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回来的确是有些晚了,捕猎不顺利?”毕岚夹起一块鸡肉随口问道。
毕扬把碗顺势向前一递,眼睁睁看着那块鸡腿肉落入自己碗中,扬起明媚的笑容说道:“未曾不顺利,只是今日不仅……嗯捉了野兔,还去捕了鱼,怕他不好带回去,又到处找柳条好做结绳,这才耽搁了。”
听得自己一番胡扯,毕扬肚子里的笑意眼看要憋不住,赶忙低头把鸡肉塞进嘴中。
动作虽有些夸张,但毕扬从小就被毕岚宠惯了,也见怪不怪,他伸过手轻轻点向毕扬的后背说道:“之前你多番捕猎回来,也不见把自己浑身上下搞的这么凌乱,可见为人师表还是更辛苦些。”
毕扬嘴里的鸡肉还没有咽下,只一副看穿的神情,边嚼边敷衍地扭头淡淡一瞥说道:“正是正是,爹你也多辛苦。”
回过头,毕扬才发现在一侧沉默不语的均逸,他的视线沉在面前的素烧豆腐上,似乎并未听到适才父女二人的对话,毕扬不解,明明晨起走前还和他畅快的聊过天。
只怕今日爬树多有不顺罢。
想到爬树,毕扬转而恍悟地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爹,我今日坠落山崖之时不知为何从足底升起一股托举之气,开始还以为是你及时赶到,后来才发现山崖之下并无人来……”
“什么?!”
只听南溪、毕岚、均逸三人异口同声地大喊道。
这一喊反而让毕扬有些手足无措,她盯着毕岚放下手中的碗筷,垂眸下似乎出现了多年前才见到过的冷冽肃穆,还在等待他开口时,南溪已快速走到毕扬身边,摸摸脑袋又查探四肢,神情严肃地说道:“还是去叫芪娘过来给你看看。”
毕扬赶忙拉住南溪,笑嘻嘻宽慰道:“娘,我没事,你瞧,皮都没擦破一点。”她拍了拍腿,说话间又赶快站起原地蹦哒着转了几个圈。
终于找到插话缝隙的均逸,赶忙投以焦灼期待的目光,问道:“师姐,那你后来怎么上来的,就像我们之前练习那样吗?”
“确是如此,掉落中途想到了爬树时所学要领,不过若非加上那股气的助力,估计也是难救回一条命。”她边说边夹起一块豆腐,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双手?还是单手?”
“如此情急的情况,当然是双手啦!”
“腿呢,腿发了几成力?”
“若当时掉下悬崖的是你,你出几成力。”
“还有还有……”
毕扬本想沉下心来继续回忆当时情景中的细节,可均逸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让人无暇分神,耐性磨没,她正要打断,不料沉寂半晌的毕岚先开了口。
“扬儿,你跟我来。”
夜风起,房中未支起窗户,只暗暗地透着模糊亮光在房檐之下。傍晚的小院只能依稀辨认出屋子的形状,沉溺在山林渐浓的夜色中,毕扬跟在毕岚身后,穿过院子来到柴房旁的那间小屋门前。
自打有记忆以来,毕扬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不是不想来,而是这间小屋常年挂着铜锁,她曾多次好奇和南溪打探这间屋子内有何乾坤,但只得到一无所知的笑容。
吱呀一声,毕岚一手握着打开的铜锁,一手推开木门。
霎时,不知是从山林深处还是从小屋内袭来一阵寒风,虽不猛烈,但却沁骨寒冰,直让毕扬一下子想起那个倾盆大雨下的山洞。
“我去点灯。”毕岚挡在前头,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说话间,浓墨般的黑暗立马被木桌上一支朴素的蜡烛照亮,无声无息直达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点燃顷刻,毕扬的视线久久无法从那壮烈的火苗上移开,那是一支即将要燃尽的蜡烛,矮矮地摊在桌子中央,周围的蜡滴已凝固,但却因无人收拾而堆砌了厚厚一层,看起来疲惫又无可奈何。
毕扬已等不及,边眨眼适应着光线边抬头打量屋子。
房间很小,没有窗,四四方方的格局甚至让人怀疑是从柴房隔出来的。再环顾周围看去,陈列也很简单,除了摆放蜡烛的木桌,只剩一个矮柜台靠在墙边。
毕岚从矮柜下层的抽屉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在手上用力地掸了掸灰说道:“这个你收好。”
毕扬接过册子,看向封面的那四个大字,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磕磕绊绊地说道:“爹,你的意思是?”
昏暗的灯影下,毕岚一袭长衫靠立在桌边,墙壁上拉长了他的身影,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的内力已形成,自今日起,我便传授你岩曲剑法。”
……
春耕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近盛夏,草木更盛,绿意侵山,青黄换深翠,百叶润绿油。
亥时三刻,明月当空,夜色正浓,跟着毕岚归家的毕扬前脚刚进屋,后脚就一股脑瘫躺在床榻之上,恍惚进入了梦乡,又恍惚还在重温今日所学。
一如今日忙碌辛劳的日子,毕扬晨起披星,夜归戴月已过了几月有余。每日天未亮,先是提早下山和子期一同赴常科课堂听学,午时二人至山林捉鱼或是捕猎,若是心情好还会以此烹上一顿美味佳肴,随后趁着子期返回书院,自己则至茶园和均逸一道练习爬树,归家夕食后,再随毕岚到山顶空地学习剑法,真真是充实又疲累,她只觉得日子过的比平日更加飞快。
说起书院的常科学习,从宣公篇启到成公篇止,毕扬虽没有在书法上精进半分,但却渐渐在兵法上领悟武学要领。尤其今日学到“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只觉其中甚暗藏玄机。故而在晚上剑法学习中,在熟记剑谱招式之下,毕扬出招前心中已完毕此招,出招时心中已备好下一招,提前预判毕岚所处方位及路线,真正做到了连贯流畅,出招自如,引得毕岚频频点头。
想到此处,毕扬趴在床榻的脸庞露出浅浅的笑意,正可谓有条不紊又锦上添花。
一阵略带寒气的清风自窗边而过,先疾后缓,先轻后重,毕扬只觉带来一阵沁入心脾的凉意,全然没有细想此风并非这个季节该有的温度。
她舒服地翻了个身,呼吸渐浓,进入了梦乡。
“毕少主,别来无恙。”一声清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毕岚站在院落外,只身挡住那本就不够坚固的院门。他收起了往日云淡风轻的面容,死死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沉重的双脚仿佛深深扎进了泥土之内,坚硬如铁,无法撼动。
这个已经久违了的,没有人喊过的称呼,仿佛一把暗夜里的篝火,猛得点燃了他眼中早已沉寂多年的仇恨和杀戮。
“你是谁。”毕岚压抑住心中澎湃的冲动,用内力清晰的吐出三个字问道。
来人从树下阴影中跨出一步,好让毕岚瞧出自己的模样,同时又似乎胆怯着什么一般,立马低头鞠躬而久久未起。
只听那清亮的声音继续说道:“毕少主,怕是不认得我。”
没有灯光照亮的地上更显月色皎洁,毕岚无声打量着,他的衣着精良但不华贵,配饰简单但却可见挑选的痕迹,加上未携带兵器,更难辩来处。
毕岚趁他仍维持着鞠躬之礼,快速环顾着四周,确认只有他一人到此,才缓缓开口道:“我既不认得你,又何来别来无恙,阁下怕是找错人了。”
听了这话,来人终于直起身子,面露难色,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但转瞬之间他就恢复了镇定的面容,似乎并不在意如此的尴尬局面,只是敷衍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开口道:“是在下说错话了,但找您确是无误。”
此人五官虽端正,但却相貌平平,让人难以记住面容,不过毕岚看得很仔细,确实不是自己相识之人,听声音而探,内力也不过尔尔。
毕岚心中已有数,微扯嘴角以自嘲,没有想到过去多年,他们从未停止找寻自己这条漏网之鱼的脚步,况且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那年腊月寒冬之日,一切都被他们夺去了,一切也都被他们拥有了,他不明白两手空空的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可追查的价值。即便已然放弃恢复曾经的武林身份,即便朴素的生活在这人烟稀少的深林中,仍然不能过安生的日子。
就这么想要他毕岚的命吗?
或许他早该跟着整个师门在十年前一道躺在那冰冷的石阶之上,永世长眠。
事已至此,躲是躲不掉了,就凭今日只派一个其貌不扬之人单刀赴会,足可见处理自己有多么毫不费力。可此刻院子里还有南溪和三个孩子,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懵懂的少年,找上门来让他束手就擒,还尚不能够。
“你不说话,是在等我出招吗?”说话间毕岚已经迈出步伐走了过去,作出迎战的态势。
谁承想只是简单的一步,却引得此人大惊失色,下意识抖动着双腿连退了两步,而发现自己动作失态的来人下一秒赶忙收住脚步,但只需那么一瞬,毕岚就看出了他仓促下掩埋的真实情绪。
是恐惧。
是的,毕岚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停下脚步对上来人抬头的目光,神情冰冷只为按下心中的疑惑。
“毕少主,在下资质平平,此次前来只是奉命传话,”眼看气场不对,来人赶忙开口解释道,“今年的万壑盟会,还望毕少主能代表岩曲门前来参加。”
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一般,毕岚瞬间仰头大笑起来。一张张师兄师姐谈笑风生的脸庞从视线内划过,一副副师门惨死之状直冲面门,压抑在心中的仇怨终似冰冻之尺,纸中之火,再难掩藏。
毕岚停下笑声,敛神凝注着来人问道:“你说让我代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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