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起来,地界划分历来会考量人口和经济发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今大地之上各州之间本是相隔甚远,成点点星火闪烁于燎原之上,可江州与崇州确是唯二相距甚近之地,近来几年,也正是因为独具一格的地理位置,两州的百姓和官员来往也是愈发熟络,也许再过上几年,二者共赴鼎盛与京都繁华或能一争高下。
午后山林褪去盛夏的炎热,花叶慢慢打开闭合的身躯,各类生灵有了苏醒的动向。
巴叔驾着马车已经等候在南障府门口,开阔威严的大门将一切曲折波澜挡在视线之外,尤感岁月静好,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正欲酝酿睡意。
忽而前方浩浩荡荡来了几队人马,混杂着官商和江湖打扮,等到车队完全行至面前,他终于看清队伍后面拉的东西——两口成品棺材。
棺材很新,黄白色的颜色与山林融为一体,杉木在这一刻像是归了家。
没想到里面已经交战如此激烈。巴叔眯起眼睛,心平气和地躺倒在车上,不知是早已料到还是漠不关心,丝毫不见慌张。
没过多久,密集的步伐打着错乱的拍子从府门中涌现,见到毕扬一行人顺利而出,巴叔坐直了身子,稍微有些意外但又很快恢复平静。
“多谢叔父相送。”子期站在门前客气地说着恭维的话,余光往巴叔的方向看了看。
胡掌门心中仍有疑虑,似乎在说就这么将他们放走是否真的能安心,望着毕岚搀扶的面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转眼瞥到站在一边的十堂主,又只能作罢。
没想到已是盟会盟主的身份仍然还有忌惮之人!子期将一切看在眼里,默默记下这个不寻常的举动。
毕扬和均逸搀扶了毕岚一路,体力有些疲惫,可乍然看到门口放着一如适才所说准备好的棺材,涣散的眼神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没由来的怒火让毕扬忍不住拔剑,可望着站在自己前方的那个寒暄行礼的后脑勺,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虽一路未曾与子期说上半句话,但见他的周旋和恭敬,毕扬深知他意——安然离开,一切方有重来之时。
“毕姑娘,”微微侧头,说话的是椒三娘,她站在十堂主身侧看上去心情十分明朗,即使对上毕扬阴郁沉重的面庞也不曾收敛,“堂主说让你节哀顺变,那两口棺材,你先挑。”
虽非敌非友,可一路的相伴终归有些情谊,毕扬不明白她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还真以为我们没见过世面,这棺材质地又不是上品,不过路上暂且用上一用,真是下葬我们定是要备更好的才是。”均逸先一步开了口,他也想帮毕扬,即便只是说上两句话。
听了如此不知感激的话,椒三娘先是下意识忌惮地留意着十夕的反应,见他身姿未动赶忙争辩道:“如今你已没了师父,还回去做什么,不如早日归家遂你父亲的愿。”
“什么愿?”
均逸忍不住好奇,放下搀扶的手转过身,毕扬一下子没支撑住,眼看要带着毕岚歪倒到一边,忽而一只手快速伸到视线之内,她下意识握了上去,这才稳住重心。
“当心。”低沉的声音响在上方,两手同时扶住了毕扬和毕岚。
“多……多谢堂主。”没想到竟然是十夕,毕扬抬头有些意外,赶忙摆开他的双手拙劣地道着谢。
意识到做错事的均逸重新拉扶起毕岚,嘴里问着“师姐没事吧”。
前方客套交谈的一干人等发现这边的动静后视线都朝这边而来,十夕滞在空中的手随即搭在三娘肩上,惹得她喜上眉梢,垂下发梢。
均逸想着适才的对话,一直看向椒三娘,然她并无回答的意愿,只好作罢。
“先扶你父亲上车吧。”子期走过来边说着,又向后对巴叔招了招手。
毕扬没有回答。
刚才因搀扶而有近距离的观察让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十夕的身上,她感到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高大的身姿,宽阔的肩膀,可下意识触摸上的手臂却纤细而骨感,抬头后尤可见被铁纱遮住的半张脸上隐约有一道疤痕,作为一个干杀人越货生意的老板而言,虽沉默寡言,但冷漠杀伐的气质实在不够浓烈,反倒是在细细观察的这段时间内,她察觉出一丝熟悉的气息。
“公子,这……车中怕是坐不下这么多人。”巴叔走到子期面前,小声地嘀咕打断了毕扬的思绪。
十夕察觉到毕扬探寻的视线,既不避讳也不排斥,干脆直视问道:“我给你们的东西,就打算空着拉回去?”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原也是最合适不过的办法,可毕扬心中不愿意,把爹放在那个陌生的木头盒子里。
“十堂主所言有理,毕姑娘,这原也是我们的好意,若是姑娘看不上,恐怕还是留下来歇息一晚,让我们尽了地主之谊,再走不迟,”胡掌门缓缓开口,面朝着门口的人群,客气有礼,虚张声势,“如风……”
“叔父客气了,”子期见他招手间一众小厮正欲上前,赶忙打断了话,“我们将他安置了就是。”他向均逸和毕扬递着眼神,可一个仍饱有怒意地盯着十夕,一个死抓着毕岚不放手。
“先走。”子期拽不过他们俩,只能继续小声补充着,期望二人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望着毕扬的眼神从探知逐渐变成悲切,从疑惑到不甘,十夕不由得抓紧了椒三娘的肩膀。
“夕,怎么了。”三娘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言语中仍掩饰不住欣喜和羞涩。
“你把手给我放开!”椒二娘从远处破口大骂着冲了过来,先前忍了许久原是顾及门派脸面,谁知这人愈发不加收敛。
椒三娘脸上没有过于波澜的表情,只是朝着椒二娘赶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低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袖。
十夕轻轻挑眉,看着椒二娘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冷笑了一声,他缓缓松开了肩膀上的手,轻咳两声后朝后方喊道:“常肃,给他们搭把手。”
“是,堂主。”
常肃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疾步走到毕扬面前,在均逸目瞪口呆下将毕岚一把扛起径直走向了台阶下的棺材处。毕扬拗不过常肃的气力,只好紧跟在身后,生怕有什么闪失。
临转头前,她看到了椒二娘对自己悄悄做了个动作,顿时恍悟而心生一计。
“他……他是你的人?”只还剩均逸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不安地对着十夕问道,这下他不得不信折柳堂和自家确有渊源了。
“杨公子还是尽快上车吧,队伍要启程了,”十夕已打算离开,转身前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常肃回去还有事要办,跟你们一路回。”
均逸听闻回头望去,不远处,毕岚已安置妥当,毕扬扶着棺材边缘神情凝重而忧心,子期最后向着府门的方向同众人一一告别,而常肃一如十夕所说,已然坐到马车上,和巴叔行了简单的礼节。
万事皆备,准备启程,均逸疾步到子期身边附和着行了最后一个礼。
“师姐不上车吗?”均逸看着毕扬仍然站在拉运棺材的马车旁问道。
子期摇了摇头说道:“先走吧。”比起这个他还有更忧心的事要处理。
适才安顿好毕岚后,毕扬同自己悄悄说毕岚没有死,子期将呼吸暂停了好几秒才控制住诧异的表情。
“当真?”他没忍住小声追问道。
“当真,”毕扬严肃的回答着,“所以他不能躺在里面。”
“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
满肚子在南障府门的遭遇都还未来得及同毕扬说,如今就又有这么个突发状况需要处理,子期让自己静下心,接下来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动作都不能留出破绽。
“公子,我们这便出发了,毕姑娘和棺材的马车跟在我们后面。”巴叔朝着马车内喊道,本就拥挤的马车上多出一人坐在自己身边,他不自在地扭了扭姿势说道,“你往那边坐点儿。”常肃一动不动抱着剑靠坐着,熟视无睹地阖上了眼。
马车缓缓远去,府宅门前,石掌门招呼着卫泱将另一个棺材运送到院内。好一顿热闹终于散场,人群中嬉笑的,忧心的,无所事事的皆哄闹间散去,门庭若市霎时门可罗雀。
“跟我回去。”椒二娘抢先一把拽住椒三娘将她从十夕身边拉走。
“十堂主,”胡掌门叫住了一脚踏进府门的十夕,“今日就这么放他们安然离开,若是日后有任何差池,你可担得起后果。”
十夕停在原地没有回头,暗淡了的阳光撒在他的背上在府门前投出一个弱小的身影,有些不像他。
“既然心存疑虑,为何早些时候不说?”
石掌门明白胡掌门的意思,趁势补充说道:“胡掌门无非随口说的一句摇摆之话,十堂主不会连一颗定心丸都不愿给吧。”
“我给你们的还少么,二位盟主不觉得自己要的有些多?”
太阳慢慢下了山,西边的天空烧起几缕淡淡的橘红,十夕笑着迈开了步子,诡异的笑容令人后背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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