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时是由太子府的管家周叔带去卧房的。
她的卧房安排在了兰庭榭,是几个近卫日常起居的地方,就在主院吟松风的旁边。
周叔一边推开门一边道:“你与沉月还有沉星是同一间屋子,她们二人都是极好的性子。”
傅锦时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周叔进了卧房。
先入眼的是一张极大的榻,上头有叠放好的三床被子,周叔见状笑道:“定然是沉月提前为你备好的。”
“你且先在此休息养伤,殿下允你修养半月。”
傅锦时点头,刚要道谢,却冷不丁的喷出一口血,她下意识扶住了手边的桌子,解药的药效过了,她终于扛不住这一身的伤。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也在阵阵发冷,她甩了甩头,想要压下涌上来的眩晕感,一旁的周叔连忙扯出凳子,想要扶着傅锦时坐下,免得她摔倒在地再磕着。
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扯出凳子,傅锦时便失去意识,猛然朝后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从外头掠进一人接住了她。
沉月将手中的盒子扔在地上,一手拦腰扶住,一手从背部穿过,抵住了傅锦时的后颈。
周叔长舒一口气,捡起沉月扔在地上的盒子放在桌上,“幸好你赶得及。”
沉月对着周叔微微颔首,“周叔。”而后将傅锦时打横抱起,放在了榻上。
周叔在她身后把盒中的人参拿了出来,沉月抽出匕首切了一片,便要掰开傅锦时的嘴,给她含一片进去先吊着命,却在手碰到她的下颌时,猛地被人攥住,傅锦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沉月没有急着收回手,她对上傅锦时的眼睛时发现她只是睁着眼睛并没有聚焦,这是身体的下意识防备反应,她轻轻拍着傅锦时的手背,温声道:“安心。”
听到这样温和的声音,傅锦时闭上了眼睛,手上却死死抓住沉月的手腕,嘴里喃喃道:“阿姐……”
她的声音委屈又眷恋,沉月犹豫一瞬,还是俯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肩温声低哄:“我在,睡吧。”
梦魇中的傅锦时听到这一声,手上终于松了力道,眼尾却有泪渗出,沉月抬手为她拂去,而后掰开她的嘴,把参片给她含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沉星也带着江院正到了。
只见院正的医箱挂在沉星的脖子上,院正本人被沉星扛在肩上。
江院正被沉星放下来时,险些没站稳,他一手扶着桌子喘气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沉星,“你、你……”
沉星以为他要骂自己,慢吞吞地靠着墙朝沉月那边凑过去,结果就听江院正说:“你下次着急就背着我。”
沉星:“???”
江院正:“我险些被你颠吐。”
沉星懵懵回答:“……啊、哦、奥——”
“把药箱给我。”
沉星这才想起来药箱还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连忙摘下来放桌子上,江院正从里面拿出脉诊垫在傅锦时手腕下。
他名江舟,自小跟随太医院前任院正学医,如今不过而立,便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之术身居院正一职。
他一边诊脉一边道:“去弄热水来。”
沉月到外头吩咐了人去弄热水。
不多时,江舟收回手又瞧了瞧傅锦时身上的伤,问:“诏狱十八道酷刑?”
沉月点头。
江舟瞧着躺在榻上的傅锦时,略有些惊讶,“倒是能抗。”
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个在诏狱十八道酷刑之下活下来的还是如今北镇抚司的活阎王,当年一路不择手段爬上如今的位置,而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翻了晋国公府的案子,借助锦衣卫灭了齐国公府满门,也不知这一位活下来后又会在京城惹起多大风波。
他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又让沉星点上了灯,一边施针一边观察傅锦时的反应,看到第三针后,傅锦时额上开始出汗,他改变了下针力度和位置,而后傅锦时陡然吐血。
她像是陷入梦魇之中,嘴里说着胡话,手死死地攥住被子。
“压住她!”江舟道:“把她嘴中的污血擦净!”
沉星与沉月两人立即照做。
陷入梦魇中的傅锦时再次看到了留云滩的尸山血海,她好似看见三哥被斩断手臂的那一幕,看到了阿爹和大哥的舍身相护……
她拼命向前跑,想要跑到他们的身边,替他们挡住这一切,可她再怎么跑也靠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爹和大哥死在眼前,看着三哥一点点失去生机——
“不——”
傅锦时绝望至极,可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中,她除了无助流泪什么都干不了。她堵得嗓子发疼,拼了命的想喊三哥,可怎么也出不了半丝声音。
褚暄停一进来便看见了在榻上挣扎的傅锦时,听见她哑着嗓子拼命喊出来的那声“三哥”,明明是再低不过的声音,却听出来了撕心裂肺和刻骨的绝望。
屋里其他见他就要行礼,他摆摆手免了礼。
“如何?”
江舟摇摇头,把傅锦时手上的针取了,“她太过紧绷,有些地方无法下针,效果大打折扣。”
“可有旁的法子?”
“若是弄晕她下针也是可行的,但以她现在的情况,真用药弄晕了,怕是会再也醒不过来。”
褚暄停走到榻前垂眸注视傅锦时,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片刻后道:“胳膊和腿还能保住吗?”
江舟道:“平日走动与提物不成问题,若是动武怕是会有影响。”
褚暄停指尖一顿,“身上的疤呢?”
江舟一愣,不明白褚暄停为何会问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还是恭敬回答:“浅的可以去掉,深的会留下来。”
“孤知道了。”褚暄停对周叔道:“药方上的药从库房里取,没有的便派人去寻。”
周叔:“是。”
褚暄停走后,江舟着手开始处理傅锦时的外伤,她时不时地挣扎,沉月与沉星有时险些压不住她,江舟尽可能快的用火将刀子烤过,而后一点点剔除上面的腐肉,又撒上药粉用纱布包起来。
等处理完所有伤口,天已经彻底黑了。
“阿星,你带江院正去用膳。”沉月对沉星说完又对江院正道:“江院正,殿下已着人准备好了客房,用膳后即可去休息。”
·
傅锦时是在半夜发起高热的,沉月一边喊了沉星去找江舟过来,一边按照江舟交代过的给傅锦时喂了一颗药。
傅锦时感觉周身像是在刀山火海里烧过又好似落入了冬日冰湖中,她跑了好久,也无声哭了好久,她从一开始的崩溃哭泣,到最后颓然地跪在地上流泪。
她望着眼前死不瞑目的父兄,不敢想若是阿爹与大哥知道三哥就这样生生流血而死会有多痛,也不敢想三哥这样慢慢等死的时候有多绝望,更不敢想失踪的阿姐到底如何了。
“阿姐……”傅锦时满身绝望,满脸是泪,“我好想你们……”
“我好累啊……”
“我就要撑不住了……”
傅锦时伸手想要去碰碰三哥的脸,可那近在咫尺的距离中间好像隔了一道天堑,她怎么也触及不到,渐渐地她的身体与精神越来越疲惫,好像有一双手在拉着她不断地下沉,耳边有人在跟她说,就这样吧,睡下去,睡下去就不会累了。
她心中重复着这几句话,起初还在挣扎着向上,慢慢的她的意识越来越沉,那道声音又在和她说,睡下去,就可以见到他们了,你的父母,兄长,姐姐,只要睡过去,你就可以同他们团聚了。
意识顺着那双手就这么沉了下去,骤然之间,她好似飘了起来,她觉得轻盈极了。
她看到三哥故意将雪扔到大哥身上,大哥直接联合二姐将三哥压在了地上,抓起一把雪灌入了三哥的衣领里,三哥忙不迭的求饶,大哥与二姐才不管他,三哥无法,开始向她求救,她果断摇头,还带着非鸣往后退了一步,避免扬起来的雪落在身上。
“阿时最讨厌湿漉漉的感觉。”二姐把一捧雪拍在三哥身上,笑着道:“没人能救你。”
三哥索性放弃挣扎,委屈道:“二姐,我扔的大哥,你干嘛帮他啊。”
“我还不知道你。”二姐丝毫不为所动,“若不是你扔了阿时,阿时会下药整你,你连阿时都不会放过。”
三哥被戳破心思,心虚的摸摸鼻子。
傅锦时在旁边看着三人闹,喊了人准备好热水,把驱寒的药材也放了进去,又去药庐煮了姜汤,待到他们玩闹结束,湿漉漉的便去了药庐找姜汤喝。
傅锦时道:“喝完去泡药浴,免得风寒。”
大哥笑着说:“论贴心,还是我们阿时。”
“当然了。”傅锦时笑得眉眼弯弯,“三个人的姜汤加上三桶药浴一共是五十两。”
“怎么还涨价了啊。”三哥作势要屈指弹她。
傅锦时笑着躲开。
“下个冬天一起付了。”三哥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外头给你堆了雪人,去瞅瞅吧,我们去泡药浴。”
傅锦时接过银票甜甜一笑,“谢谢三哥,快去吧快去吧。”
“小财迷。”大哥笑着刮刮她的鼻子。
傅锦时在他们走后,就去了外头找雪人,知道她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还特意将雪人堆在了连廊里,傅锦时开心极了,围着雪人转了好几圈。
就在这时,大哥身边的副将来了,“四小姐。”
傅锦时知道他是来找大哥的,“大哥在房里。”
“多谢。”
不多时,大哥二姐和三哥穿着铠甲出来了。
傅锦时一怔,有些落寞,“又要走啊。”
二姐上前抱了抱她,“阿时乖,阿姐保证,开春便回来。”
傅锦时握住二姐的手,“我会好好照顾城中的伤患,你们也小心些。”
“放心。”
他们说完便要走,傅锦时不舍地松开手,却忽然感觉心中空了一块,她猛地喊住,“阿姐。”
三人停住回头看她,傅锦时到了嘴边的那句“这次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还是没能说出来,城中的伤患都是极严重的,她走了,他们就活不了了,于是尽管红了眼睛,她还是却笑着说:“我想吃留云城的马蹄糕,回来时给我带些。”
二姐笑着应下,“好。”
傅锦时就这样目送他们离开。
她不喜欢离别,却总是在看着家人的背影。
她坐在连廊下的台阶上,就这么坐着等啊等,身旁的雪人化作了一地的水,打湿了她的衣裳,院子中的桃树和杏树开始发芽,可她始终没能等到马蹄糕。
她抱着自己默默流泪,意识越来越模糊。
却在这时,一道声音如惊雷般响在耳畔。
“你想让傅家顶着叛国的声名,生生世世遭人唾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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