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娘子的宅院，远在南街巷尾。南街原本就不算繁华，又正值深秋，巷尾处实在是冷清极了。一路走来，连落叶都无人清扫，走起路来“卡嚓卡嚓”作响。远远地，蒋捷就看到位老媪正步履蹒跚的朝他这边走来，心想刚好可以问问具体位置。
“婆婆这是要去哪里？”
谁料那老媪根本没理，估计是年纪大了没听见，蒋捷也没在意，干脆继续向前走。所幸巷尾人家不多，只有零星几户看得出尚有人烟。不过这个时辰，有人的反而更不可能是，那便只有——最后那户了。
从外面看，这院落不大，刚好够两人住。
瓦顶是灰，台阶是灰，两盏火红的灯笼静静垂在门廊处，一扇黑色的大门矗立着，中央还贴着两张大红门神。
这样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邪灵滋生之地。
门没锁，蒋捷试着推了一下门。
“吱吖--”，门，竟是真开着。
蒋捷正欲进门一探究竟，却忽觉有人轻拍了下他的肩。
蒋捷心下一惊，立刻回头看去。对上的，是张满是皱纹的脸。
“婆婆？”
原来是方才那位老媪。
蒋捷皱着眉瞧着她，心下疑虑渐深。
那老媪对着他点头一笑，脸上褶皱更深，而后缓缓侧身，颤着手关紧了那扇被蒋捷推开的门。
蒋捷顿时觉得窘迫，这怕不是走错了门，还被人家抓个现行。正要躬身以示歉意，就听那头先出了声：“主人家未归，你若要寻，晚些再来，但切不可过子时。”
蒋捷还欲追问。只刹那间，方才还在眼前的人，此时就已远在百丈之外。
经过一番深思，蒋捷认为：只怕是过了子时，才会看的更加明晰。
深夜的南街尾更是萧索，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今晚云层很厚，还刮起了小风，像是要下雨。为了方便行事，蒋捷穿了身夜行衣，头发则用根黑布条一绑，很是简单随意。夜间无人，他走的极快，待快步行至那座宅院时，飞身上墙，不断调整视角。他这才发现院子不算小，在一众平民院落中，可算得上是大宅院。
院中很静，只有几盏明灯幽幽燃着，光线极为昏暗，仅勉强看得清布局。
离子时还有些时间，蒋捷想着先观察一下四周，也好便宜行事。忽的反应过来，怎么就他一个人，慕言呢？不是说交给他吗？怎么连影子都没见到？当真是不靠谱！！！
若是慕言不来，单凭他今早在集市上淘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驱邪之物，只怕远远不够。蒋捷想了想又摇摇头：算了，有总比没有强吧。况且，他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再折返回去吧？其实，好像也行——
蒋捷正自我安慰着，倏地有稚童嬉闹声传来。
“哎呀姐姐，你等等我~”听声音是一个年岁极小的女孩在撒娇。
“好~才不要！哈哈哈哈。”
“嘻嘻，姐姐你追不上我咯~”
“我要等哥哥，谁要跟你比，略~”
……
蒋捷循声环视院中各处，硬是没找到这声音来源。
不消片刻，一道蓝色身影出现在长廊拐角，正缓步往东侧厢房而去。走的近了，才辨得清：是许维之。
只见许维之对着空气盈盈一笑，道：“有人来了。”声音不大，刚刚好能听得清。
仿佛，在提醒谁。
许维之的目光随之瞥向蒋捷这边。
蒋捷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指的人，正是自己。正欲翻身越墙而走，却已晚了。
顷刻之间，一道莫名拖力紧锁他的脚踝，看力度是要将他生生给拽下墙去。蒋捷奋力挣脱不出，随即面色一沉，“那东西”力气极大，却看不见使力的究竟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蒋捷当下心头一震：“邪灵？！！”，继而火速掏出揣在怀里的符篆想予以抵挡，却是没想到在松开墙头砖瓦的间隙，失去一手支力，竟是要被直接给拉下墙去。他已顾不得怀中符篆乱飞，慌忙要再抓紧，却是再抓不稳了。这墙算不得高，可就这么摔下去，委实丢人。
堂堂一府公子，夜半爬人墙头，还被发现摔个狗吃屎，这传出去那还了得？他蒋捷还是很要面子的！正想着如何才不至于那般难堪，下一秒，便有人轻轻出手接住了他。
一手搂肩，一手环膝，抱得极稳，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轻飘飘的。那人就像是专门在等着这一刻，接得时机正正好。
蒋捷微微怔忪片刻。
周围很暗，借着院中微光，也只勉强看得清这人下半张脸：轮廓清晰流畅，嘴角似乎挂着笑，很浅，品不出其中意味。但他身上散出的丝丝香气，无疑是那人独有。
似是察觉到了蒋捷的目光，那人微微侧目，唇边弧度更显，极为诱人。
“二位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男音，是许维之。语调与之前在茶肆时不同，此时儒雅镇定，倒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波澜不惊。
慕言欣然答应，抱着蒋捷就要越过二门往里进。
蒋捷猛然瞪大双眼，开始胡乱扭动：“你先放开我！”怀中那些画的奇丑无比的符箓，还有什么桃木剑之类的东西，又在往外翻飞掉落。一时间，场面滑稽无比。
慕言很是无奈，却依旧噙着笑，柔声道：“天色太暗，我怕你看不清。不过既然你想自己走，那我牵着你好了。”说着找了处还算亮的地方轻轻将蒋捷放下，接着把他怀里那些七零八落之物统统扔掉：“有我就够了。这些，用不上。你若实在想要，我给你，比这强上千倍不止。”
蒋捷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没记错的话，他们只见过两次，连同这次也不过第三次见而已。虽然他的确觉得慕言熟悉，但也确认不曾深交。为何慕言看起来同他如此熟稔还格外照顾？他是对谁都是如此，还是认错了了人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有所图，但讲真的，蒋捷现在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要图也应该找别人才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蒋捷还未从深思中回过神，就被慕言牵着进了内院。因此没注意到脚下台阶，又是一绊，慕言将人稳稳扶住：“当心些，有台阶。”
从被空中抱起那刻，蒋捷就一直神思恍惚，这一绊，才算是彻底醒神。他迅速抽回被慕言牵起的手，正色道：“我自己会走。”
慕言点头示意，这次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往东侧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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