的对食在坤宁殿也只是一个供奉官,他不像官家一般清隽温柔,更不能送给她如今云滢梳妆匣子里的那些首饰,可仅仅是那无人处的轻言软语,就叫云佩动了心,想着与他做伴。
可是官家有着许多嫔妃,又已经年近三十,瞧中了阿滢也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年轻活泼的美貌女子,而自己的情郎比那些只知道占人便宜的内侍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又是在内学堂里读过书的,万一将来运气好些,做到都知也未尝不可。
人生气的时候固然什么都能说出来,阿滢在挑拣郎君的方面一向眼过于顶,姑姑更不会让那些倾慕她容貌的内侍有机可乘,可能被许给国舅做妾,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阿滢却死活不肯去。
阿滢身处深宫,对一个臣子素日的德行自然是一无所知,却在荣华与得罪皇后之间选了后者。
这宫中有什么能值得她这样留恋?
云滢对上姐姐眼中的探究,稍微怔了片刻,她才低下头瞧鞋尖踩着的那一块地砖。
似乎在旁人看来,她留在宫中定然是为了官家,就连教习都怕她陷了进去,将女儿家的柔情都倾给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要是之前,她当然可以笑话云佩杞人忧天,连脱口而出的话都能当真,可太后叫她做杨充媛的养女,就是存了叫她侍奉官家的意思,老娘娘发了话,她是不是这样想的,都只能这么想了。
都知就是内官的极品
养女是宋代嫔妃选秀的一种神奇制度,选养女一般来说就是要献给皇帝的,不是那啥【画重点】
被迫上岗的阿滢:莫名其妙就进入实习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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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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